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迷魂汤
秦缃将兔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入滚烫开水里煮了起来，又放了些野蕨菜和鲜蘑菇，接着和语嫣耳语了几句，她脸上一白，犹疑片刻亦点头应诺。
秦缃并不知新鲜洋金花的药性如何，索性将所有的花都放入汤水中，熬了片刻等花瓣全都失去了颜色，才仔细捞出来，丢得远远的。
做好这一些，秦缃喊他过来吃饭，他这才出来，闻到兔肉汤的香气，顿时食指大动，一只手接过语嫣递来的破瓷碗和竹枝削成的筷子，一只手将嘴唇处的碎布扯开一个口子，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秦缃和语嫣借口再去采些野菜入味，出了云意观，在不远处一株大树下静观其变。
不知过了多久，观内依旧是静若死水，秦缃随手挖了些山笋就往回走。
一进院落，便见他趴倒在地上，身边是打翻了的兔肉汤。
两人均松了口气，语嫣心内生出涩涩的愧疚，她向秦缃道：“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分了……”
秦缃一摆手，不以为然，“洋金花只是致人昏迷，又不会害他性命，何况我们才处于弱势吧，万一哪天他凶相毕露，我们再想动手就晚了……”
为了让语嫣相信自己的话，秦缃当着他的面将他头上的碎布解下，语嫣惊得往后踉跄几步，撞上了大门，眼瞪如铜铃，惊恐地望着秦缃，“这……这……怎么会……？”
秦缃再次见到这张脸，即算早有准备，身上亦是汗毛倒竖，他八尺身躯让人有种错觉，那小孩的头竟似是接上去的。秦缃的视线不由往脖子上移去，一看之下，头皮猛地一炸，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那脖子右侧有一块胎记，赤红色，有蝶翼的形状……
他赶忙招呼语嫣，“你快看！”
语嫣只看一眼，便已面如白纸，“是堂主！竟是秦青堂主！”瞬息间心念飞转而过，“为什么堂主会变成那个模样？！！”
即算秦缃想镇静下来，一颗心也如脱缰的野马，她蜷起发颤的手指，“之前他一直带着面具，原来是为了……”
“可堂主不是奉命去凌玥湖寻隐月甘泉吗？怎会在这里？！”
秦缃垂首细想，“不对，语嫣，我看应该是我们被阴差阳错带到这片林子来了。”
语嫣几乎要惊呼出来，脑中闪过那些可怕的食蚁兽，猛地摇了摇头，“怎么会……怎么会……”
秦缃走过去扶住语嫣微微颤抖的肩，“语嫣，振作些，能找到堂主不是更好吗？我们可以和他一起去找隐月甘泉。也许路上还会遇上赤叶兜兰。”她摸了摸怀中唯一剩下的几株残缺的紫玉簪花，失落如墨云垂在心里。
语嫣望了秦缃一眼，眸之深处有淡淡的感怀情愫，“秦缃，你总能这么乐观……”
秦缃只苦笑，走到秦青旁边，“来，给堂主醒醒神吧……”
秦缃和语嫣却万万没想到真正的危险正在逼近。
秦青其实在失去意识前已明白兔汤被人动了手脚，此刻他醒来更是敏感发觉包在自己头上的碎布已与之前不同，登时怒火中烧，他早就暗下决心，见过自己真面目的人都不得存活在这世上。
彼时语嫣正给他端来醒神的药汤，语嫣自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仍一味和婉地将碗放在他身边，尚未转过身来，纤细的脖颈便被一只铁箍紧紧钳住，力道之大让她连连惊叫，可因喉咙受此压迫，声音根本发不出来，面色当时就涨得赤紫。
秦缃只闻得东厢里“哐啷”一声，心觉不妙，立马冲了进去，秦青单手掐着语嫣的脖子举离地面，几乎可以听到她颈骨裂开的脆响，秦缃也顾不得那么多，理智似乎都被惊惧和愤怒吃得一干二净，登时猛扑过去，狠狠打他的手，秦青另一只手只一拂，力道大得让秦缃几乎是被谁横踹了一脚，踉跄几步猛地砸在门上，脊骨都好似要碎裂开来。
秦缃背上和腹部吃痛，胃里翻江倒海，有股咸涩的力量直逼到喉头，秦青却丝毫没有缓下力道的意思，直要置语嫣于死地。慌张间，秦缃拾起地上一片锋利的碎瓷，对准秦青胳膊狠狠扎了下去，虽只划出一条不深不浅的口子，但也足够让秦青疼得松开手，语嫣一下子跌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面上的赤紫色渐渐缓和变淡，秦缃赶紧拖着语嫣往外逃。
秦青狠狠一咬牙，将手上的碎瓷片拔出，鲜血顿时浸透了整只袖子，若是平常，秦缃和语嫣哪能逃脱，只是此刻仗着秦青体内毒素尚有残余，只能发挥出五分力道，故等她们跑到云意观外时，秦青才踉踉跄跄追出来。
他飞快地眨着双眼，猛力摇头，企图以此让自己清醒些，可手上和脚上却仍像被无数条蛇给缠住，脚步虚飘若行云端，很难保持平衡。
秦青见两人越跑越远，狠狠一咬舌头，激烈的痛楚如一根雪亮的银针扎得他心神有短暂的清明，他一个箭步上前，拾起挂在墙上的一条马鞭，狠狠朝秦缃二人甩去！
这一下使出八分力气，九分心力，准头惊人，马鞭一下子就缠住秦缃脚踝，将她横扫在地，她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懵地一下脑中像炸了一颗原子弹，这下摔得不轻，秦缃痛苦地呻吟着，费劲全力朝后爬，语嫣泪水不止，仍使劲想把秦缃扶起来，这短短的空当内，秦青已抄起院里的一把菜刀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秦缃此刻已由惊转怒，朝他厉声怒喝道：“你简直是个疯子！给你下药是我们不对，那你也干嘛动粗呀！难道在秦家，我们什么地方得罪了堂主你吗？！还是因为我们看了你的脸？！”
秦青愈发怒不可遏，急火攻心，毒素趁机发起反攻，他直觉心口发闷，呼吸急促，晕眩如一道道巨浪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击着他意识的岸崖，他单膝跪在地上，只以一手撑着镰刀勉强不倒，双眼中的怒火一寸寸暗了下去，渐渐地，那燃烧着的眸光倏地熄灭，透出悲怆自伤的幽芒，面色凝聚着浓重的悲愤、不甘与无奈、自责，终究化作一道极轻的叹息，他右手猛一发力，镰刀已架在他脖子上！
情势转变若地覆天翻，秦缃、语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竟似被一道惊雷劈中，神思都因惊惧飞至九霄之上，眼见镰刀就要划破他的喉咙，秦缃急中生智，将脚上马鞭狠狠一甩，刚好笞到他手上，这一下他猝不及防，反射性地收回手，镰刀也随之落地。
秦青再要去捡，秦缃只好孤注一掷，将马鞭横向一扫，将镰刀扫开没入一侧的草丛中。
秦缃的精神高度集中，心都差点蹦了出来，语嫣亦是紧张得手心满是冷汗，她们悬着的一口气还未吐出，怕秦青再干出什么惊魂动魄的事来，赶忙朝他跑去，此刻他双眼空洞无神，似盛了太多的疲惫与无奈，又似燃尽的尘灰，静若一潭死水，仿佛整个人就那样僵死在那里。
秦缃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毫无反应，见他如此骇人模样，秦缃真急了，焦声道：“秦堂主，您可千万别恨奴婢，当时奴婢并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呀……”她小心翼翼看着他的神情，“荒山野岭的，奴婢们自然害怕，所以才出此下策，但知道您是堂主后，奴婢立马就给您熬药解毒……”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
秦缃还以为他原谅了，喜不自胜，“也是奴婢粗心大意，竟没认出堂主您来。”
“看到又何妨……左右不回秦家了……”秦青眼神不知看向何处，一人自言自语，恍若无人在侧。
秦缃眼神一跳，半惊半疑地看了语嫣一眼，“堂主，其实……说实话……您那个样子并没吓到我们的……”她突然意识到这样说效果更糟，忙改口，“总之，堂主，您不要在意这件事了，有必要为了这个就自刎吗……生命是可贵的，其实您现在这个模样也很可爱……”秦缃不顾一旁语嫣挤眉弄眼，说了一大通心理健康课听来的开导词，而秦青眸光也随之一寸寸亮了起来，看来心理课老师的这套说辞还是比较实用的。
“您可千万别以为奴婢会将这件事说出去，奴婢可以对天发誓，如果说出去就遭天打五雷轰……”她朝语嫣挤了挤眼，“是吧，语嫣？”
语嫣忙点头称是，“没错，天打……五雷轰……”
秦青的情绪总算镇静了下来，抬头深深看了秦缃一眼，这一眼所含的深意复杂莫辨，秦缃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那目光中是否藏有一丝感激？
他起身，一言不发，疲惫地走进东厢，关上了门。
语嫣仍有些担心，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秦缃却不以为意，因为她已发觉秦青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已悄然改变了……
次日清晨，秦缃刚醒来就闻到一股诱人的肉香，起来一看，秦青已在院子里煮好了一锅兔肉汤，那张稚嫩的脸带着淡淡的笑，眼神在熹微的晨光里，却有种迷离的感觉。
他笑着道：“汤里没有洋金花，过来吃吧……”
秦缃心里有一股暖流徜徉，她温暖含笑，心想，他这个样子其实真的很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