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熔岩之心

“干什么，干什么？”香草的声音适时地从背后传来，让此刻的夜鹰莫名感受到一阵心安，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忘记了自己尚且身处险境之下。忘记了罗晓的蝉翼刀离自己的右臂只有几厘米，刀锋往前一摆就能砍开自己的肌肤，忘记了摔下堤岸的海燕已经奄奄一息，也忘记了云城人在这个阴暗的下午纠葛不清的一切。

夜鹰的运气还真的不算是太好，他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遇上的第一个对手就是如此凶残的家伙。凭着他以往练习的那些剑术和功夫，甚至连罗晓的袍子都没能擦到几下，这是由绝对的实力差距造成的鸿沟，也可以说是是普通人和天才之间的差距。不过好在，有香草的助力，这种差距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填补。

“让人家抡着打了一顿，准备自杀了是不是？”香草不愧是宇宙级半神，那法眼一看就明白“九变”的本质是怎么回事儿了，有些气急败坏地喝道，“十年，十年，又是十年，你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这样浪费啊！”她在被放慢了的大雨中穿行着，看看远方的天空，泛着一股被压抑的青色，“我转给你的八千年寿命还没到账呢，就照你这么个用法，指不定还能再活几天！你以为和星球级生物进行灵魂的交易是一件什么很轻松的事情吗？知不知道在我们那边，海关都是要交税的！隔着片海的距离就要交这么高的税，那隔着几千万光年的距离，税还能少么？不过是十五分钟的力量附体，就要烧掉你十年的寿命，你自己怎么就把自己的生命这么不当回事儿呢！”

喝罢，香草右臂一挥，在一片紫光中抽出一把金色的权杖。法杖的顶部是一只展翅欲飞的乌鸦，嘴中衔着一片菜叶子，在它翅膀的周围有打着旋儿的电弧在闪动着。除了嘴里叼着的菜叶是用翡翠玉做成的，这根权杖的材料都是确确实实的真金，象征着乌鸦神教大教宗在宇宙中所拥有的无上权柄和威严。

香草抡起这根象征意义非凡的法杖，一棒子敲重重地在夜鹰的后脑勺上，把他打得眼冒金星、南北不分。

夜鹰只觉得身体止不住前倾的势头，有一种电流淌过全身的酥麻感，肌肉止不住本能的颤栗。有一个看不见的力在拉扯自己，一阵颠簸之后，夜鹰居然被拉出了肉体，顿时感觉骤然一轻，全身的重量都消失了。摆脱了引力的束缚，夜鹰一下子有些无法适应这具过于轻便的灵体，转过头来，便能清楚看见自己脸上那种有惊又蠢的表情。他这才意识到，香草大概是用了某种手段，让自己的灵魂再次飞出了身体，得以用这个全息的视角来看待一切。

在灵体视角下，物质世界显得模模糊糊，像隔了一层毛玻璃。就连近在咫尺的刀刃也像是打了一层马赛克一般，让夜鹰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顺带着连拿刀的罗晓在他眼中也变成了毛茸茸的一团。但一些平日里看不到的东西，却借着这个机会，全部展现在他眼前。

夜鹰看见天空黑色的乌云中，天光在不停地翻动着，变化成惊天动地的雷声、威势不凡的闪电。他还看见地面上有丝丝灵气在窜动着、跳跃着，一丛丛一簇簇地互相呼唤，互相感应，滋养着彼此的生机。那是大地上茁壮的草苗，借着这场老天恩赐的雨水，燃起生命的火焰，不停地跳动着，跳动着。

还有从天空降下的雨滴，它们都是从云变化而来的，在夜鹰此时的视野中，每一滴雨从空中坠下，都会拉出一条青蓝色的线，连接着来自天空的飘飘云气，砸在腐朽的人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就在自己的头顶上，有一根紫色的光路，它是从天空的乌云顶上穿透下来的，拉成一条几千米长的线。一头连着夜鹰，另一头从厚密的云层中来，不知要连到什么地方。顺着它一路望上去，夜鹰只能看到这片黑压压的天，再往上就是他不可触及的地方了。“这就是你和那头怪兽建立的契约，你肉眼凡胎看不见，但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香草痛心疾首地说道，“待会儿你一运功，一咬手，那头远在17万光年之外的怪兽就能立刻感觉到，然后它就会毫不犹豫地像罗晓抽干云城人那样，抽掉你十年的生命。”

“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只不过是你刚刚出山的第一次冒险，而后还会有更多的，更多的，足够要你十几回命的敌人在等着你。这一次，你献出了生命，那么下一次，你又要拿出什么来和他们对抗？”香草头一次用这样的口气和夜鹰讲话，看得出来，她对夜鹰的行为是真的有些上火了。她不断挥舞着手上的法杖，试图让夜鹰明白到事情的严重性，“和星球级生物签订契约是会上瘾的，到时候，你的欲望就会随着力量的增强而增强。或许有朝一日，你就只能变着花样地去和怪兽们做交易，而不是依靠自己的能力去解决问题。但这所谓的‘九变’终究是有极限的，一旦链接一断，你就再也无计可施了！”

夜鹰定定地看着头上的紫光，又看看他即将放进嘴中的左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香草见此，料定他是不会善罢甘休了，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法冠上两根金丝带也随之左摇右晃的，“真是拿你这家伙没办法……”她一改方才风风火火的样子，深呼吸一口，在夜鹰面前站定。此时的香草才真正展现出了同她“教宗”身份相匹配的沉稳气质，黑色的瞳孔中闪过无穷的光点，在悠远的星辰之间闪烁着，回旋着，呼应着，又在她眼皮一眨的时间之内揉成一缕光，随即在无尽的希望之中将自身烧成一把劫灰。

夜鹰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居然就是在香草那双和他一样漆黑色的瞳孔之中。

在闭目凝神了一段时间后，香草猛地大喝了一声，眸中精光暴射出来，将那根法杖抡圆了耍了一通十分具有观赏意义的棍花，又是一棍子敲在夜鹰的脑门上。这一下闷棍可不简单，又把灵体状态的夜鹰生生打进了自己的身体。除了天旋地转的感官颠倒之外，夜鹰还觉得全身的肌肉都松弛下来了，偏偏自己现在又被静止了动作，连一屁股坐到地上这种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这能这么被吊在半当中，别提有多难过了。

自己的灵魂刚刚习惯了无重力的体验，现在又将它甩进一具70千克的肉体，不免会产生诸多不适。

但除此之外，夜鹰似乎还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股暖流从自己的胸口奔涌出去。随着周身血液的循环，暖流布遍四肢百骸，循环往复，一圈比一圈更有威力。不过几个来回，夜鹰只觉得自己的胸口马上就要烧起来来了，温度也从一开始的温暖适宜逐渐变成了要人命的滚烫炽热。这貌似并非只是精神方面的幻觉，夜鹰看见自己的衣服已经开始着火了，并且以一个非常快的速度从内到外碳化，被烧出一个个大洞。

而罗晓已经初步接触到自己的肌肤的刀刃，也开始因高温而被融化，多亏了现在夜鹰的慢视觉，他可以将这个罕见的过程尽收眼底。先是刀片在热传递的作用之下被高温灼烧的通红，这股带亮色的烧铁红慢慢向刀柄上扩散开去。同时，与肌肤最先触碰到的那一部分刀片变软，向冰淇淋一样开始逐渐开始化成粘稠的液体，期间不断传来“滋滋”的响声，随着烟雾从手臂上飘出，夜鹰还能闻到一股难闻的烙铁味儿。

这个时候，他身上的衣服基本已经全部自然干净了，几条黑色的烂破布飘落，蹦出几点不安分的火星。它们在空中打着飘儿，一头撞在纷纷扬扬的雨点上，刹那间就熄灭得一干二净。而那些飘舞着的布条被水打湿，自然也就失去了轻盈的体态，向地面慢慢坠落。

多亏如此，他才得以看清自己手臂的现状，活像是烧烤摊儿上的烟熏肉。这么说可能不太友好，但其实不光是手臂，夜鹰的全身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炭黑色，顺着肌肉的纹路，皮肤居然还有均匀的开裂，像极了传说中的熔岩怪物。而这些开裂的缝隙中正往外界传递出巨大的热量，一片滚烫的蒸汽从缝隙中“咻咻”地喷出来，其中还混杂着几缕条状火星，伴着蒸汽一道从夜鹰的身体内部飞出来，将这片阴暗的天地略微照亮了一点儿。

看着自己的身体喷出这样的东西，夜鹰只觉得有点儿痒痒的，但多半只是心理作用吧。

“作为你的监护人，我成功地感受到了你内心对正义和追寻和对同伴的珍视，鉴于该成员在初步阶段表现优异，行事果断，经组织研究决定，解除其六分之一的限制，熔岩之心开启！”气势高昂地讲完这些工作手册上规定的话，香草用力一挥她的法杖，横躺在地上的断罪之剑有所感应，“嗡嗡”地颤动起来。宽大的剑身上突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红光，滚滚热浪随之袭来。夜鹰侧目看去，剑身上镶嵌着的第一颗大红色宝石正在发光，其内核中似乎还有一缕光晕在来回游走着，将宝石妆点得熠熠生辉。

“这就是……乌鸦之神的力量吗？”他还是头一次正面接触到自己的神明，不禁被这股巨大的能量所震慑住了。夜鹰不明白它究竟从何而来，只感觉到它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这股力量一注入他的身体，夜鹰的四肢纷纷龟裂，原来人类的皮肤遭受到神力的洗礼后竟全数开裂，从中甚至流淌出炽热的半固体，还发着橘红色的强光，从夜鹰的身体上缓缓淌落，滴在江堤上，一瞬间就将地面灼烧得不成样子。而地上那些因暴雨堆积起来的水洼，在这种粘液的温度下根本都不算什么，几乎是在它们滴落的一瞬间就被汽化成蒸汽了。

明亮而又炽热的液体从夜鹰身体的缝隙中像蜂蜜那样流出来，有几滴落在罗晓斩来的刀刃上，这把刀几乎是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就只剩下了刀柄。

“从现在开始，夜鹰，你的生命就将和这颗星球内部的地核永远联系在一起。你将拥有权利调动地底深层炽热的岩浆为你所用，而你本人，也将成为地核的寄宿者。除非有人把你的存在抹杀得一干二净，否则，你终究还是能借助地核庞大的能量重塑自我的形体和灵魂，完成无限的重生。”香草用朗读圣经的口气如此说道，“感谢乌鸦之神麦迪雯，你六分之一的潜力已经开启，之后还请继续努力。”

“那么……现在我是能活八千年了吗？”夜鹰小心翼翼地求证道。

“哎——”香草见他死性不改，只得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解释道，“可能你不清楚地核到底是什么，那是整颗行星的内核，拥有着人类无法想象的巨大能量。莫说是八千年，你活个几百亿年都不成问题。”

夜鹰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左手，莫名其妙地就笑了。

香草让他的时间再一次转动起来，就在刚才的下一个瞬间，风还在刮，雨还在下，雷还在打，而罗晓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将刀猛地挥过去。一道滚烫的铁水沿着挥刀的方向泼过来，夜鹰稍微往后移了一步，铁水在空中沾上几滴冰冷的雨水，又在一瞬间凝固，变成一张薄薄的铁片。

趁罗晓本能缩手的一瞬间，夜鹰伸长脖子，狠狠地咬向自己的左手。一口下去，浆汁四射，天空中响起一声特别的炸雷之声，一道金黄色的惊雷如宝剑般从天而降，直打在夜鹰的身上，让他流着岩浆的身体消失在一片金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