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秘洞
“李公子三日后会亲自来府,到时我借机让他脱身,你再和他当面说清楚。”慕幽小心将那孔雀翎披风叠起,藏在檀木雕蝠香柜中,“这件事你千万个小心别跟别人提起,到时你说话千万仔细劳神……你先退下吧。”
“下婢告退。”秦缃心神忐忑地迈出揽月斋,冷冽的空气钻入肺腑,清明了神智,那枝纤细干枯的菖蒲仿佛还握在手心,与那日在清溪边上的记忆重叠,她实在想不起当时的感受,就连对方的样子也模糊不清。
不过想来,心里还是有些许的喜悦的,毕竟这样的高富帅居然会送那么贵重的东西给一个侍婢。只可惜我秦缃没有那个心罢了。
一路心事重重如云遮雾绕,到了乾清院,满地落英早已不见,水珠栖息在碧色茶叶上,清脆可爱,泛着清灵的光。
此时正当午休,其他的侍女都去寝房歇息了,唯有语嫣坐在院落里的石凳上等她回来。她正在日光下穿针引线,补着一只绣鞋。
她一见秦缃,赶紧将手中活计放下,但马上便留意到她眼中的惶然无措,眼中矍铄的光芒转瞬即逝。
“缃儿,掌事找你有何事交待?”语嫣语气试探。
秦缃坐在冰冷的石凳上,胸中憋气,眉目也染上了愁,但她很快以笑掩饰过去,摇头微笑,“掌事只是叫我以后小心些,别再闯祸了。”
语嫣端视她双眸,似在寻找些什么,但终究寻觅不得,被秦缃那抹笑意给抹了过去,她伸手将针线绣鞋收回双耳藤篮中,“你怎么不去休息,干坐在这儿晒太阳?”
此刻语嫣脸上有些不自然,长睫频频张合,轻轻一咬唇,道:“缃儿,你跟我来看看这个。”
见她少有的端肃神色,秦缃也觉不对,见四周无人,两人敛裙朝院落一角落走去。
虽是正午,但时值春末,阳光尚温软,墙角一片荫凉伴着刚浇洒过后的浓郁水汽,十分清新,茶花嫣然姿态下,绿苔如碧色温柔之手抚触着光滑的暖石,土质松软,浮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秦缃匆匆一瞥,“语嫣,你要我看什么?”
语嫣只不言语,撩起宽大稀松的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纤手,将一株低矮茶树的枝叶扒开,几片淡粉花瓣悄然飘落,如土层上绣出的妍丽斑纹。
那层层密密的枝叶交错之下,暗影团聚,似受了惊,露出一个一人来宽的洞来,正好斜斜通向墙角,目光再往深处去,一些模糊的影子贴在洞壁上。
一股熟悉奇异的气味扑鼻而来,秦缃搜肠刮肚,终于寻思得一个结论,却为之惊诧不解,转首望向语嫣,她也是秀眉微蹙,疑惑万分。
“我浇洒茶树时,见此处土壤较别处更为松软,色泽也浅,便多了个心眼,后仔细察看下,地上落叶多得出奇,略一清扫,便发现了这个洞。”语嫣指着洞中那些熟悉的暗影,此刻瞧得愈发清楚,竟隐隐呈现碧色,“缃儿,你说那是不是……?”
“忘忧草。”秦缃斩钉截铁道出实情,“正和我们在南门外见着的一模一样。”
风过叶动,此刻的凉伴着阴寒,那不见底的黑暗犹如一汪死寂的黑潭,暗藏着无数令人不寒而栗的秘密,似要把人给吞进去。
语嫣以绣燕剪青柳纹的绢帕拭去额上细汗,喉中滚动着焦渴,声亦带着些惶恐,“这些土均是新动过的,只怕是有人刻意为之……”
秦缃联想起最近种种,一丝头绪渐渐显现端倪。本来忘忧草难以寻得,南门外更无缘无故多出一个洞来,那日存库里一闪而过的黑影,这一切难道都是有人一手策划的?
如此想来,愤恨、疑惑交织于心内,秦缃十指渐渐握紧,决然自双眼迸出,“语嫣,我们……”
“不行!”语嫣惶然,急切打断秦缃,鬓角垂下的一缕纤细发丝因为激动而轻晃,“此事太过蹊跷,得禀报掌事再作计议。”
秦缃扫兴地轻叹,“哪有那么多的规矩。”她开始动手解开系腰,月白衫裙仿若一只白蝶,从她身上旋落而去,唯剩下袅娜纤纤的身姿,细麻质地的里衬衣裤,“你不敢去,那我一人去便罢,若掌事问起,你只说我去茅房了!”
“这怎么成?!不行不行!”语嫣双颊急得通红,忙伸手扯住秦缃右臂,“掌事知道了,定会罚你的!”
秦缃灿然一笑,皓齿如贝,“她不会的。”说罢扎紧袖口与裤口,俯身猫腰低首跳入洞中,哗啦啦一阵土石轻响,便再看不清她踪影。
语嫣绕着洞口无可奈何,四周的浓荫因日光迁移而更显阴森,硕大的茶花在枝头晃动,殷红妖冶,粉白凄清,竟似含笑望着语嫣一般。她心中惧怕茫然,如若自己一人回去岂不是让掌事抓个正着,到时她自然要交待秦缃去向的,眼下倒不如和她一道,掌事看不到她俩,也许还不会那么快察觉。
转头一想,这念头何其古怪,但又实在放心不下秦缃,也只得将长裙系在腰上,赶紧跟了上去。
洞中黑暗潮湿万分,只能容一人猫身通过,脚下之土黏腻滑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腥气。由于伸手不见五指,语嫣以手探路,不是触到湿滑的苔藓便是那湿凉的忘忧草,她一路唤着秦缃,脚步加紧,终于有了她的回应。
前方依稀有光,勾勒出一个纤瘦身影,语嫣心下松了口气,那身影转首仿佛对她挤出了一个笑容,“此处正是上回发现忘忧草的地方,洞口就在上方。”
秦缃回想当日,正是右侧一条甬道内爬满了忘忧草,没想到竟直接通向秦府,即算秦府戒备森严,有人也可通过这条甬道自由进出。
那些忘忧草被这地底湿气蒸得更繁茂了,几乎占据了甬道大半,语嫣没敢穿过那密密的叶丛,只隔着向秦缃喊:“缃儿,既然事已了然,且速速回去,莫让掌事发现了才好。”
“现在午休应该还未结束,回去还来得及。只是我再不要尝这土滋味了。”
语嫣也的确不想再被闷在地下,好不容易从那堆叶中挤出身来,一眼便瞧见一根粗藤垂在洞边,已因日晒而失了苍翠颜色。
只是无人在洞外接应,想爬上地面谈何容易,两人只好望天兴叹,折身原路返回。
接近洞口时,便闻得足音纷乱,两人心中俱是一惊,驻足凝听片刻,等足音渐消渐远,秦缃才扛起语嫣观察敌情。
语嫣一打手势,秦缃猛一用力将她送出洞外,自己也被秦缃拉了出去。两人均满身脏泥,灰头土脸,鬓发散乱真若十足的疯子。疲累得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望着对方狼狈模样,两人会心笑了起来,浓荫匝地,荡漾着阳光泥土的清新滋味。
此刻午休已结束,侍婢们赶去东坊,这才让乾清院里颇为寂寥,不过这也正好给两人提供了绝佳的掩护。神色紧张地钻进寝房,梧桐上停着的麻雀好奇地打量着两人,偶尔啼鸣一声,这让秦缃好似回到了高中的午后,在操场上贪享暖暖的阳光,有种满足的宁静。
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脏衣服就往床底下一塞,长发也只简单地挽个椎髻,赶到东坊,低头混入,各侍婢各自忙活,倒也无人注意她二人。
那日下工时,龙慕幽一身倩影静立在门口,两人心口狂跳,却极力装出淡然,不曾想走到门前,仍是被她给拦住了。
三人一路行至揽月斋前的摘星亭,风摇竹影,暮色渐收,院落小径更显幽静冷落。
慕幽的素色百褶纱裙迤逦在一侧,几瓣樱花点缀其上,仿若天然染就,淡雅芳洁。
她淡淡的神情正似皎洁月光,又似一汪不惊春水,“你二人午休时去往何处?”
语嫣眸光闪烁,只低头不语,两颊绯红。秦缃则咬唇,只看着地上的落英。
“你们不说,本掌事也了然于胸。”慕幽拂去肩头一瓣,“乾清院里据说开了个口子?”
两人心里咯噔一下,硬是抑住心头澎湃的讶然,秦缃沉吟片刻,一点头,道:“掌事料事如神,此事的确不错,下婢正要禀告掌事呢,不想掌事明察秋毫,根本无需下婢多嘴……”
“你们在洞里到底还发现了什么?”慕幽生生打断,面色平静无澜,目光淡淡地从两人身上扫过,仿若早已洞察一切。
“不敢欺瞒掌事,那洞里正是忘忧草聚集之地。”秦缃清一清嗓,“下婢惊讶发现那地洞竟直通南门之外,正是上回下婢发现忘忧草的地方。”
慕幽眸中惊诧似沉沉夜色里划过的闪电,转瞬即逝,立时又恢复了已往平静,她静默思忖许时,肃然道:“此事切莫向他人提起,以免打草惊蛇,本掌事自然会向太祖爷禀报。”
天光被天幕这张渔网收去,只剩下淡淡霞云挂在天际,一轮清冷弦月仿若美人青葱指甲,收放淡淡光华,夜风轻拂两人腰间松花色系带,耳鬓碎发轻轻挠动发痒。
一路上细细品味慕幽所说,莫要打草惊蛇,难道此刻秦府里还有内鬼?可如若没有内人接应,外人如何能知银灰炭沉香存放之地?又如何能进存库?
那地洞又是何人所为呢?秦缃愈发觉得这看似平静的秦家,其实不知深藏了多少纷杂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