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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潜伏
冬季天黑得早,因下雪,天又阴沉,所以虽然还不到薄暮,天色却已冥暗。远处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了几个黑点,由远及近,虽然北风渐大,但是依然可以听到这些黑点行走在雪地上的噗噗脚步声。
这些黑点不是别人,正是由史德统所率领的忠义军。自端氏大捷后,辽汉联军与周军的实力对比却是此消彼长,由于李存环的大败,辽汉联军损失不小,晋州城下的刘崇虽然愤怒,但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发动一场战役,况且大雪封山,他们的补给也愈发困难。
史德统正是看到了敌军的这处弱点,便将自己手上仅能召集的三千人马分成十营,每营三百人,分别由高怀德、石守信、韩通、罗彦环等将分领,在曹彬斥候营和当地百姓的协助下,分散转战于沁水西岸的晋州境内。他们的目的便是切断敌军的粮道补给,破坏敌人的交通运输,利用地形优势,不断设伏,让辽汉联军吃尽了苦头。辽人恼羞成怒,组织兵力围剿这些如跗骨之蛆的周军,却每每让周军跳出了包围圈,反而让周军牵着鼻子团团转,辽军士气因而一落千丈。
晋州洪洞县往南二十里的官道边,史德统和一众士卒正猫着身子藏在雪地里,眼睛却没有一刻放松,不时地扫视一下南边。冬夜里,气温下降的厉害,北风如刀子一般在将士们的脸上割开一道道口子,有的人手脚耳鼻都长满了冻疮,有的袍泽甚至活活被冻死,然而忠义军的士卒们却没有任何怨言,因为有一个人和他们一样,吃干粮,喝雪水,每日和辽狗们在刀尖上玩命,这个人就是他们的军上——史德统,军上能吃得了这个苦,他们缘何不能?个个都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长久的趴在雪地上,史德统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好像要冻住了一般,膝盖以下俨然已经没有了知觉,他感觉浑身的热量正在不断地流逝。最要命的还是他右肩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这箭伤还是去年为了护送郭威家室落下的,由于伤口崩裂了多次,当时又染上了风寒
所以就落下了病根,一到严寒天气,史德统便觉右肩如针扎一般的刺痛,但是在将士面前,他又得装作若无其事。
如果符氏此时能够站在跟前,她一定不会认出史德统来。连月来的征战令史德统无暇收拾自己的仪表,他的双颊与下巴早已布满了凌乱黑长的胡须,一头乌黑的秀发,早已散乱结块,臭不可闻,既便是裸露在外的皮肤也饱经冰雪风霜的洗礼,又黑又瘦,皴裂出一道道早已结痂的伤口。而他身上那套冰凉的铠甲早就被他抛弃,因为这种天气如果夜里还穿着铠甲,第二日铁定会被冻成‘冰疙瘩’。如今换上的是一身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残破皮甲,用革带胡乱地扎在身上,这套皮甲也许曾经属于某个契丹战士。
虽说忠义军在运动伏击战中给辽汉联军以较大杀伤,但自身损失也不小,士兵们都忍饥挨饿,冒着严寒与风雪行进,许多人都冻死在这晋州大地上,成了一个个无名英雄。
“可有朝廷大军的消息?”史德统偏过头来,问一旁的马仁瑀道。
“没有。”马仁瑀小声道。
史德统长叹一声,心想这王峻目光难道真的如此狭隘?争权夺利、个人之争,难道就真的如此重要吗?他难道不知道此时若能挥大军北上,晋州城下的辽汉联军必定溃散,若率军掩杀,围困晋州城的敌军最起码要有一半交代在这,史德统也吃不准王峻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心中憋屈难平!
“这鬼天气,真他娘的冷!这朝廷的大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晋州?”有部下埋怨道。
“就你话多,没看军上也和你我一样趴在雪地上呢吗!”有人训斥道。
史德统默然片刻,仰脸望了望纷纷扬扬的雪花,对部下们激昂道:“大家想一想,这么冷的天,咋们的日子尚不好过,更别说远在边地的百姓们,他们不止要忍冻挨饿,每年还得防备契丹的抄掠。咋们打仗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保卫咋们的父老百姓不被外族欺凌,只恨如今国力空虚,每逢入冬,契丹抄掠边州,已成常事。史某不才,愿以汉之冠军,唐之药师为世范,他日必率雄师百万,逐鹿上京。”
史德统的一番激昂言词,也感染了在场的许多将士,虽然天气严寒,可他们的心正在汹汹燃烧。
“军上,有辽狗过来了!”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马仁瑀小声叫到。
史德统收回思绪,循声望去,风雪中,一队约有三十人的辽骑,正举着火把,沿着官道自南向北行来。他们早就失去来时的兴奋与狂热,失望落寞的神色占据了他们的脸庞,如今他们想要的就是赶紧北归,逃离这个鬼地方。
“嗖!”一支利箭划破夜空,刺入队中一名辽兵的身体,中箭的辽兵感觉自己的力量在一点一滴的消失,最终轰然掉下马来。
还没等其他的辽兵这反应过来,又是一阵箭雨袭来,又有几个辽兵陆续倒下。剩余的辽兵当即意识到不妙,也不管掉下马去的袍泽兄弟是死是活,忙催马往前狂奔,殊不知前方忠义军的军士们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几道绊马索,几个打头的辽兵连人带马被绊倒在雪地上,摔得头晕眼花,后面赶上的其他辽骑收马不及,将这些落马的辽兵不是踩断了腿,就是踩断胳膊。早在一旁守候的其他忠义军士卒们,见到辽人拥堵在一起,纷纷引弓怒射,有几个胆子大的士兵,甚至提了兵器冲了上去。
马上的辽兵见状纷纷作势要抽出身上的兵器,再看时,忠义军的兵士已冲至近前。
领头的忠义军都头提刀砍向这队辽兵的首领,那辽兵首领也不是吃素的,当即侧身躲过,跳下马来,见不及去拿兵器,那周军的战刀又向自己砍来,这名辽兵首领,急中生智索性抓起地上的积雪,朝那周军都头砸来。那周军都头以为辽兵首领有暗器,不敢硬顶,本能的闪身避开。趁着这个功夫,那辽军首领抽出腰刀,并且嗷嗷大叫。
那名都头趁他高叫分神,挺刀杀来,那辽军首领拔刀回击,恰打到刀尖上,只听得“嘡啷”一声,那都头感觉手上发麻,只觉臂膀都是又疼又酸,不免吓了一跳,他叫道:“好贼子!好气力!”
就在这名都头缠住辽兵首领的同时,忠义军其他兵士则一拥而上,把另外的十几个辽兵尽数砍翻。
“嗖”的一声,战圈外的一名忠义军射手,觑得空暇,一箭射出,正中了那辽兵首领的脖子,顿时血如泉涌。那忠义军都头松了口气,准备上前收割这辽军首领的人头,却猛听得此人闷吼一声,反手将箭矢拔出,也不管它鲜血喷涌,骤然回身,看见了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举刀砍来。
那名辽兵头领挥刀太过突然,这名都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眼看刀尖即将划到眼前,这忠义军都头急忙改向前为侧跃,因为变换步伐太快,没能掌住平衡,跌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那名都头身后有一人跃出,急冲几步,来到都头的身前,屈身抬腿横扫。也不知是否因为失血过多,还是神志不清的缘故,这名辽兵首领这一下没能躲开,仰头摔倒。这人随即回腿屈膝,压在那辽兵首领的胸口,手中横刀插入他的脖中,紧跟着抽刀出来,若说刚才的血涌像是喷泉,这回就像是大河决堤,直喷溅出十几步远,这名辽兵首领吭吭哧哧叫了两声,死不瞑目。
杀了这名辽兵首领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史德统。
“都给我记住了,下手要快、要狠,一击不中,若是让敌人反应过来,倒霉的只能是咋们自己!”史德统对着将士们训诫道。
到底还是有几个辽兵逃了出去,史德统朝身侧的马仁瑀点了点头,马仁瑀会意,随即牵过一匹辽人的战马,翻身而上,手中拿着史德统送他的那把宝雕弓,双腿一夹马腹,追了出去。
史德统帐下众将当中,都善弓矢强弩,但其中有两人,却是拥有百发百中的神技,一个是高怀德,另一个就是马仁瑀。此时那几名辽兵已经逃出去约有几十步距离,眼看就要逃出生天,马仁瑀却不慌不忙,他当即甩手抽箭,张弓射出,只见箭如流星,正中最远的那个辽兵的后背,这个辽兵惨叫一声,掉下马来。
众人还来不及转头去看那箭中是没中,马仁瑀如同变戏法一般,右手一捻,又是一枝箭搭在弦上,手法快捷无比,只听弓弦“绷绷…”连声响动,四枝箭如同流星赶月一般,一箭衔一箭嗖嗖地射了出去,箭箭连环,一气呵成。
“噗通…”前方奔驰的几匹骏马之上,辽兵接连坠马。
就在众人正目瞪口呆之际,马仁瑀已经纵马归来,史德统也愣了半晌,当即惊呼一声:“连珠箭法!相传战国时期‘楚国神箭’养由基最快也只能一次五箭连珠,你竟然发得出四箭连珠,厉害,厉害!”
其实,这种连珠箭法在现实中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在周朝六艺——射这一门课中,就分为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其中参连就是连珠箭法,前面一箭放出去,后面几支箭紧随而来,好像连珠一般,射击之密集,足以令敌人丧胆。不过连珠箭法也十分耗费臂力,马仁瑀最多也就只能偶尔使用。
“多谢军上赞誉,此乃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马仁瑀面上一笑而过,随即又道,“军上,这两日我等已经伏击了四五股北上的辽兵或是汉兵,却没看到有一股敌军南下,哪怕运粮的辎重也没有,看样子,晋州城下的辽狗们这是要北撤了。”
“你所言不假,我估计晋州城下的刘崇老儿快呆不下去了!”史德统沉吟了一会道,“这样你领着几个人,速速联系其他的小队,让他们往霍邑移动和集结,告诉他们,咋们反攻的时机就要到了。”
“军上不准备等朝廷大军了吗?”马仁瑀突然问道。
史德统苦笑一声:“他姓王的若是想来,我等何至于如此狼狈…快去传命吧!”
“诺!”马仁瑀领着五个士卒匆匆而去,史德统随即命令士卒打扫战场,将尸体掩埋,清理痕迹,并将死了的马匹宰杀,取血割肉,活着的马匹被送往附近百姓建立的坞堡,然后迅速撤离,以防被其他的辽军发现,寻找到他们的踪迹。
雪仍然在下着,只不过此时愈发大了,北风依然凛冽,只见雪花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下来,不一会,之前被踩踏的杂乱无章的雪地又重新裹上一层银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