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云开雾现（五）

“陈检察官，齐检察官，二位好！占用了您们的下班时间，实在不好意思！”见穿了一身便服的陈静和齐晓飞走了进来，马凯赶紧站起身来，分别与二人握了握手。

“马局长，您不要太客气了。能够在下班后接到马局长的邀请，来到这个环境优雅，在云浮县属于高大上的咖啡厅里喝一杯咖啡，对于我们来讲应该属于惊喜。再说了，作为一名基层检察官，能够为中央政法委牵头组建的专案组做点工作，应该是我们这些年轻人的荣幸。有什么问题您就问好了，我们两个都是党员，而且是在基层执法机关工作多年，因此，我们用党性和人格担保，我们所回答的问题绝对真实，绝没有任何私心杂念。”穿着一身蓝色套裙的陈静看着马凯，认真的说道。

“陈静，你说话的时候能不加一个‘们’字吗？我和你的想法并不一样！”这时，穿着一身休闲服的齐晓飞看看陈静，又看看马凯，然后皱着眉头说道。

“齐晓飞，你就别犟了，我说的……”

“陈静同志，您先等一会儿！”马凯冲着陈静摆摆手，然后微笑着看看齐晓飞：“齐检察官，说说您的真实想法。”

齐晓飞看看马凯，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先是递给马凯一支，并亲自为他点上火，然后才把自己的香烟点上，坐在椅子上一边吸烟一边看着马凯说道：“马局长，我能说几句话吗？”

“齐晓飞同志，现在是下班时间，你我都是一身便装，而且是在咖啡厅这么优雅的场所。最重要的是我们年龄相仿，沟通没有什么障碍。我们今天虽然是谈工作，但是以聊天的方式进行，没有局长、科长之分。所以，想说什么尽管说，不要有任何思想包袱。”接过齐晓飞递过来的香烟，马凯一边吸烟，一边看着陈静和齐晓飞说道。

“说实话，今天我要不是给李淼打了电话，说什么我也不回来的。李淼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两个都是古月这个案子的受害者，虽然我比他受到的伤害要低得多。是他劝我，我才来赴您马局长这个约的。”齐晓飞看看马凯，一脸认真的说道。

“为什么？” 马凯同样微笑着看看马凯。

“因为我不相信您们。虽然说我这样说您可能会不高兴。但是，我齐晓飞是个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请马局长不要生气。”齐晓飞仍然板着脸，一脸严肃的对马凯说道。

“不相信我们的理由是什么？”往面前的烟灰缸里弹弹烟灰，马凯看着齐晓飞，然后端起面前的咖啡冲着他和陈静晃了晃。

“哎呀，这大地方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喝个咖啡还要碰杯。马局，干杯！”大大咧咧的陈静一边笑，一边端起咖啡杯，和马凯碰了一下。

齐晓飞也端起杯子，与马凯碰了一下后，轻轻的喝了一口，然后说道：“马局长，因为古月与魏新光的民事纠纷案，本来有着大好前途的李淼，从云浮县法院的一名庭长变成了检察院一名普通的检察官。来到检察院之后，又是因为古月的刑事犯罪案，他由检察院大案要案组的组长变成了现在图书资料室的一名打杂的，快两年了没有上过案子。马局长，您知道一名政法大学毕业的学生，一名执法者几年没有案子可办的痛苦吗？”

说到这里，齐晓飞停下话题，有些痛苦的看看马凯。

马凯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古月刑事犯罪案发生的时候，陈静就是检察院立案庭的庭长，正科级干部。古月的律师把要求对提审笔录进行司法鉴定的申请报告交到立案庭之后，陈静同志按照程序立了案。就是因为这件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却因为让有些领导遇到了麻烦、受到了批评，因而在四年多的时间里，陈静同志非但没有被提拔，反而降了半级，一名名牌大学法律系的本科生竟然坐做起了管后勤的什么行政办公室副主任！马局，其中的痛苦您了解吗？”说到这里，齐晓飞侧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陈静。

此时此刻，陈静已经难受的流下了眼泪。

马凯还是没有说话，端起面前的咖啡壶，分别为齐晓飞和陈静倒上咖啡，然后直直的看着齐晓飞，并冲着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李淼调离古月这件案子之后，受领导的安排，我接了这个案子。我知道李淼为什么会被调离此案，也知道他是为什么从县法院被调到我们检察院的。所以，在平时办事的时候，我尽量按照领导的意图去办。但是，我也是个人，是一个学习了几年法律的执法者。当面对一些不公特别是是非非常鲜明的事情的时候，我必须要说话。就因为我追着赵副检察长讨要提审笔录的鉴定结果，就因为我在检察院召开的案件分析会上提出，在鉴定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不能对古月提起公诉的意见，我和李淼、陈静一样，被一些领导看做了眼中钉、肉中刺。为了这件事情，我向地区检察院、省检察院反映，得到的结果是什么？是更加肆无忌惮的打击报复。现在，我已经与李淼的处境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齐晓飞停下话题，苦笑了一下，然后看着依然聚精会神的听他说话的马凯。

“但是，我还是没有听明白，您所说的这些事情与是不是相信‘6.11’专案组有什么关系？齐检察官，请您说明白一点。”马凯看着齐晓飞，认真的说道。

“马局长，今天我是听了李淼的建议才跟您说这些话的。这是看在我的朋友的面子上才对您有了最基本的信任，但并不是全部。至于为什么不信任您的原因，您应该清楚。”听完马凯的话，齐晓飞看了看他，一脸的不屑。

“齐晓飞同志，您是国家公职人员，是一名检察官，如实的向上级反映情况，配合专案组的调查是你应尽的责任。难道你一句不信任就可以不说了吗？”也许真的是被齐晓飞连续几次的戏弄和满脸的不屑所激怒，马凯虽然还没有出现暴怒的状况，依然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但再次说话时的语气却重了很多，甚至把“您”字下面的“心”字去掉了。

“如果是向上级反映情况，我已经在检察院的办公室里向您汇报过了，并且明确的告诉您当时是赵学凯副检察长在负责这件事情，同时还十分清楚的告诉您，当初把古月的律师交来的关于要求对云浮县公安局提供的提审笔录进行司法鉴定的报告交给了他。如果按照这个状况来判定的话，我是不是已经完成了任务，积极地配合了专案组的工作？如果是这样，马局，您还把我叫来干什么呢？您……”

“齐晓飞，你怎么这样跟马局长说话？你……”

“陈检察官，让齐检察官把话说完嘛！”马凯冲着陈静摆摆手，然后冲着齐晓飞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古月与魏新光之间的借款纠纷案和古月的刑事犯罪案已经过去了四、五年了，在这个过程中，作为一名检察官，我参与了一部分的工作，并对这两件案子的基本情况有了一些了解。一件全国每天都不知道发生多少起的案件竟然引起了中央的重视，由三部委成立专案组专门到绿城调查。马局，这种情况您经历过多少次？”说到这里，齐晓飞停下话题，冲着马凯笑笑，然后，从口袋里拿起一支香烟递到马凯的手上。

“你小子得罪了人也知道弥补啊？不错！”接过齐晓飞递过来的香烟，马凯笑了一下，然后掏出打火机，亲自给他点上香烟，并示意他继续。

“如果一件案子因为使用法律条款不当，我们可以纠正，但如果是掌握法律的人出了问题，谁去纠正？而一旦是掌握法律的领导出了问题，即便是再冤的案件又能怎么样，能得到纠正吗？马局，您是最高院的领导，见过的大案要案比我们见过的多哪里去了。古月与魏新光之间的借款纠纷案和古月的刑事犯罪案您们研究了不知多少遍了，来绿城也有好长时间了，对这个案件也有了十分详细的了解。所以，您应该清楚，这两个案子所出现的问题是法律可以解决的吗？这两个案件背后的那些事、那些人是一般的人能办的动的吗？所以……”

“您是觉得我们专案组办不了这个案子或者是没有能力办好这个案子，所以才选择了不信任我们是吗？”没等齐晓飞把话说完，马凯就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是的。马局，您说的没有错。”马开的话刚一落地，齐晓飞就马上回答道：“马局长，在古月与魏新光案件的背后，有多少鲜为人知的故事？又有多少双手在操纵着案情的进展？张卫华组长和孙浩楠处长来过绿城，历时一个月的调查，完全掌握了魏新光利用古月原云浮铁源选冶有限责任公司的名义非法贷款450万元被据为己有的犯罪事实，并对他采取了强制措施。可最后的结果呢？他还是有惊无险、毫发无损的从看守所出来了吗？照样奔驰车，住着大别墅，花天酒地的生活！”

说完这番话，齐晓飞把手里端着的咖啡杯狠狠的砸在桌子上。

马凯没有说话，而是表情严肃的看着齐晓飞。

“我是执法人员，没有绝对证据的话我不会说。但是，马局长，我说的这些话您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有些话我不敢跟您们说啊。因为我知道，当我们把有些情况告诉您们之后，很快就会传到有些人的耳朵中去。我和陈静、李淼已经这个样子了，如果再因为这件事情得罪了一些人，我们的日子该怎么过？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一没有钱，二没有权，如果再失去了工作，我们的老婆孩子怎么办？所以，马局长，请您原谅！”说到这里，齐晓飞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马凯。

听完齐晓飞的话，马凯把一支香烟撂倒他的怀里，然后给自己拿出一支点上，一边吸烟，一边看着陈静和齐晓飞，微笑着说道：“您们二位都说完了吧？是不是该我说几句话了？”

陈静看看齐晓飞，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然后就转过头来看了看马凯说道：“马局长，您不要想得太多。齐晓飞的这些话虽然有些直白，但是，他说的也是实话。魏新光这帮人的后台太硬了，硬到让人难以置信。所以……”

“陈检察官，您先听我说两句好吗？”马凯打断了陈静的话，然后微笑着看看她说道。

陈静和齐晓飞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冲着马凯点点头。

“其实，齐检察官说的是有道理的。”把手里拿着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马凯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就像齐检察官说的那样，从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古月与魏新光之间的借款纠纷案和古月刑事犯罪案审理和判决中存在着很大的问题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也就是说，以上两宗案件存在着冤假错案的可能。造成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是执法人员在认识和使用法律条款时存在误区吗？这种可能几乎为零。因为在这两宗案件背后暴露出来的问题已经超出了这个范畴，用“故意”这个词来界定这些人的行为并不为过。因此，我们清醒的认识到案件的复杂性，特别是案件背后的复杂性。古月与魏新光之间的借款纠纷案以及古月的刑事犯罪案，这种案件在全国每天都不知道发生多少起。为什么会在案件过去了四、五年之后竟然引起了中央的重视，由三部委成立专案组专门到绿城调查？因为我们发现，在这两宗普普通通的案件背后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一大群腐败的政府官员和执法人员人为的操纵了该案，我们甚至可以把以上两宗案件定性为全国司法系统性质最为严重的司法腐败案件。”

说到这里，马凯停下话题，看看陈静和齐晓飞。

“毫不客气的说，专案组能够如此定性该案是非常正确的。”听完马凯的话，陈静插话说道：“但是，马局长，您们是否意识到了查清这些问题的艰巨性呢？我刚才说过，‘6.11’专案组并不是第一次来绿城了，但结果是不是另您们失望呢？当魏新光从看守所里放出来，在云浮县县城的大街小巷趾高气扬、招摇过市的时候，您知道云浮县的老百姓和我们这些普通干部们心里怎么想的吗？魏新光一伙的的后台太硬了，其关系网之大、权势之高不但让老百姓们望而生畏，甚至让我们这些执法人员也望尘莫及甚至不再为古月的冤案抱有期望啊！”说到这里，陈静无奈的摇摇头。

“这就是我们‘6.11’专案组重组，再返绿城的原因所在！”接着陈静的话，马凯继续说道：“张卫华组长和孙浩楠处长的绿城之行，证明了刚才陈检察官的说法，而这场‘首败’也让我们清醒的认识到了该案的复杂性。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央才下大决心，重组‘6.11’专案组，对上述两宗案件进行重审。本次专案组来绿城，手持着中央领导的批示，而且把第一次专案组中所有的绿城籍专案组成员剔除，完全由三部委的精干力量组成。来到金山以后，我们根据实际情况，吸收了您们院的李淼同志、省高检反贪污贿赂局的马成龙同志以及绿城省政法委的李春雨同志进入了专案组。我们的根本目的只有一个：彻查古月与魏新光借款纠纷案、古月刑事犯罪案在审理、判决过程中存在的问题，严惩利用职充当犯罪分子的保护伞的腐败政府官员，以及那些执法犯法、枉法裁决的执法人员。这些情况二位可能已经有些察觉，是吗？”

说到这里，马凯冲着陈静和齐晓飞笑了笑。

“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也正是由于李淼、马成龙二位加入专案组，才让我看到了希望，才下决心见您马局长，但是……”

“齐晓飞同志，我知道您心里是怎么想的，也知道您担心什么。”没等齐晓飞把话说完，马凯就打断了他的话，站起身来，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严肃的说道：“您的所有的分析都有道理，您所有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但是，陈静、齐晓飞同志，请您们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更不要忘记了您们的神圣职责。您们是人民检察官，面对犯罪分子强大的势力和疯狂，老百姓可以失望，可以伤心，甚至可以骂娘，但您们不能啊！案件一日不查清，冤情一日不得昭雪，作为一名正义感尚存的执法人员，二位的心能安吗？而隐藏在案件背后的那些不法分子一日不除，二位忠于法律、献身法律、为法律事业奋斗终生的愿望何日得以实现？您们就心甘情愿的在现在的处境中浑浑噩噩、等着退休吗？我想，您们绝对不是这个想法！”

说到这里，马凯说话的声音逐渐高了起来，脸色也变得异常严肃。

陈静和齐晓飞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当然，在昨天的工作中，二位如实的向我们反映了案件在检察院这个环节中的一些真实情况，也正是通过二位的积极配合，我们的审查工作才能得以顺利的继续下去。无论二位是否愿意继续配合我们的调查，对于您们昨天的表现，我们专案组还是表示最真心的感谢。但是，请您们放心，即便是再困难，我们也要完成中央领导布置的任务，将两宗案子的真实情况查清楚，还原事实真相，将所有的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来，二位，我们以咖啡代酒，再一次向二位表示感谢！”马凯一边说，一边微笑着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对着陈静和齐晓飞说道。

陈静和齐晓飞相互对视了一眼，迟疑着端起了咖啡杯。

“马局长，您刚才的话对我触动很大，并对我此前的态度向您道歉。您说吧，您需要得到哪方面的情况？只要我们知道，保证毫无保留！”放下手中的杯子，齐晓飞看看陈静，转而又看看马凯，神色坚定的说道。

“是啊，马局，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您尽管说就是。只要我们知道，一定会告诉您。我也想明白了，躲在这件案件背后的贪官污吏一天不被绳之以法，我们一天不得安宁！你说呢晓飞？”说到这里，陈静看了看齐晓飞。

齐晓飞抿着嘴，坚定的点点头。

“谢谢二位！”听完齐晓飞和陈静的话，马凯高兴的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然后认真的说道：“古月的刑事犯罪案二位都是亲历者，但因为我们都知道的原因，您们都在半路被撤换。我想就以下两个问题问一下二位，看看您们是不是知道。”

“马局请讲！”听完马凯的话，陈静和齐晓飞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第一，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云浮县公安局向您们检察院提供的那份写有古月名字的提审笔录被换掉了。换掉的时间应该在案件审理过后或者是得知我们专案组要彻查此案的消息的时候。现在，我们必须要找到那份原始的笔录并进行司法鉴定，以此揪出操纵此事的幕后黑手。只要是有了这份证据，我们就可以沿着这个线索继续查下去，最终获得案件的真相。但是，如果我们现在找不到那份原始笔录，有些人就会借机继续对抗下去，我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予以应对。因为，在现在这份笔录上，最后签名的地方是他们伪造的古月的手印，因为造假的手段太高，我们一时难以破解。”说到这里，马凯看看陈静和齐晓飞。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马凯。

“第二，对于古月的律师提出对笔录上的签名进行笔迹鉴定的申请，并在陈静检察官当时的立案庭立案后，是谁在阻止鉴定这件事？但是，我们翻阅了云浮县检察院此前的公诉材料，没有发现立案庭立案的材料。毋庸置疑，材料被有些人抽掉了。我想问一下二位，我们从哪个地方可以找到那份立案材料？”

两个人谁还是没有说话。

等了一会儿，见两个人还是不说话，马凯笑着说道：“二位，我的问题问完了，您们谁也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了四、五年了，二位也不是从始至终负责这个案子的人，如果要找到这些东西很困难。没事，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也就算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说到这里，马凯拿出香烟，一边给齐晓飞发烟，一边微笑着看着两个人。

这时，齐晓飞站了起来，看着马凯说道：“马局，您太有远见了！”说完，他把手伸到陈静面前：“把你的钥匙给我！”

“齐检察官，您这是……”听完齐晓飞的话，看着他和陈静之间古怪的表情，马凯不解的问道。

“您要的东西我都有。您和陈静在这里喝咖啡，先聊一会儿，我去一趟办公室，马上就回来！”齐晓飞一边说，一边和马凯握握手，然后走出了包厢。

“马局，您等一会儿吧，晓飞去拿您要的东西去了，一会儿就回来。”陈静看看马凯，笑着说道。

马凯也笑了笑：“我就知道这些东西他一定会留着！”

“为什么？”陈静吃惊的看着马凯问道。

“因为您也知道！”马凯冲着陈静挤挤眼睛，然后端起面前的杯子，开心的与她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