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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忘忧草(二)
秦缃携了语嫣的手就往回快步赶去,迟了只怕又要被她冠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虚罪。
好在于她前面到了东坊,压抑着急促心跳,只如他人一般理着案上的绣线,偶尔谈笑几句,与平常丝毫无异。
许冰清双手猛地将门推开,大步跨了进来,头都像要昂到天上去了,秦缃和语嫣看了都觉好笑,强忍着不笑出声来,嘴角却已有别扭的弧度。
她依依宣了族长的口谕,半老的面掩着妖娆的脂粉,眉目间流转岁月的风情,让人很是反感厌恶,她逼视秦缃时,如视仇敌,眼中有不可掩饰的憎恶射出。
秦缃只是尽力不去看她,面目也不曾露出一丝悲喜,只淡淡应诺,保持着平常不曾有的谦卑,她知道这样更让她难受,如咬了一粒胡椒,辛辣而只能默默耐受。
果不其然,她自讨无趣,很快就走了。秦缃朝着她背影啐了一口,低声骂道:“真是个爱生是非的尖酸女子!”
“她一贯是这样的,我们都不知忍了她多少折辱。”语嫣小声抱怨着。
“总有一天得让她知道我的厉害。”秦缃目光如焰,恨恨道。
话音未落,一只冰凉苍白的手搭上了秦缃的肩膀,吓得她胸口一跳,几乎叫出声来,回头一看,神色松缓许多,“掌事,您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呀?”
龙慕幽冷冷瞟了她一眼,“我一贯如此,难道还要征求你的同意吗?”
秦缃自知冒犯,连连摆手,“下婢不是这个意思,掌事可别误会。”
“现在我可没这个工夫,这下倒好,墨兰席又陷入水火之中了。”她目光虽然冰冷,但也带着些许责备之意,秦缃见了心中翻腾得难受。
“掌事,下婢一定竭尽所能,不让墨兰席为下婢背负罪名。”秦缃语气诚恳真挚,龙慕幽颇有所动,没再多说,“既然事已如此,余时不多,我们速去速回。”
“只是不知这忘忧草……”秦缃小心觑着慕幽神色,她眉间浮涌薄愁,只冷声道:“这忘忧草虽非稀宝,但也绝非可轻易寻得的俗物。其最令人头疼之处在于它生长毫无规律可循,几乎处处都有几棵,但也唯有那一两株,于千万草木间搜寻无异于大海捞针。何况此刻离垂暮只有不到四个时辰,若没有绝好机缘运气,想寻得此草几乎无望。”
龙慕幽神色肃然,眼中又添了些许深愁,秦缃与语嫣皆垂首默然,整个东坊都陷入一片深潭般的压抑之中。
不过片刻,龙慕幽率先打破这死寂,面色恢复如常,“与其在这儿傻站,不如出去一搏,能否寻得也未可知。”她转向秦缃与语嫣,“你二人不必跟来,如若本掌事酉时尚未归来,语嫣便去告知梦秋堂不必等了,日头下去,忘忧草收叶入土,再寻不得。”
她交代完,转身行了两步,月白纱衣晃动如影,卷起一阵凉风,语嫣秦缃心中俱是沉重,秦缃更是自责悔恨不已,如若当初她不任性妄为,肆意顶撞许掌事,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难堪,正如许冰清所说,这一切皆因她而起,她理当为此负责到底。
心底燃起一股火苗,越来越明亮,脚下有暖暖的力量窜了上来,她握紧了拳,喊道:“龙掌事,此事下婢难辞其咎,此行请让下婢跟随。”
龙慕幽肃穆立在那儿,仿佛常年冰封的昆仑,肃杀之意萧萧而来。
“你别再闯祸就是对怜冬堂最大的安慰。”
此话如同锋锐的薄刃划向皮肉,当时不见鲜血涌出,钻心疼痛唯有自己知晓。语嫣脸上如被火烧,一股火辣辣的热流将她心底某些力量逼了出来,声音有沉重而不甘的意味:“下婢并非一无是处,还请掌事相信下婢这一回。”
慕幽缓缓转身,逼视秦缃眸子,目光寒冷如腊月坚冰,那底下流淌着些许疑惑,“你……”终究狠了狠心,回想起近日来发生的一切,慕幽也无法断定她秦缃只是个普通侍婢,她强行忍下眉间的复杂心绪,依旧用沉沉冷声回应:“时候不多,即刻启程。”
秦缃面上喜色难以自抑,虽说这毫无可喜之处。语嫣眼巴巴地,嘴上欲说还休,正不知当下该如何是好,只闻秦缃向慕幽道:“语嫣熟悉百草,掌事可愿让她同去?”闻言语嫣一下子目瞪口呆,讷讷望着秦缃和慕幽说不出话来,“缃儿,你……”压低了声音,“你怎说我熟识百草?真真是荒谬……当着掌事的面这般胡诌……”秦缃苦笑,“现在不熟识,跟着我们龙掌事三趟两趟不就熟识了……好了,别啰嗦,赶紧走吧!”
语嫣无奈,长叹一口,跟着她们出了南门。
只几日功夫,南门外的草木又凋零不少,满地各色落叶堆砌,荒草连云,秋风瑟瑟之下,顿显悲凉凄清之态。
唯有远处一片林子剩有青翠之色,只是一样荒冷僻静。
踩在落叶纷纷之上,窸窣作响,绣鞋底有松软的触感,野蔷薇与蛇叶草刮着裙摆,三人只得小心前进,免得枝叶划破衣衫。
慕幽没走几步便停下,举目四望,究竟也徒劳平添愁绪与紧迫罢了,此时正往深秋里去,一般草木都凋零,要想寻得忘忧草谈何容易。
见慕幽只是一个人搜寻,并没有让她二人参与的意思,秦缃心急如焚,快步跟上,切切道:“还请龙掌事道明忘忧草形貌,下婢也好一同寻找,这样总快些。”
慕幽回头有意无意望了她一眼,依旧不理,只回头继续仔细在荒草间逡巡,片刻才道:“你不是说语嫣熟识百草吗?你去问她便可。”
秦缃被怄得接不上话,苦笑着看向语嫣,她已满目笑意。
“这忘忧草又叫萱草,状若金黄百合,长叶如兰,有股独特的香气。”语嫣嫣然一笑,“此草生命力极强,随处皆可长成,但却多生于暗冷角落,不易为人所见。”
秦缃听罢,觉得好生熟悉,再一细想,才恍然大悟,独自喃喃:“这不是说黄花菜吗?”语嫣口中所述忘忧草外貌与黄花菜无异,但总还是有些不同,现世中黄花菜可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语嫣蹙眉觑她,“黄花菜?”
秦缃赶紧摇头,一只柳木衔米珠长簪被甩落,没于不远处的荒草间。
“没有,语嫣,你多心了。”她侧跨几步,准备将长簪拾起,“只是你说的忘忧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啊!”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秦缃已不见人影。
语嫣吓得大声呼喊,“龙掌事,你快来!秦缃她突然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我在这儿!”透过重重草叶传出的闷声正是秦缃发出,语嫣面色青白,赶紧过去,扒开草叶,只见下面一片漆黑,竟是一个暗洞。
慕幽无奈转身,声音里已泅着不耐烦,“又出什么事了?”
语嫣带了哭腔,眼里已泪光莹莹,“秦缃她……她掉到这洞里去了!”
慕幽不以为意,只快步过来,只往洞里微一张望,便冷声道:“洞并不深,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寻长藤来。”
语嫣点头,只巴巴蹲在洞沿向里喊话:“秦缃,你没事吧?”
“没事倒没事,就是这里面一股子怪味,冲鼻子!”语嫣这才放心了些,语气也软了下来,“你别急,掌事她去找长藤去了。”说罢看向天际,日头又往西沉了几分,整个荒原肃杀之意更浓,草木的暗影织成一张漫天大网,几乎让人透不过起来,唯有偶尔的几丝凉风撩动鬓发,方能解下些许心愁。
※※※
刚坠下的瞬间,尘土扬灰,迷了双眼,心里闪电般掠过惊恐,膝盖手肘处传来酥麻疼痛,如被火烧,脊背撞在布满碎石的洞壁上,咯的生疼。
好一阵子,这潮湿阴冷漆黑的洞穴中唯听见秦缃喉咙中溢出的几丝呻吟,轻微细小,伴着不知何处的水滴声响,阴冷直入人心。
秦缃只觉眼冒金星,五脏翻腾,全身骨头都似散了架,心中更是烦闷,哪晓得为了一只簪子差点连命都赔了。
湿冷的空气吸入肺中,仿佛全身毛孔都颤栗不已,短暂的麻木过后,痛楚铺天盖地而来,秦缃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许久,手边突然滑过一阵酥痒,似雀羽在手背上划过,令她一下子失声惊叫,触电般收回右手,只见一只小拇指长短的红头蜈蚣在手背上攒动。
“啊!”又是一声惨叫,随着迅疾如雷的手势,那只蜈蚣重重砸在洞壁之上,没入暗影不见了。
“缃儿,你没事吧?”语嫣娇弱声线里交杂着忧切。
“没事没事!”秦缃强作镇定,一股蛮劲忽地充斥她四肢,她翻身坐起,气血上涌的瞬间有种难耐的晕阙。
似乎闻见洞底响动,语嫣究竟忧心忡忡,在洞沿来回不安走动,心急火燎,“缃儿,你别乱动,等掌事回来再作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