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复命
秦缃与语嫣对视一眼，“嗤”一声偷笑，拿着那朵簪花便走。
崆朦城中繁华如梦，瓦舍勾栏随处可见，戏子歌喉婉转，余音绕梁；各式货铺一应俱全，绣庄人来人往，时见华服广袖；黄梨、柿子、柑橘、青枣各式时蔬水果堆成小山，供人挑选；海棠、牡丹、芍药、月季各色鲜花摆满长街，清香袅袅，令人心旷神怡。偶尔有穿着玄色制服的衙役走过，目光炯炯而又略带笑意地巡视着街坊，欣赏着这太平盛景。
秦缃心中好奇，不由多看了他们一眼，挑眉问：“崆朦城内还有官府吗？”
语嫣一听，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口，慕幽更是狠狠瞪了她一眼，秦缃讪讪不知所措。
“缃缃，这话要是让他们听到，岂不把你关个十天半月的？”语嫣声若细蚊，“崆朦城这么大，自然有官府管制。”
秦缃歉然，掩嘴应道：“我还以为秦家管着这崆朦城呢。”
“不过秦家一向与官府交好，每年交税最多的就是秦家，他们自然对秦府要客气些。”
正说话间，那几名衙役瞧见慕幽，连忙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笑道：“龙掌事刚回城呀？”
龙掌事厌弃地看她一眼，淡漠道：“正是，堂主托我出城办事，正要回去复命呢。”
“既然掌事急着回府，弟兄们也就不耽搁您了。只是兄弟们正要去买酒……”语词暧昧，言罢恭敬行礼，让开路来。“掌事，请吧，以后有帮得上的尽管叫弟兄们。”
“客气了。”慕幽轻蔑地瞥了他们一眼，眨眼间便将一颗碎银抛给他，“这是堂主赏你的。”说罢便疾步往前走去。
秦缃只见他眉开眼笑，那副嘴脸颇为猥琐，令人厌恶，她不做多想，赶紧跟上慕幽。
看来这崆朦城的官府权势极大，连区区衙役都感这么明目张胆。
走了半晌，终于见到秦府北门，门外正立着两小厮，端目平视，面目俊俏。秦缃心里直偷乐，虽说秦府男丁较少，但仅剩的都是稀宝呀。
三人从侧门入，抬眼便见一扇水晶红木屏风，通透的质地中有天然的墨色山水图样，令人惊叹自然之神力。红木上依样是精雕细琢，颇为华贵。
这可比南门要奢豪多了，慕幽见她目光发愣，释言道：“北门正当太平街，人来人往，自然要弄得华贵些。”
三人在望梅园前停下，慕幽先去汇报堂主，让秦缃与语嫣先回南府稍作休息。
姬淑阁内，空无一人，一行床上卧具摆放得齐整如一，唯有秦缃那一张颇为凌乱。
语嫣默默走过去，替她将床整理好了，埋怨她道：“要是让掌事看到了，你只怕又要被罚了。”
秦缃讪笑着，走过去和她并肩坐在床上，说了好些有的没的。
半个时辰过后，有小厮在门外传唤，秦缃语嫣急匆匆前往冷月轩。
远远便见一面澄澈如镜的碧湖，湖上露珠翻荷，翠粉之间偶尔掠过亮蓝翠鸟。
曲折石桥直通精巧亭台，六面皆有云丝鲛纱翻飞舞动，亭内燃着凝神香，香气幽寂空运，令人神思清明。
秦缃有些紧张，她跟在语嫣身后步入冷月轩，只见秦柏正持笔绘画，上好的细白绢缟上落着远山近水，笔法飘逸灵动，而又不失精巧玲珑。
秦缃从小学开始便颇喜丹青，也上过几年的培训课，虽未考级深造，但也陶冶性情，她手持狼毫时，便心生宁静，可驱散烦扰。
秦缃不由得多看了那副山水几眼，秦柏见她对此颇有兴致，忽而停笔，微微含笑，笑容和煦温暖如阳，远没有当日广寒殿上那般严厉冰冷。
“你可识得我这画中深意？”语气淡漠而又不至太疏远。
静渺的香雾合拢，而又消散，清风轻轻拂着秦缃襦裙的下摆，亭台檐角系着一只八角铜铃，不时丁玲作响，远处的碧色垂柳微扬湖岸，隔着薄透的轻纱添了一层朦胧。
秦缃的心融入这景致中，在这冷月轩中，竟看不到丝毫秋意，心中一动，便脱口而出：“回堂主，静山水小，万物无声，竟不知四时更替，忘了时间。”
众人皆是一惊，断不曾料到她会有此奇香，慕幽眼中更是添了一层惊异。
片刻，秦柏嘴角浮出一抹嘉赞的浅笑，站起身来，望着亭外，微阖双眼，似在感受万物气息。“好，好一个‘忘了时间’！如若世人都能如此，陶然自得，这世间也会少了多许浮躁了。”
语嫣闻得堂主此言，心中暗吁一口气，对秦缃另眼相看，她与原来性子截然不同，如若不是她此刻就站在自己眼前，语嫣万万不会相信。
“堂主过誉了，侍婢只是发一时所感而已。”秦缃恭敬而答，眼中却坦露欣喜。
“听闻龙掌事所言，此行摘得紫椤仙果，你有大功。”堂主眼神淡漠，不知望向何处。
“其实下婢没做什么，倒是婢女语嫣与龙掌事还有云鸿公子考虑周全，一路上对我多加照顾，才保全我性命。不然奴婢可没命回来了。”秦缃盈盈浅笑，看了语嫣和慕幽一眼。
“嗯。”堂主低吟一声，“你们都做得不错。此行李公子也尽了不少力，改日有机会我秦柏理当向他亲自道谢。”
慕幽本想为李公子将此事隐瞒不提，却不想还是漏了口风，不过堂主是个明白人，他理当知道此事不宜向李家提起，便不言向秦家道谢，而是面谢他本人，这才噤了口不再言语。
“既然紫椤仙果已得，而进贡之日迫近，赶制贡品一事十万火急。此事全权交给龙掌事负责，即算殚精竭虑，你也要赶在进贡之前将贡品准备好，万不得有差错！”秦柏低沉的声线透着森然的严厉。
“属下明白！”龙掌事低首应诺，眼中却满是焦急。她旋即领着语嫣和秦缃离了冷月轩。
秦柏意味深长地望着案上的山水图，目色空蒙，隐着三分忧虑。
“呵呵，忘了时间，谁又能真正为之？恐还是碌碌匆匆罢了。”
慕幽步子走得极快，秦缃与语嫣紧跟不上，她回头侧目，两人均是一惊，赶忙快跑几步紧跟其后。
“进贡之日就在五日之后，你们神色竟还平淡自若。”慕幽虽是语气焦急，面色却依旧沉静。
秦缃心想她也不见得有如何着急。
不出半刻，三人已至东坊，隔着门窗便闻见玉器击打的清脆声响，此起彼伏，交相叠映。
一进门，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呛得语嫣连连咳嗽。
慕幽满面惊疑，高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两排几十名侍女都在用玉杵鼓捣香料，桌上更堆满了各色名贵香材。一个个俱神色憔悴，眼圈发青，看来均是连夜赶工。
怜冬堂副掌事唐杏见是她，一脸愁苦疲惫，连忙跑过来行礼，回禀道：“眼看你们久不回府，族长急了，让惜春堂翻遍《天香幻梦录》，赶紧研制新方子，看能不能制出比银灰炭沉香更绝的香料，可如此仓促，惜春堂只得硬着头皮想香方，于是其余三堂也忙了起来，这两天惜春堂写了十几副方子，连得怜冬堂的也要帮着捣香料！”
慕幽闻言，脸色铁青，只低喝一声，“真是胡闹！”继而对唐杏严声道：“我等已寻得紫椤仙果，此刻你让她们停下，我去和族长说说，这紫椤仙果你赶紧拿给惜春堂的，让他们尽快制出方子。”
唐杏“诶”了一声，转身喝道：“你们先别瞎忙活了，掌事让你们停下，趁紧休息吧，之后有的是活儿干！”
那群侍婢中低低发出一声惊呼，皆擦汗吐气，摊了一桌，倒头趴着就睡。慕幽虽面冷严厉，但心中还是对下人颇为关心的，见她们劳累如斯，她走到门边，冷声道：“副掌事，取些醒神香给她们，解解乏困。”
唐杏点头，拿着锦盒便朝锦华殿方向去了。
慕幽转头，眼底憔悴更甚，对语嫣与秦缃道：“你二人也辛苦了，将就在此歇息吧，不用跟着我了。”
两人便各自找了张木椅，趴在桌上小憩。心中却根本平静不下来，这接连几天的遭遇实在太过离奇，真恍若梦境，难以置信。
那张俊朗刚毅的脸再次划过语嫣脑海，她脸色微醺，如若酒醉，嘴角勾着一抹浅浅的笑。秦缃心知肚明，倒也不揭穿。心中惦记着掌事的交代，眉间拢了些愁思，伸手护住怀中的锦盒。
慕幽在玉漱斋门外焦急等候，进去通报的侍婢终于出来，对她歉然道：“掌事久候了，请！”慕幽跟着她进了书斋，满眼都是故纸书籍，房里熏着龙脑香，倒不闻得旧书陈腐之气。
族长端坐于藤编朱漆方椅上，神色焦灼，双手捧着一卷《香史》，见她来了，只匆匆一瞥，沉声道：“何事？”
慕幽缓言：“下属已寻得紫椤仙果，还望族长能下令让四堂主齐力研制紫椤香。”
秦广眼中射出一道光来，难掩惊喜，他表面强作镇定，握着书页的手指已微微发颤，鬓角的灰白似乎暗了颜色，就连眼角细密皱纹都淡了几分。
语气沉稳中带着抑制着的震颤，“传令下去，四大堂主全力赶制紫椤香，五日之内务必备好贡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