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话当年（二）

山谷中很静，雪落了一会儿就停了，只在地上轻轻地铺了一层洁白，看上去似乎让整个山谷都变亮了一些，除了李怀瑾，大家谁都没有说话，李怀瑾毕竟不是周邕，许多他看到的事情，周邕是看不到的，所以，这一段当年的往事，换一个角度，让周邕听上去完全不同的感受，所以就算是对面前两个人都是恨之入骨，但是这一个时候却还是愿意听一听李怀瑾这冗长冗长的故事的。

“那后来呢？她被赶出去了？那个男人呢？”虽然隔着这么长的岁月，但是苏环环几乎还是可以感觉到楚含烟的无奈和无助，她是一个弱女子，走进皇宫那个吃人的地方，爱上那个最不应该爱的人，得罪一个最不应该得罪的人，除了任人拿捏，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皇上那个时候被太后派到天坛去祭祖了，含烟就算是想见他也是不可能的，但其实我想，大概她也是不想见皇上的，想了许多的办法，她才将一个戏班的戏子说动，去找我，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说她已经等了好久了，我也没有想到皇后竟然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太后，我告诉她不要急，我去给她找皇上，但是她却摇了摇头，说不用，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我说，若是不找皇上，根本就没有办法了，她就只能够被送出去了。但是她却笑了，就像是我初次看到她一样笑得很美，她问我，皇上知道了又能够怎么样呢？难道可以将她找回来封做妃嫔么？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其实我们都知道的，那是不可能的。”

“她看我不说话，就说道：‘怀瑾，其实我们都是知道的，他不会为我做什么，不，应该是不能为我做什么，他虽是帝王但是自从登基以来一直都是仰人鼻息，你不知道，我看着都心疼呢！’其实在当时，她的这番话若是被传出去，哪里还有命在，但是她却是无所畏惧，想说就说了，她说其实她根本就不想要皇上来见她，因为她知道皇上是爱她的，若是皇上见到了她，也只是让他自己两难而已，既然如此，何必相见。”

“原来她找我来根本就不是为了要见皇上，而是想要通过我的口告诉皇上她已经死了，她知道若是太后的人告诉皇上，他肯定是不信的，但是若是由我告诉他，他应该就会信了，而且只有她死了，皇上才会没有后顾之忧，也只有她死了，皇上才会真的想办法脱离太后的控制，她让我告诉皇上是太后赐死她的。我知道她是要用这个方法，激起皇上的斗志，她爱皇上，我一直都知道。”

“好在太后没有食言，只是将她赶出去了，并没有伤害她，但是皇上来了所有的人都跟他说她死了，包括我，这是我答应他的，我答应过她要这样说的，也就像是她所推测的那样皇上却是伤心沉沦的一段日子，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要做什么，其实含烟真是了解皇上，她跟我说过皇上其实是有能力的，只是他一直都没有激发出来利用而已，果然没有很长时间，皇上就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太后手上将所有的权力都夺了回来，下旨让太后住进寿仁宫静养，同时废掉皇后，一时间让天下人咂舌。”

“那她呢？我母亲呢？”苏环环忍不住问道，她很想知道她母亲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该怎么生存下去。

将苏环环身上的衣服紧了紧，李怀瑾接着道：“一开始我并没有她的消息，她不光是要躲开皇上，同时也要躲开我，她始终都认为我跟皇上几乎是同一个人，但是半年后，突然有一个小孩子过来找我，让我去一个什么鼓楼村，我当时就有感觉，肯定是她，所以我一刻都没有停歇，立刻就去了，我猜想的没有错，果然就是她，但是让我意外的是，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肚子里的孩子，那个时候她的独自已经很大了，看到我的时候，也还是笑着，她总是爱笑的，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可以，总是那样安安静静地笑着，她喊我大哥，她说她也不知道该叫我什么，既然我比她大几岁，就叫大哥好了，反正她也没有家人。”

“我当时的讶异可想而知的，但是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问出口，她拉着我在她的小屋子里坐下，又给我倒茶，依然是满脸的笑意，说她也不知道肚子里有了孩子，直到出宫了才发现的，她说从前还以为一辈子就这么完了，没想到上天待她不薄，竟然赐给她一件这样珍贵的礼物，我甚至不能够理解她的想法，她才十六七岁，那样小，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怀着孕住在这么一个地方，她竟然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但是看着她精神幻彩的脸，我就知道她是真的觉得幸福的。”

“她还笑着指给我看她的屋子，说是总算是也实现了一半的梦想了，有屋有院，门前还有一个湖，看上去确实很很不错的呢！她听说了宫里的事情，她很感谢我，我信守了跟她之间的诺言，她说她其实看到过皇上的，是在大燕国的使节来的时候，他坐在高高的轿撵上，所有人都在他的脚下欢呼，她说其实看到这样的他她就已经很高兴的。说着又道，现在怀着孩子不容易，希望我常常去看看她，孩子也需要有点儿其他的亲人，不然太冷清了。”

苏环环这才知道原来竟然是这样，那个传说中的舅舅果然是李怀瑾，无风猜的一点儿都没有错。

“她终究都是信任我的，所以在后来的几年里，我几乎每个月都去看她，看着她安静地带着小孩子，她也是个多才多艺的，虽然没有田地，但是每天却也纺纱织布刺绣，卖出去的东西竟然也可以维持母女的生活，每当我想要接济她的时候，她总是笑着拒绝，说她想要的生活里面没有别人送来的钱财，我知道她的性格，说什么就是什么，尽管她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样子，但是她从来都是坚持着自己的坚持，就算是我跟她关系那样好，也没有办法让她改变。”

“那你喜欢她么？”苏环环一直都想要问这个问题，她所知道的所有事情中，他年轻时候爱上的那个女子肯定是她的母亲，这一点一定不会有错的。

果然李怀瑾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喜欢她，其实一开始我就喜欢她了，从她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满脸微笑的跟我说她迷路了，但是真正迷路的人是我，我的心迷了路，一不小心就爱上了她，可是就在我想要跟她说的时候，她却跟我说她和皇上相爱了，从此以后就注定了我的感情只能够埋在心底，他们都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看着他们在一起，虽然心里有点儿难过，但是他们那样开心，终究我也是高兴的，其实她也是知道的，这是后来她告诉我的，那个时候，她的女儿已经一岁了，我第一提出来让我照顾她们，但是她拒绝了，她说她其实一开始就知道我对她的感情，但是心就只有一颗，给出去了，就要不回来了，我都知道，我并没有想过让她爱上我，我只是想要照顾她，不想让她一个人那么辛苦地带着一个小孩。”

“可是她没有同意，她说我这样的想法是错的，其实我的家里有一个值得我去照顾的女人在等我，她总是觉得对不起惠诗，渐渐地她就不愿意见我了，她说我太偏心了，直到将军府传出夫人怀孕的消息，她才又开心地见我，说这才是我应该有的生活，她只是我的一个朋友，一个妹妹，若是有空，去看看她就好了，若是没有空就多往家里跑跑，家里的妻子和孩子都是需要我照顾的。我都没有办法跟她说，我这个孩子是从外面抱回来的，我甚至于怕她知道这个事情的真相，会再也不理我，就连我去看她的机会也给我剥夺掉。但是我还是经常地去看她，去看孩子，她每次都很高兴，还学会了做一些菜，每次都想方设法地做出来给我吃，很多时候我也告诉自己，这样的生活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她活得很快乐，我也时常都可以看到她，实在是不应该要求更多了。”

尽管是多年以后重新讲起来，但是李怀瑾的心还是可以感觉到那个时候的柔软，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恬静的面容，带着浅浅的微笑看着自己。

苏环环没有想到原来他们之间竟然是这样的关系，自己的母亲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就是干干净净的朋友关系，没有所谓的夫妻情分，她只是把他当做一个亲人，一个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可以依靠的亲人，怪不得鼓楼村的人都说他是舅舅，而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