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五)
其实,早先发现韩成龙脑瓜子灵泛的不止陶瓷厂的人,还有西关派出所的所长郑如娟。
一天,韩成龙坐公交车到东山里一个偏僻的村里去给姨夫过生日,多时不见,又喝多了酒,说多了话,等要往回赶时,已是快下午四点了。
那时正在大冬天里,西北风刀子似地,刮在脸上生疼,这个去处又着实偏僻,公共汽车一天只跑四个来回,可坐车的人倒不少,上一趟车韩成龙没挤上去,不住声地骂娘,后来冻得脚都麻了,便到车站旁边的一个小饭铺子里避风。谁知一进门,却见派出所的郑如娟所长跟那天打他的那个黑大个子公安名叫常健的也坐在那儿。
原来,有个案子要查,郑所长与常健到了这儿,可所里惟一的一辆小破面包车不争气,在这儿趴了窝。没奈何,只能把车放在这儿,先挤公共汽车回府了。可他们穿着公安服装,不好意思拉下脸来跟老百姓挤车,因此,上趟车没坐成,只能在这儿等下一趟,可看看外边等车的人那么多,心里边自是又急又气。
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况早年就相识。韩成龙上前搭讪了,知道了郑大姨的难处,坐在一边眼珠子转了几转,突然生出个主意。笑嘻嘻地凑过去问:“郑姨呀,我有个法子,咱们下一趟车保准顺溜走人。”
郑所长斜了他一眼道:“你小子少套近乎,有什么主意麻利说。”
韩成龙凑过去,手一比划,低声问:“郑姨,你们身上带着家伙吧?手枪,手铐!”
郑所长顿时警惕起来:往外挪了一挪,手伸到了腰里:“你小子要干什么?”
韩成龙摇着手连忙道:“别误会别误会,你就借我个胆儿,我也不敢动你们的家伙呀,我是想……低了嗓门把主意说了一遍。郑所长叫起来:“就知道你小子不会有什么好主意!甭想,这是打胡谱!”
韩成龙道:“不成就算我放屁。不过郑姨,下趟车可是最末一趟了,咱们要是再走不了,可就得住这儿了。这去处只有往东走百十步那个小旅馆,我在那儿住过一回。我那娘,冻你个半死不说,床上那虱子,多得能把你抬起来。上回我在这儿住了一宿,回去捉出来七八个,一个个都这么大,那小肚子吃得圆鼓鼓的……”
韩成龙用手比划着虱子大小,看那手势,足有花生米般大,分明全是些虱子精,或者是虱子的爷爷奶奶。
郑所长觉得浑身痒痒起来,啐了一口道:“你小子一边去,恶心人。”
常健倒是动了心,说:“韩子说的这法子我看试试无妨,反正是韩子自愿的,他只要不计较,咱们……”
郑所长心思有点儿活动。韩成龙又在旁边加把火说:“是呀,是呀,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你奋斗我牺牲,怕个球呀。”
常健说:“所长,要是出了事,我担着。”
郑如娟“嗤”地笑了起来,点着两个人的鼻子道:“你们这些小东西就作死吧。”
韩成龙与小常也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又一辆公共汽车到了,等车的人一拥而上,在车门口吵吵嚷嚷、推推搡搡挤作一团。
常健把手铐拿出来,“卡”地扣到了韩成龙的手腕上,推着他出了小饭铺,向着公共汽车走去,常健有意把腰里的家伙露出来,一脸的威严。郑如娟脸憋得通红,走在最后,韩成龙低溜头耷拉角,无精打采像个逃犯模样。
挤车的人这时都停了拥挤,朝着这边看过来,只见前边一人手上戴着一幅锃亮的手铐,后边两个公安一男一女腰里掖着手枪,都以为捉了坏人。山里人都老实,自觉地闪出一条路来,三个人大摇大摆上了车,在座位上坐了。
一路上,车上的人不住地往这边看,有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还问韩成龙呢:“兄弟,犯了啥事呀?”
韩成龙严肃认真地交代道:“杀了两个人……”
近旁的人脸上顿时显出着害怕的神色,往一边躲去,常健对着韩成龙喝道:“老实点,不许说话!”
到了县城,下了车,三个人一块儿进了派出所,郑如娟却一溜烟儿跑进了办公室,韩成龙跟常健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跟了进去,到了那儿,却见郑所长正趴在桌上笑得花枝乱颤,过了半天,郑如娟才揉着肚子,抹着泪说:“多少年没这么笑过了。韩成龙,真有你小子的,这法子咋想出来的?”
韩成龙觉得郑如娟笑得有点儿可笑了,对着常健道:“喝老婆尿了。”
郑如娟当下板起脸来道:“韩成龙,你说你杀了两个人,老实交代,杀的是谁?何时何地做的案?”
韩成龙还没应口,郑如娟却又“哈哈”笑了起来。
常健拍拍韩成龙的肩膀说:“兄弟,今天多亏你这法子,不然今晚非得让虱子啃半斤肉去,你受委屈了,今晚我请客!”
郑所长住了笑道:“别,算我的,我请你俩吃炒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