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劝说
唐老倔斜了一眼唐玉全，慢条斯理地接过来满满装了一袋烟，把酒盅大的烟袋锅摁的结结实实，待唐玉全给他恭敬地点上火，他把大烟袋衔在嘴里，这才慢吞吞说道：“这话呀现在不好说，但要是搁在我当年做干部那会儿，玉山被枪毙都有可能！……”
“唉呀妈呀，真的有这么严重啊？！……我说爹，您老人家可别吓唬我！”唐玉山吓了一跳，几乎出了一头冷汗，顿时说话的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唐玉全又跟着唐老倔不失时机地附和了一句“那可不”，用来肯定唐玉山这话后果的严重性。
唐玉山这一下彻底蔫了，望着唐玉全问接下来鱼塘的事情该怎么办，唐玉全叹了口气，说：“其实丁保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马登荣只是提议让你们竞标，可并没有让你们请酒的意思，但是丁保华借着竞标的由头，说在天泰请吴镇长作证无非是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吃喝一顿，从而解决他肚子里的馋虫！——他才不管你们谁承包呢，只要能吃一顿就行。玉山哪，你要是听哥哥我的，我看那塘呀你就甭竞标了，干脆就让给丁百兆算了。”
“那咋成呢？这我和大顺可都说好了的，这时候让我放弃，我咋跟大顺说啊？”唐玉山又急了，差点儿再次跳起来。
“玉山，你急啥呀，听大哥咋说呗！”杏花推了推唐玉山，“或许这塘不包还是好事呢，当初我可就是不主张你包的！……”
“说啥马后炮呢？现在若是不包，那定金不是白扔了？”唐玉山瞪起眼。
眼见唐玉山又要发作，唐玉全急忙按住他：“我说唐玉山啊唐玉山，你咋就狗肚子里装不了热油呢？瞧瞧人家杏花，说话多冷静？再瞅瞅你自己个儿，一天到晚就会瞎吵吵，倒好象是属炮仗的，点火就着。”唐玉全喝了口水，把嘴里的茶叶又吐回杯子里，然后盖上茶杯盖：“我这话还没说完，你急啥呢？”
“老娘们懂个屁！——大哥，你甭夸她，你要是一夸她，她指不定就蹬着鼻子上脸了！……对待这老娘们，就该像大顺那样，三天两头修理一下，若是三天不打，她们可就敢上房揭瓦！……”唐玉山斜睨着杏花，示意她出去：“去去去，大老爷们说正事，你这老娘们别跟着瞎掺和！”
“你以为我愿意掺和你的破事？！——你爱咋地咋地吧，我还懒地管了！大哥，你陪着你家兄弟说话，我和嫚妞进里屋去了。——嫚妞，来，咱们进里屋吃去，不理你那混账老爹！……”
杏花拉起在一旁呆坐的嫚妞，端着碗气鼓鼓地走进了卧室。这边杏花生气地拉着女儿回房去了，一时间倒让唐玉山有些不尴不尬，就连唐玉全也跟着有点窘迫，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留下。唐玉山挠挠头，无奈地笑笑：“大哥，这老娘们就这样，就他妈欠削！——大哥，你别介意啊！……”
唐玉全愣了片刻，回过神来说道：“你可拉倒吧你！——我说玉山哪，不是大哥我说你，你能娶上杏花那是咱们老唐家的福气，更是你小子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就偷着乐吧，别不知足了你！……”说着话，唐玉全又转对唐老倔道：“叔，我说的是吧？！——人家杏花，那可是咱这八里塘十里八村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贤惠媳妇，咱这整个八里塘村谁不夸玉山兄弟好福气啊！……叔，你说呢？”
“那是自然！——”
唐老倔这时木然的脸上才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显然唐玉全这番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他对杏花自然是极其满意的，不然听到唐玉全这番话也不会露出这副表情了。唐老倔再次在那酒盅大的烟锅里满满摁了一把烟丝，直到将烟锅塞得满满登登实在无法再继续添加，这才点上火呲啦用力吸了一口，于是，烟锅里便冒出红光，接着从唐老倔的嘴里、鼻腔中以及烟锅上方腾起青蓝色的一缕缕青烟。唐老倔吧嗒了几口，这才接着说了一句：“一想到李二古怪当时那眼红的恨不能吃人的俩眼珠子我就开心！……”
说罢，唐老倔便再次恢复沉默当中，被那些缭绕的青烟围着，像是入了仙境。唐老倔的老伴收拾起碗筷，说了句“你们唠”便转身进了厨房。唐玉全掏出烟，递给唐玉山一支，随即又递给唐老倔一根，唐老倔却只是摇摇手，继续吧嗒着他那两尺多长硕大的有些离谱的旱烟杆。唐玉全便自己点着火叼在嘴上。至于唐玉山，则将头凑过去，就着他老爷子的大烟袋锅子里那一翕一张、一明一灭的火头对着唐玉全给他的香烟，闷声说：“大哥，你看这事儿……该咋收场呢？！——不过我事先声明，你们爱咋整就咋整，反正我那五千块钱不能打水漂！……”
“那哪能呢？！——我坑谁也不能坑咱们自己家兄弟是不，不然我也就不过来跑这一趟了。”唐玉全见自己这犟头筋的兄弟总算服了软，这才打兜里掏出一匝钱在手里抖了几下给唐玉山看：“看到没，我可不是信口胡说，你这五千块钱我可是一分不少全给你拿了过来！——依我看呀，这塘你就甭包了。回头说给王大顺听，就说是我说的，……那塘指不定是爷是娘呢！……打银杏做村主任到这会儿少说也有七八年了吧，这塘前前后后是换了几拨人包了，结果咋样？还不是一个个赔得底掉，那鱼不是死就是被偷，再不然就是让水给冲了，那徐老三前年赔了两三万块就是最好的例子！……再加上鱼苗和承包费以及其他人力物力财力，这些杂七杂八的费用你再算算看，能收回成本就不错了，赚钱的事可不敢说。”
“那依着你这意思这塘咱就……不包了？”
唐玉山听了唐玉全这番话，再看看唐玉全手里的钱，未免有些犹豫起来，彻底被唐玉全说转了心，只是嘴上还有些不甘。唐玉全见唐玉山口气松动，遂继续趁热打铁：“当然！——再说了，如果你竞标成功，那丁百兆能不怀恨在心吗？那小子可是个吃屎不用就蒜瓣的主儿，他是啥样人你也清楚，这号人可不是轻易惹得起的，到时候他若是给你使点坏在塘里下点药啥的，到时候你哭都没眼泪！——叔，您老说是吧！……”
唐玉全再次面对唐老倔，唐老倔只是“唔”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唐玉全的说法，总之是未知可否。唐玉山却是已被唐玉全这番忽悠给忽悠的越想越觉得不安，越想越觉得害怕，深觉唐玉全说的有道理，不愧是当官的，那眼光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看得远多了，也看得透彻：“那行，哥，我听你的，这塘咱不包了！……”
“你这样想就对了！……把钱拿回去吧，就这样说定了，那我就回去了！”
唐玉全把钱递给唐玉山，下了炕趿拉着鞋往外走。唐玉山说我送送你吧，这时候杏花也闻声走出来和唐玉全招呼，唐玉全道天不黑，不用送了，说着话，就踢踢踏踏地走了。等到唐玉全走出院门，唐老倔把手中的烟杆在炕边敲了敲，嘴里不满地咕噜道：“屁话！——啥竞标请酒的？还不是胳膊肘子往外拐，尽向着外人说话！——小王八犊子，若不是看在我死去的大哥面子上，我给他一大烟锅子！……”
唐老倔愤愤不平的时候，唐玉全已经出了他叔叔家的院子，刚出了门，一个人便冷不丁地突然在他面前出现，让唐玉全吃了一吓，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定睛一看，原来是丁百兆，不由又是恼火又是心有余悸地弹了丁百兆一个大脑门：“你个王八犊子！——你是鬼啊，悄不生息地突然蹦出来，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丁百兆连连低头打拱，赶紧赔上笑脸：“对不起对不起！——唐会计，那个啥……没吓着您把？！”
唐玉全斜了一眼丁百兆，“你说呢？！——我差点没被你小子给吓死！……行了，这一回你可以安心了，我兄弟已经同意把那破塘交给你了！”
“这么说明天那场酒我是不是……可以免了？”丁百兆笑说。
“这你可省不了！——我是无所谓，可如果明天你不请酒的话，回头我们丁主任你们家大哥那可是都脸上无光啊！更何况他可是已经通知过吴镇长了！……丁百兆，别看你给了我一点好处，倘若我们主任叫起真，到那时就算不是唐玉山，也不一定能轮到你！——我话已经给你说到这个地步，至于请不请酒的那可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唐玉全扬长而去，把个丁百兆愣在一旁，半响才回过神：“你们这些狠心短命的王八犊子！——”
一阵微风轻轻吹过，吹得丁百兆头顶上的树叶哗啦作响，好像也是在尽情地奚落与嘲弄着丁百兆。丁百兆有气无力地晃动在寂静的村子里，像是一个天地不收的游魂野鬼，引发了一阵狗儿的狂吠，在丁百兆的呵斥声中，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起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