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阿木和星星

陆承意的余光感受到陆如画正偏头看向他，便侧过脸对她笑了笑，看到她闪躲开的视线，便又轻笑着回过了头，看向了那片被繁星点缀的夜空。

“虽然在福利院的记忆大多都不怎么美好，但是也有带给我快乐感受的人。我在那里曾经有一个朋友，他叫阿木。当然，这并不是他的本名，只是他的名字里有一个木字，加上他这个人笨笨呆呆的，所以福利院的小朋友都嘲笑他，叫他阿木。而渐渐地，大家都慢慢忘却了他真正的名字，包括我。”

“他比我还要大个一两岁，然而却跟我一样瘦瘦小小的，样子长得也不讨喜，性格也呆呆木木的，所以那些稍微大些的孩子总是喜欢抢他的食物，就连比他小的孩子都敢推搡他。可是他却真的应了他的名字，呆木胆小，从不反抗，甚至不懂得憎恨。跟我不一样，即便被欺负了，也不懂得装乖讨好，更不懂得憎恨。”

“那个时候，其实我是讨厌他的，但是又偷偷地总是想要帮他。而他，别人欺负他的时候他从不记得，可人家要是对他笑一笑，或者是对他有一点点的好他却总是记在心里。大概我就是那个时候被他记住了，为他挡下了那么一拳两脚的，他就跟认定了我一般，有了好吃的总是留下一半给我。”

“也是他告诉我，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逝者的灵魂。人死后无论好人坏人，他们的灵魂得到了净化和升华便会升到天空中，点亮一颗星星，为路人照亮前方的路，为迷失者指明前进的方向。而他总是抬头望着天空，告诉我，那片天上有两颗星星是他的父母，他们在天上保佑着他，才让他能活到现在。”

陆承意这个时候便扭头看向陆如画，手也不自觉地轻轻将她纤细的手指把玩揉捏，“即便我比他还要小，却也是从不相信这些童话故事的。我在心里嘲笑他，如果他父母真的在天上保佑着他，他就不会待在这个遭人欺凌的地方受罪了。可是，我却没有告诉他，一次也没有，我总觉得一点戳破，他大概就活不成了。”

手指上传来肌肤摩擦的感觉让陆如画感到有些难受，即便对他的触碰算是变相“妥协”，但是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没有办法像接受叶浩辰那般地去接受或者忽略这种触碰。于是她扭头看他，皱着眉头蜷了下手指，他才笑着老实了下来。然而却没有放开她的手，依旧握在手心，灼热而专心地望着她。

陆如画撇开头，却发现陆承意依旧以一种持续加温的眼神盯着她，也不再说下去，像是执着地等着她接话一般。

被盯的实在是难受了，陆如画不得不回头，“然后呢？”

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陆承意果然笑着又回过了头，他动了动身体，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望着那漫天繁星极为舒适地舒了口气，声音幽幽，像是伴着夜风一起吹进了陆如画的耳朵里，“然后啊，他死了。”

猛地回头看向陆承意，陆如画震惊地打量着陆承意的表情，像是在确认他是否是在开玩笑。

只见他头顶着躺椅靠背的上端，微微歪着脑袋，眼睛望着天上的繁星明亮闪烁。嘴角带着弧度，却没有太多的温度，隐隐能够看到浅浅的梨涡，坦然又怀念。

是真的。陆如画突然有些悲伤地确认了这个事实。

“怎么……”陆如画想要问，却怎么也讲不出那个字来。陆承意进陆家的时候还那么小，到陆家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所以他对于福利院的记忆一定只是在进陆家之前。也就是说，那个叫阿木的可怜孩子一定是在那之前便没了的，而他也只比陆承意大个一两岁，还那么的小……

“阿木不是被遗弃的孩子，他是在一场事故中存活下来的孩子。因为父母双亡，而家里又没有什么有抚养能力的亲人，所以便被送进了福利院。在进福利院的时候，他只有一条他母亲留给他的项链。却也因为这唯一的念想而丧了命。”

陆承意深深地吸了口气，那年夏天的记忆便如潮水一般地涌进了脑海中。

福利院的夏天是燥热的，还有那无时无刻不扰人的蝉鸣声。

在阿木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一天，在那小小的福利院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福利院里有几个大孩子半夜跑到了厨房里偷东西吃，不想着却在第二天嬷嬷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于是一向严厉的嬷嬷便开始挨个盘问到底是谁偷了厨房的东西。

每个孩子都紧张极了，生怕被认为是自己偷了东西。因为在福利院里，一旦被发现偷了东西，那些嬷嬷便会以严厉教育为名狠狠地鞭打一番。福利院的孩子可是怕极了那些人的手段。

这个时候，那几个大的孩子便想要将这件事情栽赃嫁祸给憨厚老实的阿木。毕竟放眼整个福利院，也就阿木这个傻子最适合做替罪羔羊。

只是他们却打错了算盘，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就算是抢走了食物也从不吭声的阿木竟然红着脸大声地指认了他们的罪行。那几个大孩子原以为阿木是一声不吭地咽下所有的一切，却没有想到平日呆呆愣愣的阿木冒着被他们打一顿的危险也未曾承认，还将他们昨晚跑到厨房里偷东西的事情给供了出来。

那些嬷嬷是何其的精明，又如何看不出来那几个孩子的小伎俩。况且阿木的老实劲儿在整个福利院里都是出了名的，即便那几个嬷嬷并不喜欢阿木那呆愣愣不懂得讨好的样子，但是相较于那些调皮捣蛋好不省心的孩子来讲，他也算是安分的。更何况阿木根本不会撒谎，那顿鞭打自然是落在了那几个孩子的身上。

于是第二天，当阿木一个人坐在池塘边发呆的时候，那几个被惩罚了的孩子便成群结伙地找来了。他们将阿木推到在地，拳打脚踢，甚至撕扯着他的衣服，用脚踩在他的脸上耀武扬威。

因为闹得动静有些大，所以很多孩子都跑了过来，却没有一个人上前为阿木解围的，连一个劝说的人都没有。包括当时在场的陆承意。即便他跟阿木关系很好，他也未曾上前，因为他以为阿木不过像平日一样挨一顿揍，而他上去根本就解救不了他，还要跟着一起挨揍。

可是，就这样过了很久，一直闷不吭声被打的阿木却突然叫了出来，他有些急切地喊着，“还给我，你快还给我。”

因为当时陆承意待在外围，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阿木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从阿木的叫喊中判断出，他一定是被那几个孩子抢走了什么东西。接着便听到“噗通”一声，平静的池塘水面上激起了一个小小的浪花，那一瞬间，阿木就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水中刚才激起浪花的地方。

与此同时，一起被定格的还有其中一个举着手做抛投动作的男孩，还有身边几个围着阿木笑得直不起腰的男孩儿。那一幕，一静一动，像是永久地落入了陆承意的脑海里，他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阿木的心情。那种难过绝望到连一声叫喊都没有的心情。并永远地记住了那副画面带给他的冲击感。

后来，阿木便跳下了池子。他根本就不会游泳，却还是噗通地跳了下去。他原本是想要跳下去捞那条被扔下去的链子的，然而跳下去之后他才发现他的脚根本就够不到那池底。那池子足足两米深，又怎么是一个不会水的孩子能够来去自如的。

于是，当阿木再说里一边呛水尖叫着救命，一边死命地噗通着划水的时候，那几个之前欺负阿木的小孩子才突然觉得害怕了起来。扔手链的那一个男孩儿甚至吓得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声音颤抖无助，“不是我，不是我推他下去的，是他自己跳下去的，他自己跳的啊，跟我无关。”

还有几个孩子看到大事不好，立刻往嬷嬷们待的地方跑去，想要去喊大人过来救人。而陆承意当时也被吓傻了，他脑海里闪出一堆的念头，然而人却无法从原地挪动半分。他甚至连喊阿木名字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时候我就站在岸边，愣愣地看着阿木在水里喊着救命，在那里扑腾着，却是什么都做不了。那一刻我甚至从他无助绝望的表情里看到了死神的到来。然后，嬷嬷们赶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扑腾的力气，沉了底。”

陆如画皱着眉头听到这里，心里对那几个欺负人的孩子产生了深深的厌恶，“那几个欺负阿木的孩子被抓起来了吗？”

陆承意没有牵陆如画手的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抚摸了一下眉尾，然后顺着侧脸的轮廓而下，拇指在下巴的位置上停下，食指则微微弯曲，置于人中至上，声音低沉婉转，“他们还那么小，法律根本不会制裁他们。而且如果事情闹大，对福利院的声誉不好，所以院长大力压下了这件事情。”

如果被媒体曝光，民众会大力声讨福利院的玩忽职守，媒体会为了一己私利大肆报道甚至添油加醋，那个时候整个福利院的工作人员都会受到牵连。所以院长第一时间做出了处理，将这件群体欺凌事件演变成了调皮的小孩失足落水的闹剧。

更何况，每年夏天池塘水库里总会淹死那么几个不听话的孩子。这对于社会来讲，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只是这件事情换了一个地点，挪到了福利院而已。

于是，阿木因为他母亲的遗物，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里。那样幼小又稚嫩的生命。

陆承意轻笑出声，然而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和冷漠，“阿木没了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窗边坐了很久。我不知道他是否也跟他说的那样飞到了天上做了一颗星星，我也知道这只是关于他自己的童话故事，可是我却愿意相信他真的在天空中得到了自己的安宁和温暖。”

然后他转过头，牵起她的手，探过身子，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唇边，落下凉凉地吻，“所以如画，你愿意跟我一起，变成天上的星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