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黎明之前（二十一）

当肖刚开着车赶到十二监区的时候，正值监狱民警就餐时间。因此，他没有直接进监区，而是把车停在监区办公楼前面的停车场上，拿着手包和报话机走进了民警食堂。

推开食堂的门，肖刚和一边擦嘴一边往外走的十二监区监区长赵来元撞了个满怀。

见肖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赵来元有些吃惊的“啊” 了一声。然后看着肖刚说道：“哎吆，肖副监狱长，您老怎么有时间到我们十二监区来了？外面刮风了吗？不会吧？”赵来元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的探着头往外看。

“少扯淡，赶紧给我弄点吃的。早晨起床晚了，早饭都没有吃，快饿死我了！”看着赵来元夸张的表情，肖刚用手中拿着的手包在他背上砸了一下，然后，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老杨，老杨，快出来！”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肖刚的身旁，赵来元一边给肖刚发烟，一边对着食堂的后堂叫到。

“喊什么呀喊，就像一只发情的母驴一样，讨不讨厌？随便弄点吃的就行了，你喊老杨干嘛呀？”接过赵来元递过来的香烟，肖刚皱着眉头看看他说道。

“哎，那怎么能行？您现在是海福监狱的副监狱长，是我的直接领导，不把您伺候好了，您给我小鞋穿怎么办？再说了，我们的饭吃的都差不多了，哪来的剩菜剩饭给你吃啊？不让老杨给你做一点，你吃啥？”赵来元看看肖刚，笑着说道。

“监区长，你叫我……哎吆，是肖副监狱长来了呀？我说监区长叫我干嘛呢！我知道了，现在我去给您炒两个菜，您和我们监区长好好的喝两杯，正好他今天也没有……”老杨刚想和赵来元说话，突然发现了坐在椅子上的肖刚，于是赶紧对肖刚说道。

“喝两杯？喝个蛋！你不知道监狱有规定，上班期间不允许喝酒啊？炒两个菜，让领导吃点饭就行了，晚上如果不走的话再喝！”没等老杨把话说完，赵来元就打断了他的话，一边冲着他摆手，一边神秘的挤挤眼睛。

“哦，好，好，我明白了！”听完赵来元的话，并看看他有些古怪的表情，老杨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冲着赵来元吐吐舌头，然后一溜小跑的回到了食堂后堂。

“你小子是不是经常在中午的时候喝酒啊？”肖刚一边吸烟一边看着赵来元问道。

“哎，咱们两个在一个监区工作了四年，我是不是喜欢喝酒你不知道啊？别人让我喝酒我都不喝，还会自己大中午的在单位喝酒啊？人家老杨见你这位副监狱长来了，想巴结你一下，给你炒俩菜，让你喝一点。你不知道好歹啊？”看着肖刚皱着眉头看自己的样子，赵来元板着脸说道。

听完赵来元的话，肖刚笑了起来。在肖刚担任入监教育监区监区长之前，曾经在海福监狱八监区当过一段时间的狱政干事，赵来元则是教育干事，两个人在一起工作了四年。所以，对于赵来元，肖刚还是很熟悉的，也知道他不喜欢喝酒。刚才那番话是故意逗着他玩的。

“你还好意思笑啊？这当上监狱长了，咋变的这么没有礼貌呢？不会是不知道怎么当官吧？”看着肖刚冲着自己傻笑，赵来元也禁不住笑了笑，然后看着他说道。

“什么意思？有话就直接说，少在这里拐弯抹角的骂人！”把烟头扔在烟灰缸里，肖刚看着赵来元说道。

赵来元把屁股下面的椅子往肖刚面前挪了挪，“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现在已经是海福监狱的副监狱长了，不是原来的监区长或者是那个什么矫治中心的主任。所以，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特别是为官之道。”说完，赵来元故意停下话题，并用手中拿着的报话机轻轻的敲了敲桌子。

正在有滋有味的吸烟的肖刚抬头看看赵来元，微笑着摇摇头：“赵来元，这些年你是不是把大部分时间用在研究如何当官上了？怪不得十二监区的工作一直上不去，原来原因在这里啊？还为官之道，什么为官之道？你说说看！”

“不要拿我说事儿，这会儿在说你呢，往我身上靠是什么意思？”看着面前的肖刚，赵来元依然一脸认真的看着他接着说道：“作为一名监狱领导，你下监区干嘛来了？检查工作是不是？既然是这样，你就应该提前跟监区打个招呼，人家好准备接待呀。哎，我告诉你，这可不是什么拍马屁啊，这叫互相尊重。你不打招呼，就像鬼一样冒出来，打人家一个措手不及，就像今天一样，我们拿什么招待你？招待吧，没有提前准备，不招待吧……”

“好了，你少在这里给我扯淡，看看老杨把饭做好了没有？我赶紧吃两口，下午还有事情呢，办完了赶快回监狱！”肖刚冲着赵来元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

“来喽，辣子小炒肉，鱼香茄子，白米饭一碗！”赵来元刚站起来想去食堂后堂，老杨端着一个托盘，吆喝着走了过来。

“真是有什么领导就有什么样的兵。老杨你越来越像你们监区长了。端个饭还一路吆喝，就像饭馆里跑堂的活计。神经病一个！”肖刚接过老杨送过来的饭，笑着说道。

“哎，好好说话。你肖大监狱长不在办公室里读报纸、喝茶，跑到我们穷的快要卖裤子的十二监区干嘛来了？是路过还是专门来检查工作？如果是路过我这里特意来看我，我会感到非常的荣幸。这就说明你肖刚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一当了官就忘了朋友的人。如果说是公事，就直接说。”看着肖刚低着头狼吞虎咽的吃饭，赵来元板着脸，一脸认真的问道。

“我专门来看你啊？美得你！我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跑上几十公里来看你？是公事。你们监区服刑人员乔凯有余罪没有交代的事情你不知道啊？装神弄鬼！”肖刚抬起头看看赵来元，没有好气的说道。

“最近监狱办公大楼是不是没什么事情可干了呀？为了一个乔凯的事情，前天是狱政科的张科长，今天又是你。一个还有四天就要刑满释放的服刑人员为什么会让你们如此重视？”一听是乔凯的事情，赵来元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他的事情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不应该重视吗？”肖刚停下夹菜的筷子，有些奇怪的看着赵来元问道。

“不就是他那个余罪的问题吗？与我们监狱有毛的关系呀？监狱是关押和改造罪犯的地方，管理和改造罪犯才是我们监狱民警的职责，至于他们的余罪问题，应该是地方执法机关的事情，我们在这里瞎操心干什么？再说了，再有四天的时间他就要刑满释放了，等他出了监狱的大门，还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到了那个时候谁认识谁？但是，你们却非要插上一腿不可，这是干什么呀？没事可干了是不是？那就下基层啊，基层民警缺乏由来已久，你们帮帮监区不好吗？我们监区恨不得把一个民警劈开两半用，你们却在办公大楼里没事找事。说我扯淡，你们这才是真的扯淡！”说到这里，赵来元哼了一声，默默的抽起烟来。

看着赵来元一脸不屑的样子，肖刚无奈的摇摇头，然后说道：“你的本位思想太严重了，而且看问题不全面，意识太过狭隘。我问你，一名在监狱里服刑的罪犯隐瞒余罪不交代，属于什么性质的问题？”

“不认罪服法，思想改造不彻底啊，怎么了？”赵来元看看肖刚，有些不解的回答道。

“那么，服刑人员不认罪服法，思想改造不彻底，属于谁的问题？”肖刚接着追问道。

听完肖刚的话，赵来元似乎感悟到了什么，看着肖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们的狱警天天在喊，社会人士包括一些地方上的执法机关不理解监狱工作，瞧不起监狱民警。但我们是不是设身处地大的想过，人家为什么不理解监狱工作？我们帮别人做了什么好事情值得人家尊重？还有刚才你说得对那句话，什么叫‘等他除了监狱的大门，还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到了那个时候谁认识谁？’是的，服刑人员一旦刑满释放，就与我们监狱没有多大关系了，但我们也不能放任不管啊！现在社会形势竞争激烈，加之社会安置工作不力，一些服刑人员刑满释放之后，因为各种原因找不到工作，生活无着落，这无形当中增加了不安定因素。不但为全社会的安全稳定埋下了隐患，而且刑满释放人员再犯罪概率加大。你是监区长，应该知道近年来有多少‘二进宫’、‘三进宫’的罪犯重新回到监狱。如此严峻的额问题难道与我们监狱民警无关吗？所以说，来元同志，想问题千万不要这么想啊，这是不对滴！”说完话，肖刚放下手中的筷子，一边擦嘴，一边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看着他。

“啧啧啧，监狱长就是监狱长，看待问题的角度与我们这些基层民警就是不一样！”听完肖刚得到话，赵来元一边啧着舌头，一边看着肖刚继续说道：“那好吧，就算你说的对，但对于这个乔凯你有什么办法撬开他的嘴巴吗？这小子可是顽固的很，张科长做了半天的工作他还是装傻充愣，就像没事人似的。你有办法让他张嘴说话呀？”

见肖刚吃完了饭，赵来元一边给他递烟，一边等待着他的反应。

“说一下，这个赵来元是个什么情况！我心里必须要有个数啊，连他的基本情况我都不了解，怎么跟他谈？”接过赵来元递过来的香烟，肖刚一边吸烟一边问道。

“乔凯，男，32岁，云南曲靖人，因犯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在监狱服刑改造期间获得减刑两年，四天之后将刑满释放。从地方公安部门的情况反映来看，乔凯与他犯罪入狱前发生在我省三林市的一起重大盗窃案有关。被盗的是一家规模较大的珠宝首饰经销店，被盗财产总金额超过一百万元人民币，该案在当地乃至全省引起轰动。一个月前，该案的主犯被抓，供出了同犯乔凯。因此，公安部门准备在乔凯刑满释放的当天，在监狱门口将其捉拿归案。事情就是这样。”看着肖刚一脸严肃的样子，赵来元也认真的回答道。

“嗯，还不错，罪犯基本情况掌握的还算全面。”听完赵来元的话，肖刚笑着看看他，并冲着他点点头：“张科长找他谈话之后，这小子有什么反应没有？”

“你要是问这么详细的情况我就说不完整了。这样吧……”说到这里，赵来元看了看正在吃饭的民警们，然后对一名正在吃饭的民警大声喊道：“小张，小张，你来一下！”

“小张是这个乔凯的主管民警，让他跟你讲一讲吧，具体情况他比我熟悉。”赵来元看着肖刚说道。

肖刚点点头。

那名被赵来元叫做小张的年轻狱警匆匆的跑了过来，一边忙着咽着嘴里的饭，一边冲着肖刚敬了个礼：“肖副监狱长好！”

肖刚对着小张笑了笑：“耽误你吃饭了吧？不好意思！”说完，指了指身旁的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

“肖副监狱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应该是为了乔凯的事情来的吧？”坐在椅子上，小张一边擦嘴，一边笑着说道。

“哦？你怎么知道我是为这件事情来的？”肖刚笑着看看小张，然后饶有兴趣的问道。

“如果不是这件事情，我们十二监区还有什么能够让您大驾光临？你说是不是监区长？”说到这里，小张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赵来元。

“你们监区的人啊，都被赵来元带坏了，一个个油嘴滑舌，贼精贼精的！赵来元，你能不能以身作则，把这些年轻人往好里带？”听完小张的话，肖刚笑着指指赵来元说道。

赵来元没有说话，只是呵呵的笑着。

“说正事！自从昨天张科长找过那个乔凯谈过话之后，他有什么反应没有？”转过头来看着小张，肖刚认真的问道。

“因为还有几天就要出监了，乔凯所表现出来的反应是该阶段服刑人员所共有的表象：焦躁不安，心神不定。从这个表现很难看出，他是为什么才有这种现象。是服刑人员出监前普遍存在的问题还是因为余罪被发现后的心理动态？我很难断定。”小张认真的回答道。

“嗯，分析的很有道理。”肖刚欣慰的点点头，然后继续问道：“乔凯现在在干什么？劳动还是学习？”

“对即将刑满释放的服刑人员进行出监教育是您亲自定的制度，我们能违反规定安排乔凯劳动吗？他现在在接受入监教育，就在监区的大食堂里。”听完肖刚的话，坐在一旁的赵来元得到插话道。

肖刚笑着看看赵来元：“哎吆，不错哦，都会抢答了。”说完，肖刚又转过头来看看小张说道：“对于我们监狱协助地方公安机关查办乔凯的余罪问题，你怎么看？有什么建议没有？”

小张略微思忖了一下，然后看着肖刚：“对于这样的问题我没有碰到过。所以，所说的话不一定正确，仅供领导参考。”

“说吧，没有这么严重，也没必要这么谦虚。”肖刚笑着看看小张，示意他继续。

“正在服刑的罪犯有余罪没有交代，监狱民警负责协助地方办案机关侦办案件，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但是，如果把握不好，就会存在安全隐患。因为这些人一旦发现自己的余罪被发现，思想上肯定产生很大的波动。这种波动会不会让服刑人员走向极端，做出危及监管安全的事情？这种危险是存在的。还有，肖副监狱长，算上今天，乔凯还有四天的时间就要刑满释放了，我们冒着风险这样做有没有必要？请监狱长三思！”说到这里，小张停下话题，默默的看着肖刚。

听完小张的话，肖刚欣慰的笑了笑：“小张，你刚才说的很有道理，值得表扬。好好干，有前途！”

说到这里，肖刚站起身来，亲切的拍拍小张的肩膀，然后转过头来看看赵来元说道：“走吧，跟我去一趟！”说完话，肖刚冲着赵来元挥挥手。

“进监区吗？还是把他提出来吧，这样你要方便一些。”赵来元站起身来，征求着肖刚的意见。

“进监区。提出来还要送回去，来回折腾麻烦。另外，在监区内谈与在监区外谈，罪犯的心理状态不一样，得出的结果也有差异。”肖刚拿起手包和报话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不亏是做过罪犯心理健康教育矫治中心主任的人，张口闭口心理问题。一个挺简单的事情被你说的这么深奥，你不能说人话呀？”见肖刚往外走，赵来元赶紧跟在他的身后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嘟囔着。

走到监区门口，肖刚跟着赵来元到值班室办手续。虽然一个是监区长，一个是副监狱长，但是，如果想进入关押罪犯的监区么也一定要办理手续，否则是不允许进去的。

“肖副监狱长，请把您的手机交给我！”值班民警把手伸向肖刚，客气的说道。

肖刚楞了一下，然后说道：“手机就不要交了吧？我今天有事，等会儿监狱长可能要找我说事情。”

值班民警看看肖刚，然后再看看赵来元。虽然脸上有些为难的样子，但还是依然坚持着：“不行，肖副监狱长，这是制度，任何人必须无条件执行。”

“肖副监狱长有事，手里怎么能没有电话？万一其他监区有事情或者其他领导找他怎么办？算了吧，不收了。”这时，站在肖刚身后的赵来元看看值班民警说道。

“不行。如果监区长您说可以不交的话，请您在这张表上签个字。以后出了事情我好交待。”值班民警一脸严肃的看着赵来元，然后把一张表格递到赵来元面前。

“你这孩子咋这么犟呢？我……”见值班民警在肖刚面前不给自己面子，赵来元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瞪着眼睛看着他。

“老赵，你错了，人家值班的同志坚持原则错了吗？你还怪人家，是你制度观念不强！该批评的是你！”肖刚冲着赵来元摆摆手，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值班民警：“小伙子，你做的对。制度面前人人平等，任何人不得违反。我刚才就是试试你。来，这是我的手机！”

“哎呀，你小子这是在搞鬼啊！”赵来元惊叫了一声。

把手机交给值班民警，在进入监区的登记表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肖刚和赵来元走进监区大院。

“肖副监狱长，肖副监狱长，您的电话！”还没走几步，值班室那名负责值班登记的民警一溜小跑的追了进来。

肖刚停下脚步，从民警手里接过手机，然后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的号码，然后划开了接听键：“张科长，您好，我是肖刚。”

“肖副监狱长，三监区服刑人员高风离监探亲的报告省局批下来了。但是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出现了。”电话那头，狱政科科长张伟笑着说道。

“啊？什么情况？”肖刚有些吃惊的问道。

“高风不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