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女子
尹阙坐在那棵大椿树上，心事重重。霍锦卿远远地来寻他：“大人，没有找到相关的书籍。”
“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尹阙从高处往下看，霍锦卿模糊地只剩一个点，声音倒是嘹亮，生怕自己听不见。
大椿树摇曳了几下枝桠，葱绿的树叶缓缓飘落，霍锦卿藏了两片袖子里，准备打回去碾成粉，泡在茶水里，不为别的，纯粹因为好喝，当然，只有他喜欢。傅从真经常嫌弃他各种东西混杂的吃法，因为在这位司长眼里，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讲究一个条理，一个规矩。
尹阙眯着眼睛，对于霍锦卿的动作见怪不怪。他在泰山府的藏书库里翻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解决燕茴问题的方法，甚至于连原因都不清楚，千百年来，这还是头一遭。
也许，只有姐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尹阙这般想着，却不知道如何对林岁安说起，若是燕茴一直这样，恐怕她会背负一生的罪恶感。
“你呢？”尹阙抚着树干，自言自语，“我忘了，你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说过话了。”
自从幽篁台建成后，大椿就十分寡言。一如人间的朝堂，泰山府也需要一整套完善的机制来维持运作，幽篁台就是用来惩罚犯戒的鬼吏的。那是府中最为幽深、阴暗的地方，终年不见日月，身在那处的所有生灵都将接受漫长的孤独的折磨。
尹阙想起了明心，深深地叹息，大椿树亦是沉默，是是非非，恍然如梦。
林岁安终于决定开张营业。
头天来的客人，看热闹的，说闲话的，打听消息的，来寻老想好的，杂七杂八，将春风得意楼坐的满满当当，荞麦整整一天脚不着地，忙得不亦乐乎。
林岁安坐在房里，听人汇报消息，她轻轻抿了一口热茶，只吩咐人看紧些，别让某些不怀好意的钻了空子。
尹阙还没有回来，她有些想他。
“小桃，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花不寿敲门进来，坐到她对面，“我最近总是觉得我们忘了什么事儿，但是又想不起来了。”
“给那香尸找簪子。”林岁安说的极其平淡，甚至于是慵懒，“我不想管她了，等尹阙回来，就直接送走，妈的。”
花不寿这才恍然：“原来我是忘了这件事。”
林岁安睨了他一眼：“忘了就忘了吧，不是什么好事。”
“那她现在还锁在阁楼？万一尸变怎么办？”花不寿偷摸拿了林岁安的点心，被对方瞪了一眼：“你不是福神吗，打不过这玩意儿？”
“打不过，她看着可凶了。”花不寿连连摇头，面上却是带着笑意，林岁安拿起一块点心就砸到他脑门上：“出去和你的毛狐狸玩去，我烦着呢！”
“椒椒晚一点要去看望他的鸟蛋，宏云法师说雏鸟出生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花不寿丝毫没有生气，他早就习惯林岁安喜怒无常的样子了。
“那和尚还没回他的观清庙去？”林岁安奇怪，花不寿解释说，是孤山寺的主持恳求他再多留几日，加上前些日子雨水过多，路不好走，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
“哦，那就去吧。”林岁安懒洋洋地叹了一声，“我正好寺里上个香。”
花不寿点点头：“行，那我现在去找椒椒。”
“哦。”林岁安仰着脖子，一脸的不屑。
孤山寺还是老样子，背靠一座不知名的山头，一条山路直通寺门，站在山脚望上去，三三两两的香客拐个角就不见了，颇有些诡异。这也是它香火不是很旺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因为有风水大师说，这孤山寺的位置不好，有山没水，容易引发灾难。可它偏又是这佩城唯一的寺庙，靠与外界通商富庶起来的边陲重镇，能有几个虔诚的信徒？大多都是为求一时心安，因此对于这些东西倒不是很介意了。
林岁安以前从来没有觉得这山路难走，一来是因为很少走，二来是她很少走的这么有心事，加一起，双腿仿佛有千金重，抬都抬不起来。
“要是尹阙在就好了，我就能让他背我上去了。”林岁安瞧着直往上窜的花椒，忍不住叫了一声，“椒椒，你慢点，等等姐姐我！”
小狐狸耳朵尖，转身笑了笑：“我先去寺里等你们！”说罢，人影都没了。
“臭小子！”林岁安叉着腰，气不打一处来，花不寿想了想，钻到一旁的树林里，摸了一根两指宽的粗木，递给友人：“哝，你先凑活着用吧！”
“谢谢你啊！”林岁安觉得很憋屈，然而她没有什么好办法。
两个人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看见寺门。
“我的天，终于要到了！”林岁安气喘吁吁地把拐杖一丢，双手随便在衣服上蹭蹭，整理了下头发，问花不寿，“我还好吧？”
“还好啊，人模狗样的。”
林岁安作势要动手，花不寿一个健步就窜到上头，林岁安大叫：“小心！”
“哎呀！”两拨人直接撞在了一起，林岁安忍不住捂脸，低声骂道：“娘也！”
“小姐你没事吧？”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扶起地上的女子，对着花不寿就是一通大骂，“你瞎眼了啊？这么宽的山路看不见是不是？撞伤了我家小姐你担待的起吗·······”
噼里啪啦一顿骂，林岁安站在后头都忍不住笑，可怜啊，唉！
“好了，匪玉，我没事的。”一个温柔的女声出来打圆场，林岁安心头一颤，这声音？她飞快上前，花不寿也是愣着，连道歉的话都没说一句。
“傻了吗？赔礼道歉不懂？”那名叫匪玉的小丫鬟不依不饶，花不寿懵了好一会儿，才道：“对····对不住了。”
那女子微微一笑：“没事的。”
眉似墨画，凤眼含情，琼裳广袖，体态风流，最重要的是，她笑起来，眼底有光。林岁安忽然就哭了，花不寿赶忙捂住她的嘴，揽着人的肩膀往上走。
匪玉絮絮叨叨的埋怨着，被那女子制止，声音渐远，仿佛这场重逢从未发生过。
林岁安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烫的花不寿的手背很疼，他无奈之下松开人，劝道：“来来往往都是人，而且马上就要去见宏云法师了，你忍耐下，好吗？”
林岁安哆哆嗦嗦地咬住手指，点了点头：“好。”
宏云法师正坐在屋内，看着小狐狸逗弄那几个雏鸟。
“他们好小，连毛都没有，肉肉的。”小狐狸不敢动手，只是用细细的草根在小鸟背上打着圈儿。那几个雏鸟叽叽喳喳地叫唤着，老人说：“去放回梁上吧，过会儿母燕就要回来喂食了。”
“嗯，好。”小狐狸满口答应，化成原形，嘴巴叼起鸟窝，就飞快地爬上房梁，稳稳当当地将鸟窝放回去。等他再次爬下来时，花不寿和林岁安已经到了。
“主人，小桃姐姐。”小狐狸没顾得上变成人形，就扑到了花不寿身上，尾巴缠成好几圈，下巴搁在人肩膀上，乖巧可爱。
林岁安难得没有揶揄这两人，径直推开门，宏云法师笑笑：“楼主是来问今天上香的姑娘叫什么吗？”
林岁安心惊：“你这秃驴竟是有通天的本事，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件事呢？”
“因为故人在此。”宏云笑着，林岁安冲上去就揪住人的衣领：“故人？你不会告诉我那姑娘是你故人吧？还是说，那条小黑龙？”
“小桃！”花不寿赶忙上去拉住怒气冲冲的林岁安，“有话好好说。”
“哼！”林岁安愤懑地松开手，宏云法师老套地念了一句和弥陀佛，缓缓说道：“那姑娘是城北王掌柜的女儿，平时深居简出，只有这时节，才出来到这里上香。”
“城北王掌柜？”林岁安蹙眉，“这佩城王姓是大姓，经商的也不在少数，你说的，到底是哪个王掌柜？”
“就是你家燕姑娘上次打的那位王公子的叔叔家。”宏云法师仍然和气，林岁安又是一惊：“他的堂妹？”
林岁安一向瞧不起这位常来混吃等死的王公子，连带对他家的事情也很少关注，没想到这一疏忽，竟然连这种大事都错过了。
“林楼主现在是想喝杯茶再走，还是直接下山呢？”宏云法师拨弄着那串光亮的佛珠，语气温和，林岁安站着与他对视，良久才慢慢坐到蒲团上，说道：“我先前，误会法师了。”
宏云但笑不语，林岁安又道：“您，究竟是谁？”
“那林楼主，又究竟是谁呢？”
针锋相对，不让分寸。
林岁安冷笑：“那好，我就告诉法师，我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