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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夺命的兵符
CHAP 22 夺命的兵符
“梆……梆……”
我默数着远处的打更声,没有一丝睡意。牢门外的走廊上,那个姓邓的狱卒正在打着很响的鼻鼾。
吃过卫红衣给我的那颗药,我躺在囚室冰冷的地上,感到胸口的疼痛稍减。此刻,一只浅褐色的肚皮上长了几个黑点的大蜘蛛正在我头顶的两面石壁之间穿梭忙碌。蛛网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蜘蛛一边忙,蛛网上的灰一边往我头上落。
我抹掉头上的灰,望着头顶的蛛网,流了泪。
我想到了寅吉。
想到了他曾经在寻古斋给我讲的一个西洋人与蜘蛛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打了败仗的西洋人受到蜘蛛结网的启发,最终反败为胜,一战成名。寅吉曾笑着说这则故事与“卧薪尝胆”相比,不足一晒。说这话的时候,寅吉经营的寻古斋生意兴隆,达官贵人往来频繁,正处在事业的巅峰,可谓意气勃发,正是得意。
然而,如今,已经沦落为阶下囚的他,是否还会有效仿那个西洋人的勇气与决心呢?是否还渴望着卷土重来呢?
他自然是想的,只唯恐他的能力不足,不足以支持他实现他争霸天下的梦想。突然间,我记起了陆六玄,想到这个老人临死前对寅吉说的一些话。老人说,为了争霸天下的宏图大业,必须“忍一切之不能忍”。又说,“和宏图大业相比,杀妻杀师又算得了什么”。想到这里,我又想起了若水,想起了那个在大都督府里出生的哭声响亮的小婴儿。
于是,我哭得更厉害了。
因为我忽然觉得——我与寅吉早已有了距离。
造成这种距离的当然不只是若水与那个小婴儿。
虽然她们曾经是我竭力回避的、阻隔在我与寅吉之间的障碍。
导致这种距离出现的是一种现实。虽然“这种现实”看不到、摸不着,但它就像空气一样,是真实存在的。
“这种现实”就叫刘寅吉。
陆六玄临死前说的那几句话虽然凶残,可是别忘了,真正要去执行这几句话的人却是寅吉!虽然老人临死前,寅吉也曾一度矛盾,但是,他的矛盾,他的混乱,他的纠结,都被他那要争霸天下的皇帝梦给粉碎了。与夺取天下相比,“杀妻杀师又算得了什么”?话虽然是他师父说的,但默认这个观点的是他。他要争权夺利,他要高高在上,他要万众瞩目。一句话,刘寅吉再也不是连容,再也不是我的连容了。
想到这儿,我哭得更凶。不过一直忍着没哭出声。就在这时,冷不防传来陆展风的叫喊,“喂,一号囚室的,你死了没有?”
声音之大竟是吵醒了走廊外的姓邓的狱卒。
姓邓的狱卒遂用市井坊间很粗俗不堪的话辱骂陆展风。骂得声音很大,仿佛走廊上有人在敲鼓。我抹干眼泪,匍匐着身体凑到小窗口,往外张望。
陆展风年轻气盛,回了两句嘴,结果姓邓的狱卒就冷笑着,走到陆展风的囚室外,道,
“小子,你想不想尝尝‘活夹子’的滋味?”
“什么‘活夹子’‘死夹子’的,有种你就统统放马过来,你陆爷爷我要是发出一声叫喊就不姓陆!”
陆展风正说着大话,曹忠那边赶紧向狱卒求情,“哎呀,邓大爷,饶了他吧,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张廷真也被吵醒,哇哇大叫,“姓邓的,你别欺负人!不然以后本将军出去,对你绝不轻饶!”
“啧啧啧……瞧他这大口气,也不嫌臊得慌!就这几句,这些年,我都听得耳生老茧了!”姓邓的狱卒道,
“本大爷最瞧不惯你这等作威作福的臭将军!我呸!将军?狗屁的将军!得,你既然护着那臭小子,我就先拿你开刀!”
话音刚落,他一声口哨,片刻后,那个姓张的狱卒就提了一个小铁皮箱子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铅灰色的、四方形的小箱子。箱子的表面钻满了小孔。箱子里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吱吱吱”地一直在叫。
过了片刻,张廷真牢门下边用于传递食物的小窗口被打开,这个小铁皮箱子被“卡”了进去。说是“卡”是因为,这个小铁皮箱子恰好填塞进小窗口的空档,那种精确的尺寸吻合程度丝毫不亚于榫头之间的契合,总之是刚刚好。
接着,姓张的狱卒抽开了小铁皮箱朝向小窗口的一扇小门,随即,一群闪着绿光的活物陆续钻了出来,眨眼功夫箱子放空,姓张的狱卒合上铁皮箱,用箱子堵住了牢门上的小窗口。
“啊,啊!姓邓的,姓张的,我X你祖宗!我X……哎哟……X我……我的娘哎……”张廷真又骂又叫。不过越到后来,就越是骂不出,只是惨叫一片了。
“那……那些……是……老……老……”陆展风已经变得结结巴巴。
“正是老鼠!”姓邓的狱卒拍手大笑,
“元帅禁止我们对你们这些臭猪动用私刑,这是大元帅定下的规矩。我们自然得遵守。可是现在,这些老鼠嘛,就自然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哈哈……哈哈哈……哪个囚牢里没有老鼠呢?哈哈哈……老张,你别说,军师设计的这种‘活夹子’可真他妈的是绝了!”
之后邓张两人的大笑始终没能掩盖过张廷真的惨叫。
“忒也可恶。”我趴在小窗口边看得怒起,出声喝骂,然而却是惹来了这姓邓的狱卒的靠近。此人长了一个圆滚滚的身体,几乎没有脖子,两肩中间夹着一颗圆滚滚的脑袋,脑袋上嵌着一双圆滚滚的灰褐色的眼珠。他朝我的牢门走来,边走边道,“哟,原来是个女的!啧啧啧,连说话的声音都这么好听,来来来,让大爷瞧瞧你长得如何……”
不一会儿,他站到了我的牢门前,弯下腰,眯着眼凑到我牢门下边的小窗口左看又看,下一刻,他又跺脚,又咂嘴,一只白胖的手从小窗口里伸进来,让我赶紧把脸凑到小窗口旁边,给他香一个嘴,之后又说了一堆下流话。
陆展风听不下去,骂了姓邓的狱卒几句。姓邓的便翻了脸,对他的同伴道,
“老张,给他也弄副‘活夹子’尝尝!”
没多久,陆展风凄厉的叫声就高过了张廷真原本的惨叫。显然,情急之下,陆展风早已忘记了他刚刚所说的“叫喊一声就不姓陆”的赌咒。
面对姓邓的狱卒伸进来的咸猪手,我匍匐在地上后退了几步。然而,就在这时,姓邓的抓住了地下那枚大元帅的兵符,纯金的质感一下子令他兴奋起来,“乖乖,看我找到什么宝贝!”
姓邓的攥紧了兵符从小窗口抽出了手。
就着油灯他也不细看,直接用牙咬了两下兵符,登时“咯嘣”嗑掉他一颗门牙,鲜血满嘴的狱卒却高兴得手舞足蹈,我嫌此人举止可憎,便没再细看。
但耳畔仍然传来他的兴奋的大叫,
“老张,快来看,这可是金子!纯金!他妈的,发了发了发了我终于发了……老张……老张!”
接着,姓邓的狱卒抓着兵符似乎结结实实地亲了几下,然后大笑道,
“老天爷必是看我邓富贵善良助人,特地奖赏给我的。哈哈,福气来了,谁也挡不住!哈哈……哈哈哈……”
顿了顿,他又叫,
“老张,老张……你死了么,老张——”
突然一阵整齐的脚步传来!我凑到小窗口边,往外窥望,却见姓邓的狱卒身体僵硬在原处,脸色异常苍白。李小甲拎着那张狱卒的领子已然步步逼近。李小甲身后站着的除了一队持剑身披甲的亲兵,还有 —— 脸色铁青的曹岳。
“哎呀,我的妈呀……”姓邓的狱卒大叫,双手乱颤,失手将兵符跌落摔在地上。
李小甲见了,赶紧上前一步,弯腰将兵符拾起,然后转身把兵符交给曹岳。随即,李小甲走过来,指着姓邓的脸破口大骂,“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偷窃元帅调遣兵马的兵符!说,你受了何人指使?”
“啊,这是大帅的兵符?我……我不知道哇……我只是刚刚捡到的……”
姓邓的狱卒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屎尿齐流。
李小甲喝斥道,
“毋须狡辩。张二牛已经都交代了,他说你们和这个叫陆展风的刺客是一伙的,都是福王刘寅吉的人!你们早就知道今夜元帅府要进来一大批军用物资收入库房。于是,你们便想趁机盗取元帅兵符。想要用兵符要挟元帅释放福王。哼,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说着,李小甲抬腿将邓狱卒一脚踹倒,回头看向曹岳,
“元帅,我请求对这两个内奸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邓狱卒听了,哇地一声哭天抢地地嚷开了,吵吵嚷嚷啰嗦了半天,却是末了那句“我连元帅的兵符都不认识,哪里会去偷?”引得曹岳制止住李小甲对邓狱卒的殴打。
“小甲不必操切,细细梳理一下此事也无妨。”曹岳眼神闪烁着说,“陆展风闯入府邸是在昨夜。假若这邓张二人是陆的同谋,又假若他们真要去偷兵符要挟我们,那这两人为何不利用昨夜陆展风在府里捣乱的时候下手,而偏偏挑在今日?如此拙劣的下手时机实在叫人想不通。更何况,兵符乃我贴身之物,若非我身旁亲近的人,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单凭这两个狱卒的身手,别说偷兵符,就是连接近我都办不到。又怎么能说是他们偷了兵符?因此,小甲,你让他把话说清楚也不迟。毕竟,兵符,我们此刻已经拿回,勿需急躁。”
李小甲只得挠了两下头皮唯唯称诺。
“说,你从哪里得来的兵符?”曹岳嗅了嗅空气中的臭味,皱着鼻子问道。
“啊……”这邓狱卒正待开口,那里的张廷真已尖着嗓子大骂,“曹岳,我、X、你、娘,你……你可总算来了,哎哟……这死耗子竟敢咬我这里……哎哟……”
曹忠那边也禁不住开口,“岳娃子,是……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倒是陆展风仍然大呼小叫地全力迎战老鼠,根本顾不上说话。
“怎么将这些人都关到一起了?”曹岳眯起眼,不满地瞥了一眼李小甲,眼神示意一干亲兵退到了囚牢外待命。也不搭理张廷真和曹忠,他点头示意邓狱卒往下说。
“这小金块儿是小人从那一号囚室里捡到的。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之前,身份卑微的小人根本没有见过大元帅您的兵符,偷兵符、勾结什么王什么刺客的,小人更是想也不敢想。大元帅,您一定要明察,小人是冤枉的……”
邓狱卒磕头如捣蒜般咚咚声不绝于耳。
这邓狱卒如此一说,那张狱卒也扑通跪倒在地,“小人也是冤枉的……”
“怎么,你们的意思是说本军师冤枉你们了?”李小甲脸色一板,抽出腰间长剑,“唰”“唰”两下登时砍了两人的脑袋。
“小甲,你……”曹岳微愠,“这事既非他们所为,又何必要了他们的性命?”
李小甲眼珠一转,命人提来一个装满老鼠的铁皮箱子,又指了指张廷真和陆展风两处囚室牢门下的小窗口,道,
“元帅不必动怒,杀他俩却是因为这种‘活夹子’。他们二人漠视元帅的法令对囚徒动用私刑。正所谓,军令如山。倘不军法处置,日后不仅难以服众,更会影响大元帅在士兵中间的威名。”
“算了,你也是从大局出发,不必拘于细则。这等小事,我自不会放在心上。”曹岳略一沉吟,脸色逐渐晴朗,走到我牢门外,沙哑着嗓子问,“死女人,你死了没有?”
“嘿嘿,托元帅的福,还……还剩一口气。”一直观测外边情况的我心思转了百千转,正思量着如何小心周全地说出一番能提醒其他囚室几人、让他们不要泄露出卫红衣和徐衍的来过此处的话,我双手撑在地下,刚勉强站起。突然,牢门哐当一声被打开。
“夏小离,你好大的能耐,身处囚室,尚能叫人偷了本元帅的兵符,你——找死?!”曹岳骂完,上前一步,伸手朝着我胸前的伤口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