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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飞贼乍现举座惊

作者:王承苦 | 发布时间 | 2017-08-15 | 字数:5988

撤席入寝,几名仆役倒是酒入愁肠,昏昏欲睡,分别与张梦鲤作揖道别回了客房。张梦鲤和许定倒是睡意全无,客房内,二人点明烛于案,趁着烛光铺席而坐。不久,掌柜的又吩咐店小二送来两杯解酒茶,便退了出去。待房门关上后,张梦鲤这才问道:“许老弟,现在没有闲杂人等,有何话尽管说来。本官洗耳恭听。”

许定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走到门口,亲自上了闩,才回来坐下,抱了抱拳回道:“回大人话,我此番来寻大人,为的是一件事关重大的江湖传言。”

“哦——”张梦鲤来了兴致,又问道,“是何江湖传言,竟弄的如此神秘?”

许定往前倾了一倾,压低声音道:“有人意欲谋反……”他把最后一个尾音拖的很长,似是以此增加事情的重要性和神秘感。

张梦鲤也不禁打了个寒噤,同样放低了声音问道:“到底谁要谋反,你最好详细道来。此事非同小可,切不可胡乱妄言,其中利害关系想必你不会不知道。”

“大人,”许定回道,“您放心,卑职所述皆为实情,绝无添油加醋之言行。”

“那到底是怎样的传言,你快细细道来。”张梦鲤催促道。

“是,大人。”许定恭敬答道,“事情还得从上月中旬说起。其时卑职正在东阳县做捕快。某一天,知县大人突然神神秘秘地把我单独叫了过去,说是要给我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后来听大人说完后我才明白,这是上面要让人举荐武艺高强并忠君爱国之人暗中调查此事。由于知县见我懂点武艺,且又不像奸巧之人,这才从众衙役中把我举荐了上来。当时朝廷来的公文上,说是在地处偏远的光山县有人在暗中策划意图谋反。但说是传言,其实是谋反者内部不经意走漏了风声,传了出去。如今新帝初登,正是敏感时期,谁也不想招惹是非,所以纵使有人知道也不愿出面协助调查,故而查起来不甚容易。也正因为如此,海大人才向朝廷举荐了大人您。”

“也就是说朝廷让我去光山县查实此事,以绝后患?”张梦鲤若有所思问道。

“正是,”许定道,“所以我才马不停蹄地过来通知大人。”

“既然事情紧急何不直接由驿传八百里加急送来,让你从东阳县去绕一圈也未免过于费事。”

“大人有所不知,此事非同小可。朝廷密诏交代过,此事不得与任何不经手的人言谈,包括公门中人。如果由官驿站站相传,必定会走漏风声,以致打草惊蛇。”

“看来我真是喝酒喝糊涂了。”张梦鲤拍了拍脑门,戏谑着说道。

“对了大人,”许定从前襟口袋中掏出一份密函,“这是朝廷专门下发给您的公文,您看一下。”

张梦鲤接过密函,却并没打开,而是看着许定的一身装束,笑道:“你这身打扮还真让人无法把你跟一个捕快联系到一起,怎么看都像一名江湖侠客。”

许定听了拱拱手,也笑着回道:“大人说笑了,卑职入公门之前是个四方游走卖艺为生的,性情上确是有些洒脱,所以这次为了掩饰身份,便刻意回归了往日的穿着,让大人见笑了。”

“哪里的话,如此潇洒英俊,怎会见笑。”说罢张梦鲤打开密函,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然后缓缓放于桌上,满面愁容道,“圣上封我为密诏特使,专门负责此事的调查。不仅要切断传言来源,还要将幕后策划者缉拿归案。最重要的是限期仅为一个月。这……唉!”说到此张梦鲤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许定见大人心上发愁,立马起身行了个庄重的官礼,并道:“大人智勇双全,定会手到擒来。如若有可以用到卑职的地方,卑职誓死效劳!”

张梦鲤慌忙扶起许定,感激道:“有你这番豪言壮语,本官定竭尽全力,不负朝廷重望。”当下二人以茶代酒,一饮而尽。此后又是几番往来闲话,暂且不表。

且说次日,天刚放亮。张全已经打点好随身行囊,随时准备出发。不久,张梦鲤和许定亦出得卧房来。掌柜的见贵客已醒,又是一番殷勤照顾。一边为张梦鲤打热水洗脸漱口,一边又吩咐着伙计备饔。一行六人,吃过饭后便结账准备上路。掌柜十分好客,非要馈赠几位客官干粮,张公再三推辞不下只好收受。当下众人谢过,方才上路。

由于亭口镇距离开封府较近,且从开封亦能直达光山县。故此番与许定的相遇并不影响张梦鲤的既定行程。几人一路上闲言戏语,以途中山水为景,虽旅途遥迢,却也煞是有趣。

路上行程,非止一日。等到得开封已是八月二十。

张梦鲤等六人风尘仆仆到达开封府衙。此时的衙门看上去一尘不染,正中的“正大光明”匾额像是被刚刚重新漆过一般,宛如新刻。衙门里一众同仁皆在衙门外恭候大驾。

前知府姚秉天立于最首,同知吕鹤年其次候立,再次则是通判贾元。另一侧候立最前的则是捕头费喜,捕头后面则是衙中捕快。无论前知府还是捕快,个个都面带笑容,见张梦鲤到衙,齐刷刷地拱手行礼,口中各道敬辞,恭迎新任知府上任。

张梦鲤一一回过礼后,便在前知府姚秉天及同知吕鹤年的引领下来至衙后茶房饮茶休息。而此时除了许定跟在张梦鲤身旁听候差遣外其余随行人员皆各司其职,在通判贾元的带领下安置行李和打点住所去了。

热茶上毕,旧主新客相见,少不了一番客套寒暄。几人互报家门后张梦鲤偶一斜视,瞥见许定挎剑一侧站立,两手交叉于胸前,神态警觉严肃,便忍不住一笑,向他招招手道:“许兄弟,过来坐下,无须如此紧张。”

许定摇摇头不愿入座,并道:“大人,此万万不可,此地乃公门重地,非客栈所能比拟。你是大人,我是下属,三位大人在此,卑职岂敢入座。我还是站在这儿听候吩咐就行了。”

张梦鲤看向姚秉天及吕鹤年,指着许定笑道:“我这兄弟,是我半路上结识的,武艺非凡,为人戆直。虽说以前也算是半个江湖人物,性情亦是豪爽不羁。只是才在金华府当了几个月捕快,就成这般拘谨的人了。两位大人莫要见笑啊。”

姚秉天年逾花甲,是座中三人中最为年长的,他抚摸着下巴颏儿上那一撮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山羊胡,面色慈祥地看着许定,微笑着说道:“我最敬佩的就是江湖义士了,况且小兄弟勤公务实,确是可造之材。既然与张公又是好友,即是同坐又有何妨?”

“姚知府所言不差,”年过不惑的吕鹤年也附和道,“看你年纪也不大,也算是张公的忘年之交了。既有此等难得友谊,同坐饮茶消遣,既不违法度也无伤大雅。无需计较这些,一起坐下来就行。”

许定见二位大人都这么说,也就不便再三推辞了,落座后又以茶代酒敬了三位上司一杯,这才有所心安。

张梦鲤见众人一时无话,便提起了正事,他看向姚秉天道:“姚大人,敝人得皇恩厚爱,得以仰承开封知府一职。此地灵山秀水,又经姚大人一番费心经营,想必既无小忧也无大患。如今来此上任途中,又临时接到吏部公文,说是朝廷又予张某人有别的任务摊派,所以不得不延期上任。公文之意亦是想让大人再续任一月,暂缓致仕。不知大人有无这方面的消息。”

姚秉天眯着那双浑浊的老眼,指了指花白的鬓角,叹息道:“唉!也不是姚某人愿意撒手此地回家过悠闲日子,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昨晚想到告老一事还曾感慨良多,对此地百姓也还放心不下。正愁许多冗杂琐事还未交待明白,走也走得不安心。正好,既然张大人有别的公务要耽搁一月,那我就趁着这些时日把那些拖着未结的公务了一了罢。也算是不留遗憾吧。”

“那就劳烦姚大人了。”张梦鲤拱手相谢道,谢罢又以茶代酒敬了姚秉天一杯,后者又连忙回敬。

此时吕鹤年见状,盛情道:“这样,张大人。如蒙不弃,今晚吕某人做东,在‘锁味居’设宴听戏,权作接风,还望张大人和这位小兄弟赏光成全。”

张梦鲤原本想即日启程,但吕鹤年盛情相邀,不好推辞,于是便转向许定道:“许弟,你去看看屋外天色如何。”

许定道了声“是”,便离座起身,不一会儿又从屋外进门来,直走到张梦鲤身旁后才道:“回大人,天色已晚,恐不足以在天黑之前走到下一个落脚点。”

姚秉天一听这话,连忙又在旁帮腔挽留道:“此去旅途尚远,道路亦极为颠簸,姚某人不敢强留张大人,但安全起见,还是在此暂宿一宿吧。”

吕鹤年也拱手附和道:“大人千里迢迢而来,一路车马劳顿,也该好好吃上一顿安心饭了。公务虽然要紧,但大人身体也是重于泰山啊,还望珍重爱惜。”

张梦鲤见二位大人极力挽留,也不再推辞,拱手相谢道:“好罢,既然两位大人都如此说了,那张某今晚就只好叨扰两位大人了。”

姚秉天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是我们的荣幸才是。”一旁的吕鹤年也跟着道了两句“荣幸之至”才算把此话头转过。

是日晚。锁味居一间大号包厢内。

姚秉天、吕鹤年以及张梦鲤和许定四人,分别在主客位落座。不大功夫,伙计们便端上来美酒珍馐,煞是令人垂涎。

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姚秉天拍了拍手,顿时包厢最里侧居然打开了一扇不易被察觉的后门。然后一个个青衣花旦锣鼓手轮番登场。先是演了两出比较欢快的折子戏,随后又是几个花脸小丑出来逗趣取笑。一番热闹下来,张梦鲤已觉时辰不早,便转向姚秉天道:“姚大人,此刻时辰已晚,明日鄙人还要早起赶路。等今后有机会的时候再奉陪二位大人如何?”

姚秉天听闻,应道:“实在抱歉,不知道张大人对看戏不感兴趣。这样,听这里的老板说最近刚邀请了一个杂耍班,里面个个身怀绝技,要不再饱一饱眼福?”

张梦鲤还没回话,吕鹤年已经招呼着台上的戏班子撤台。又慌忙叫来店中伙计吩咐了一番。然后转向张梦鲤道:“张大人,下官已经为您叫了杂耍班来表演,您再看看这个,如果还不满意我们再打道回府如何?”

张梦鲤见二位如此盛情,也无甚说得,只好点点头道:“那张某就承蒙厚爱,再开开眼界。”此时坐东面西的许定见张梦鲤又决定多留一会儿,便起身为三位大人续了酒。

不大一会儿,一身装束轻便,身体灵活的杂耍班成员依次上台。

正如姚秉天所言,杂耍班成员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个个身怀绝技却是有目共睹的。原本感到疲乏的张梦鲤此时也睡意全无,只顾欣赏着台上应接不暇的表演。其他三位更不用说,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大呼过瘾。

待到最后一个上台表演的是一个身材娇小、却十分灵动的姑娘。她一身束腰男儿装,头上裹了一条头巾,裤腿袖口都扎得结结实实,以此增加身体的轻盈与灵活。包厢的戏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见姑娘上台便是几个空翻,犹如鲤鱼打挺,鹞子翻身,好不灵活。只看得座中四位拍手称赞不迭。姑娘娇容带笑,表演了一段舞剑和飞刀绝技。整个表演下来,姑娘脸不红心不跳,呼吸依旧平缓自如,连自称习武之人的许定也暗称厉害。

就在即将散场谢客之时,姚秉天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台上尚未撤完,姚秉天已颤巍巍地站起身,拼尽力气喊道:“女飞贼现身了。”

这边张梦鲤和许定还没回过神来,吕鹤年也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向张许二人道:“姚大人说得没错,难怪我也觉得很是眼熟。方才那位身着男装的女子正是一桩盗案中的女飞贼!”

“什么?”张梦鲤也惊诧不已,连忙招呼许定道,“速去拦下该女子。”许定慌忙领命而去。

这边,姚秉天迅速叫人通知了府衙及各县衙门,对杂耍班采取了包围态势。接着又吩咐吕鹤年带领一同前往锁味居的衙役把酒肆老板叫到客堂进行盘问。

半炷香功夫,相应人等都已聚集在酒肆客堂内。此时酒肆掌柜正神色惶惧地看着座中姚秉天等三位大人,眼神惶恐不安,两只手不安地在袍子上搓着。旁边的几位伙计更是不知所措,呆呆地站立一旁,一语不发。居中而坐的姚秉天瞪着一双老眼,率先厉声质询道:“掌柜的,杂耍班是哪里请的?班主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头?赶紧从实道来!”

“回……回大人,”掌柜战战兢兢道,“杂耍班乃是外地转到此地的,班主姓高名冷,但他们是什么来头小的确实不知。小的本想着为酒楼增添一些生气,也为了招徕更多的顾客,才出重金将班子请了进来,想着专门为贵客表演杂耍,好讨各位老爷们欢心。小的绝没料到这杂耍班里有女飞贼,也更不可能与飞贼为伍,还望大人明察。”

“这不由你说了算,”吕鹤年在一旁道,“你有没有与飞贼勾结得由我们大人调查后才知道,你用不着极力为自己澄清。”

掌柜捋起袖子擦着冷汗,嘴里连连道了几句“是是是”。

其时,张梦鲤虽然也在场,由于对盗案并不知情,所以关于女飞贼的事也无问可询。只等姚秉天和吕鹤年问了掌柜的几句,然后一同打道回府。

一路上,姚秉天不住地向张梦鲤表达招待不周的歉意。张梦鲤则因姚秉天以公务为己任而报以敬意。至于什么“招待不周”非但没放在心上,反倒为此次去锁味居碰到悬案中的幕后飞贼而感到幸运。姚秉天见张梦鲤对接风宴上的节外生枝给予了包容海涵,便拱手作揖地着实感谢了一番。两下里你来我往,少不了又是一番客套,不必细表。

且说姚秉天回到府衙,连夜升堂。顿时衙门里火杖通明,两排衙役威严肃穆,看上去神圣而不可侵犯。一直被劝去就寝的张梦鲤也是毫无睡意,执意要一起旁听此案。姚秉天无法多劝,只好在大堂左上首另外安排了一张漆红木椅。张梦鲤便端坐于此,等待听审。

此时,许定及围捕衙役尚未归来,张梦鲤便趁此空当问道:“姚大人,现在嫌犯还未到堂,可否先与我讲讲那件悬而未决的盗案到底是怎么个来龙去脉,也好方便待会听审时能知其然而更知其所以然。”

“咳咳!”姚秉天咳了两声,缓缓言道,“此盗案说来也怪。这女飞贼别的不偷,竟偷走了光山县赵府家的一本书。”

一听光山县这个名字,张梦鲤不由得心里一惊,暗忖:难不成和皇上派我调查的案子有干系?

姚秉天见张梦鲤神情有异,便浅笑道:“看张大人如此诧异,想必您对此也是感到非常奇怪吧。你说也真怪啊,一个身手如此了得的飞贼费尽心思翻进赵府只是为了偷一本没来头的书。真是世所罕见。”说罢又啧啧两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

张梦鲤回过神来,笑着问道:“这赵府是什么来头?怎么会招惹到这般厉害的盗贼呢?”

姚秉天见说到赵府,一下来了劲,此前的紧张和愤怒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他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道:“张大人,你还别说,这赵府要提起来还真值得说道说道呢。赵府如今的当家老爷叫赵久宁。年轻时中过举,还在江浙一带当过百姓官。致仕还乡后成了个皮货商人,在光山县还真算得上是当地难得的一位有口皆碑的生意人,大家都爱称他为赵善员外。而这件一个月前发生在赵府上的盗案,也就是此前姚某人所说的尚未完结的公务。原本赵久宁没打算报官的,只是后来府中有家丁把此事传说了出来,传到了光山知县扈传中的耳朵里,扈知县硬是主动把案子揽在了身上,原本只是想借破案报答一下赵员外,却不料这盗案是块硬骨头,一个月了都啃不下来。后来又听说飞贼向我开封府逃窜来了,所以没办法,我又只好插上这么一手,这倒好,眼看就要交卸公务了,却还留下一个遗憾。但愿这次您手下的许定侠士能将飞贼缉拿归案。”

“这个请放心,”张梦鲤道,“我相信许定兄弟一定会竭尽全力缉拿盗贼的。”

姚秉天不再说话,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府衙门口。

张梦鲤对姚秉天刚才所言还颇多疑问,便又问道:“刚才姚老大人说扈知县想借破案报答赵员外。不知扈知县是为了何事想要报答赵员外呢?”

“你有所不知,”姚秉天答道,“去年汝宁府遭了虫灾,连同光山县在内好几个县都闹饥荒。后来赵员外积极配合扈知县,动员财主富户们一起开仓放粮接济灾荒百姓,这才使得光山县顺利渡过灾荒期。听说朝廷还为此事对扈知县的治灾有方给予了特别嘉奖呢。你说,他该不该报答赵员外?”

张梦鲤边点头边道:“这么说来,扈知县如此殷勤揽案子上身也在情理之中了。”

就在这时,府衙外传来一阵吵嚷声。是许定押着一个人回来了,但此人并非女贼,而是杂耍班班主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