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林中遇险

慕幽脸上似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太祖爷，隐月甘泉并非……”

秦广手一摆，“这个我自然知道，三合寒香只是暂时镇住了她体内的蛊毒，要想救活她，非得世间至寒之物不可，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慕幽垂首，“属下明白了。就由属下去取来吧。”

秦广阴沉着脸，双手因一热一寒的交替而有隐隐的痛楚，“不可，正如你所说，今日之事必是高人所为，此人可能现在仍在秦府之中……”众人面面相觑时已带了几分疑惑，“你虽有些修成，但对于蛊毒所知不多，万一对方再出狠招，难免出意外。”

慕幽目光中的憾然与羞愧一闪而过，再抬头时已是了然，“那太祖爷的意思是……？”

秦广沉吟片刻，看了一眼一旁讷讷不语的秦缃，道：“就由老夫亲自出马……”

满堂闻言皆惊，慕幽更是跪下乞求，“太祖爷万万不可，若太祖爷……”

“老夫断不会有事，你们谁去老夫都不放心！”秦广一扶银须，“也许这都是老夫前半生欠下的债……”

慕幽面上的阴翳更重，当年秦家初露锋芒时，她还只有十来岁，当时四大家族鼎立的格局尚未形成，南诏郡的王家势力最弱，正当壮年的秦广一时气盛，在南诏郡骁勇力战时，曾趁乱抢夺了王家一些东西，天下太平后，王家有了与秦家平起平坐的势力，秦家也再未归还当年所夺之物。隐月甘泉就是其一，因其性极寒，便一直藏在有“冰湖”之称的凌玥湖底。

正当此时，一名侍才匆匆迈进门来，“禀报太祖爷，曹公公正在广寒殿等着您呢！”

当晚秦广就按旨赴京了，走得仓促以至于只简单交代了家中事务，由大哥秦青独自前往凌玥湖。而慕幽则负责收集药引。

闻得秦家望夏堂凌霄席掌事毕晴柔派人传来的消息，一抹冷笑如娇艳海棠盛开在元淑唇角，正是她在玄武耳畔软语轻哝，才让秦广连夜赴京，不得出府寻找赤焰金龟蛊的解药，而那名夜入秦府的高人其实不过是她手下的一名自幼习武的小内监罢了，赤焰金龟蛊自然是从王家借来的，没少费她一番唇舌呢，就差点要磨破嘴皮子了，毕竟此招会使秦王两家的宿怨结得更深。

只是苦了那个叫秦缃的侍婢和那个许掌事了。元淑望着满院盛极欲衰的海棠，心中总算那口恶气总算咽了下去。

凌玥湖是潦河一条支流上的内陆湖，地势低洼湿寒，湖上阴云终年不散，冰期更是长达四个月，湖水即算是夏日也阴寒刺骨，湖中甚少动植物，一年到头波澜不兴，与死湖无异。与湖中死寂不同，湖的四周林木葱茂，飞禽猛兽极多，而阴暗潮湿的环境也给各种毒虫滋养提供了极好的条件。

秦青一直带着一只白面具，只露出两只眼，所有的思想与感情也都好像深埋在这面具之后，无人知晓，就连其妻子也未曾摘下过他的面具，虽然性格没有秦荫那般积极乐观，但也不像秦柏那样整日冷着脸，有时也会亲切地和属下说些笑话，但话题一旦扯到他的面具，气氛霎时就会凝结成冰。

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太祖爷对此也不以为意，渐渐地，大家也就接受了他现在的样子。

除了面具，秦青脖子上奇特的胎记也让她颇感兴趣。胎记鲜红似血，依稀仿若单边蝶翅。是她与语嫣一次偶然走在他身后，无意间发现的。

那日，秦缃与语嫣早早准备妥当，一同前往百花幻境寻找赤叶兜兰与紫玉簪花，龙掌事一早便去福泽平原寻凤鸣草，与她们分头行动。

两人均一身水绿窄袖褙子，内里衬着碧青罗裙，倒也清爽。夏日里渐渐炎热了起来，赶到百花幻境时已是正午，日头正盛，两人寻了条小溪一解干渴，随后将竹筒灌满泉水，又拿出带的干粮靠在柳树下吃了起来，稍作休息便朝花林深处走去。

此回景致与上次颇为不同，阳春三月的娇艳繁花已落尽，倒是洁白栀子初吐芬芳，月季娇妍明媚，滴水观音临水照影，香气自非浓郁，而是清新爽净，秦缃仔细嗅着风中的馨香，从绣荷叶田田的布囊中取出一只晒干的紫玉簪花，辨别着香风吹来的方向。

有了上回的经验，秦缃平常也着意训练摸索，渐渐能随心运用百里寻香的能力，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秦缃便把紫玉簪花所在的方位和距离估摸个大概，语嫣跟随她一路穿花过叶，果然瞧见一大片紫云漫散在周边赤小菊中间，有极稀薄的雾气在紫幽幽的花叶间穿梭，花状玉簪，修长灵妙，往往含着清露，晶莹剔透，映得那紫色愈发澄澈无瑕。

秦缃和语嫣均漫上喜色，从包囊里拿出一只酱紫棉袋，忙碌地采摘起来，不多时，棉袋便已装满。

累完这些，两人靠在皂荚树下歇息，暖暖的阳光透过皂荚嫩叶，莹莹若翡翠碧玉闪烁，落在她们脸上，斑驳摇曳的影被绿叶剪得零碎。

日头已西偏，见时候不早，语嫣主张先回秦府，明日再来寻赤叶兜兰，秦缃却不愿再跑一趟了，登时就开始寻起赤叶兜兰的气味来。

赤叶兜兰的香气比紫玉簪花更淡，即算就在近前，也只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新气味，秦缃边走边嗅，越走越深，四周的花卉林木便愈发繁茂，占据了大半道路，到后来两人只能在花叶间艰难穿行。

日光渐渐弱了下去，高大花木投下的暗影也一分分长了起来，眼之所见也愈发晦暗不清。语嫣十分害怕，两只眼怯怯地警惕着四周，紧抓着秦缃的广陵水袖，绣罗襦许多次都差点为花纸所撕破，秦缃也生出悔意，方才乃有微风携清香，此刻风止树静，又加之花木甚多，就连那一丝丝赤叶兜兰的气息都闻不到了。

暮色渐深，碎金般的阳光一寸寸冷下去，满地的乱影被拉得极长，如织就一张巨大的网将两人围困其中。

两人再沿原路返回时，却诧然原路再也寻不着了，方向感顿失，两人皆是茫然惊恐，似无头苍蝇打转，凭着侥幸心理在幻境中东走西撞。

毕竟是幻境，本来就地形复杂，屏障重重，更有花木迷人眼目，即算是久经山林的老药农一个不留心，也会走岔了路，更何况是两位只来过幻境一次的女子，即算秦缃有百里寻香之能，此刻夜色铺天盖地吞噬过来，就连那最后一点希望都一分分湮灭下去。

秦缃找不到路，又急又恼，结果愈往前走，四周的花木愈奇形怪状，如入深山老林之中。不知走了多久，干粮也吃完了，两人靠在一棵白竹下，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被夜色冲散，唯有一弯冷月高挂，竟不见玄北明星。

腹饿难受，一股甘甜诱人的果香探了探秦缃的鼻子，她幽暗的眼底闪过一丝光，放眼望去，不远处有一株芒果树，硕大金黄的果实就沉甸甸挂在枝头，秦缃咽下一口唾沫，“语嫣，你看那！”

语嫣亦经不住那甜香的诱惑，与秦缃一起来到树下，抬头望去，心中疑惑顿生，周围就这一棵果树，并且它与别的芒果树不同，有一些透明粘稠的汁液从树干上流下，凑近一闻，有股淡淡的酸臭味。

秦缃顾不得那么多，饿得手脚无力，无法爬树，便找来一枝粗藤，往芒果树上打去，这不打不要紧，一打那些芒果居然亮了起来，似点了一盏盏金黄耀目的明灯，两人一惊，忙朝后退去。

不等她们反应，一个个芒果皆从下面裂开四五瓣，里面不是黄澄澄的果肉，却是绿森森的尖刺，附着一丝丝暗红色的黏液，从其中一个中还掉出一块惨白的猴头骨，秦缃大惊失色，瞬时了然，拉着语嫣转身就跑，突地觉得脚踝一痛，低头一看，霎时惊得面无血色，踝上蓦地缠了一条手腕粗的带刺青藤，不过倏忽间，从那些“芒果”口里又连连吐出几条长藤，将秦缃与语嫣的手脚全缠住，两人只觉浑身乏软无力，倦意排山倒海般袭来，意识渐渐沉入无边的黑暗……

※※※

慕幽从未觉得福泽平原会是这个样子，前些日子的雷雨似乎没有莅临此处，不知从何时开始，青碧的牛筋草、大蝎子草、鹅肠草、蒲公英皆备龟裂干涸的土隙给吞没，只余下一片黄土苍莽，风尘肆掠，尘沙弥漫眼前。

即算只是初夏，这里的太阳却若三伏天，无情炙烤大地，连原本水草丰茂的河塘也即将干涸，有死鱼干瘪的尸身泛着青光，干瘦的老马低头饮着浑浊的水，疲懒无力。

庄稼地亦是颗粒无收的，枯死在田里的五谷无人来收，似有一场大火烧过。

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唯有萧索干涩的风声，仿若入了安西郡的大漠一般。

这不是东琅郡该有的颜色，慕幽心生疑惑之时，将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株干瘪的凤鸣草放入囊袋中，一行衣衫褴褛的壮年男子在风沙中渐行渐远，应是逃荒的灾民，她心中腾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照那个方向，应是向凌玥湖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