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番外
五年后
白玉莲坟前，周宇回弯腰放下一束紫色蝴蝶兰，放下花，他指尖微抬，附上墓碑上母亲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是他从未见过的自在与美丽。
“母亲，周家现在的影片事业已经步入正轨了。”他缓缓蹲下身，靠着她的墓碑坐下，“如今周家已经远远超过父亲在世时的繁荣了，我总算没让您失望。”他顿了一会儿，想起之前听说的事情，他原本神采艳艳的面容有了凄凉神色，“您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叫人打听了静安的事给我听，前些天我听说她又怀孕了……我不敢再叫那个人打听她的事给我听了。”
一阵风轻轻从他面上拂过，蝴蝶兰翩翩起舞。
周宇回一笑，“母亲，我对静安早就死心了。只是她头胎生卿卿的时候难产，生了两天才生出来，还大出血……我怕她这次也和上次一样，我不想她为了孩子丢了自己的命。”想起那个折腾了她母亲两天的小家伙，他脸上浮起暖暖的笑意，那个孩子的眼睛和她母亲一样，黑亮的像是世上最名贵的珍珠。“卿卿长的像极了她母亲，是个聪明可爱的孩子，若我是君少白，此生足矣，绝不会让静安再冒那个险。”
“少爷……”远远的，佟伟面上堆着满满的笑意跑了过来。
周宇回忙收好脸上无尽的惆怅与艳羡，“什么事，这么急？”他站起身来，抚平衣角的褶皱。
“夫人知道您喜欢看烟火，特意叫人在院子里准备了好多烟火，说是晚上要举办烟火晚会。”
“胡闹，这种时候办什么烟火晚会。”周宇回有些生气。
三年前与他成婚的高家小姐，高敏。富商之女，相貌一般，脾气却委实有些古怪，那日拜堂，君静安插了一脚，事后她虽是当做没事人一样，但她后来总是想着法的让他生气。
先是做什么进厨房，差点烧了周家祖宅。后来战事一起，她背着他带了家里的放映机和几个仆人跑到前线为抗战部队放电影。如今还要办什么烟火晚会？现在战事吃紧，稍稍动响城里的人都会以为是日本人打进来了，她竟还要放炮？那不是做事不顾后果么。
见他是真的生气了，佟伟忙解释道，“夫人也是看您这几天闷闷不乐想找个事让你放松一下，少爷您别生夫人的气。”
“她要是老老实实的，我就轻松多了。”周宇回哼了一声，往回走，“叫人马上给我撤了那些烟火，今晚要是敢响一声，我明儿个就要了那些卖烟火给她的人的小命。”
“哎，少爷，别……”佟伟马上跟了上去，笑脸相迎，“少爷您别生气，我回去马上叫人撤了那些烟火，但是今晚……”他欲言又止，脸上的笑却是别有深意。“您好久都没去看夫人了……”
周宇回顿住，回头，“我什么时候去看过她了？”
佟伟被噎住，“我的意思是君少爷的女儿都两岁了，您看您是不是也该……”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可是……”佟伟一咬牙，“夫人这些年虽是做了些……糊涂事，但她对您的心意我们可都看的一清二楚，若是老夫人还在，她肯定会怪您没有好好珍惜夫人的。”
周宇回狠狠的瞥了他一眼，不语，转身把他甩在身后。
“夫人对您情深意重，少爷您可别辜负了夫人啊！”佟伟在他身后大喊。
周宇回缓下步伐，“我知道。”
佟伟一听，大喜，又跟了上去，“真的？少爷，您终于开窍了。那今晚的烟火……”
“还是不能放。”周宇回缓缓扯出一个笑意，“留着等战争结束后再放吧，到时候带上烟火再带上放映机，我们一起给战士们放电影去。”
那一刻，墓碑上的白玉莲嘴角的笑，在阳光下，越发璀璨。
君静安这几日食欲不大好，总觉得吃什么都没有味。营养没跟上，气色就不大好，偏偏那个男人还和她闹别扭。
想到此，她的眼泪就哗哗往下掉。正哭的起劲，一双软绵绵小手拽住她的小腿开始往上爬，“妈妈……妈妈不哭……”
一看是女儿来了，她忙吸吸鼻子，抱起女儿放在怀里，哄了几句，就看见对面站着的男人，穿着单薄的衬衣，身姿颀长的立在那里，看着她，眉眼哀伤。
她嘟嘟嘴，低头摸女儿胖嘟嘟的小脸，温柔如水，“妈妈给卿卿生个弟弟好吗？”
却不想小卿卿想也不想就摇头，“爸爸说，有卿卿一个就够了。”
“卿卿不想要弟弟？他长大了可以保护你，可以接管君家的家业，你就可以什么都不做，只做个乖乖的大小姐，多好，是吧？”
“不要。”小卿卿继续摇头，稚气的小脸上忽然皱成一团，哇的一声就哭了。
“怎么了？”君静安大乱。
小卿卿从她的怀里挣扎出来，跌跌撞撞跑到君少白脚边，抱住他的小腿，哭的越发厉害了“爸爸，妈妈要生小弟弟，妈妈重男轻女，不要卿卿了……”
君少白扶住女儿小小的身子，蹲下身来，一脸心疼的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妈妈不会不要卿卿的，妈妈和爸爸都最爱你。”他将她抱起，放在自己的胳膊上，看坐在沙发上的君静安，“不信，你问妈妈。”
“妈妈……”小卿卿糯糯的叫了一声，却还是哭个不停。
君静安看他们父女都一个表情的看着自己，她忽然心里一酸，眼泪就又啪啪的往下掉。她走上前去，从君少白手里接过小卿卿，“妈妈不是跟你说过不许赖在爸爸身上的吗？”
君少白心里一软，“卿卿还小，抱着她站一会，我的腿还受得住。”他的腿自那次在雪地里站了一夜，后来就落下不能久站的毛病，华晋说他的腿都冻伤了，他只能用针药保他到六十岁，六十岁以后……也许就不能再站起来了。
小卿卿这才记起妈妈的话，她一把搂过君少白的脖子，“爸爸不疼……”
声音软的像是棉花糖一般，君少白用头碰碰她的额头，父女间的小动作，他的声音很轻，“不疼。”
——
“这是我们的孩子啊。”君静安捂着微微凸起的肚子躺在君少白怀里，虽是心疼那还未出世的孩子，却更心疼抱着自己的男人。
君少白嗯了声，伸手覆住她放在肚子上的手，“可是我害怕，你知道那时你生卿卿难产时，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我知道你害怕，可是……”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君少白打断，“那时我就想，若是你死了，我就杀了那个替你接生的产婆，然后再自杀来陪你……”
“不要胡说。”君静安翻身，捂住他的嘴，“我们现在不都是好好的吗？你要相信我，我以后会经常锻炼，把身体养的好好的，到时候生老二的时候绝不会再出现上一次的情况。我保证。”
君少白拿下她的手，“生孩子的事谁也说不准，我不敢让你再冒这个险。”
“可是君家这么大的家业……”
“若是卿卿到时候不愿接管，等卿卿嫁了人，我们就把它全部捐出去。”君少白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住她，“当初若不是你不愿看着君家没落，我早就抛了这里的一切，君家与你根本没有一分可比性。”
君静安躺在他怀里，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他把她看的那么重要，她又怎么忍心让他有丝毫担心。
“那你明日和我一起去医院。”
“嗯。”他俯身，在她肚上落下轻轻一吻，“孩子，对不起。我太爱你妈妈了，我不能失去她。”
半夜，君静安胃里有些难受，迷迷糊糊想抱紧君少白，却发现他根本不在旁边。她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回来，她起身开灯，房里也没人。
是不是去女儿房里了？君静安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披在肩上。
小卿卿的房门没有关紧，从里面漏出几丝灯光。她顺着灯光看去，君少白果然在里面。
他站在小卿卿的床边，就那么呆呆的看着。
甚至是她走到他身后，他都浑然不觉。
君静安坐在床上，伸手为女儿掖好被子。
“我……”君少白没想到她会到这里来，急于解释什么，却见她回过头来，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安顿好女儿，君静安牵着君少白的手慢慢往外走，轻声关上房门。
君少白才有解释道，“我就是来看看卿卿，怕保姆夜里睡过头，没人给她盖好被子。”
君静安叹了口气，扑到他怀里，撒娇道，“老公，我们明天叫华晋搬来我们家住吧？”
“你想做什么？”君少白语气里有了一丝紧张，“你该不是想……不行，我们都已经说好了，你也都答应我了。”
“抱我。”君静安箍紧他精瘦的腰身，把头埋在他怀里。
君少白一把抱起她，有些吃力的朝他们房里走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不会答应的。”
“若是有华晋帮我调理，绝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难道真的忍心不要我们的孩子吗？你若是忍心就不会半夜来看卿卿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肚子里的孩子……”
“我那是……”
“你答应过我绝不会再骗我了的。”
“好吧……”君少白将头埋在她颈间，不让她看到自己眼底的那丝脆弱，“我承认我舍不得，但我更舍不得你，若要在你们中间选择，只会是你。”
“你为什么就不愿相信我一次，若是华晋这次在我身边，我一定可以平平安安生下宝宝的。”君静安捧住他的下巴，四目相对，他的脆弱一览无遗，她的坚定却也是不可转移。
“真的一定要生吗？”君少白最后问了一句。
“是的，一定。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个。”知道他已经妥协，君静安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吻住他，“老公，我爱你。”
又是一年金桂飘香时，日本人战败，中国国内举国欢腾。
一连几天，街上都热闹非凡。君静安看外面热闹，硬拉了君少白要出去凑热闹。老大原本是想在家逗小弟弟，君静安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小卿卿立马屁颠屁颠的跟了出去。
一路上，君静安挽着君少白的胳膊走的极慢。
小家伙几次兴冲冲走到了前面，远远看见两人还在身后又颠颠跑回来。一脸做错事了的模样。
君少白问她，“怎么了？”
小家伙瞥了妈妈一眼，不语，牵过君少白的裤腿，表情越发可怜。
他只好问君静安，“你刚刚出门和她说什么了？”
“小孩子心性，我还能说什么，我就说街上有好吃的，好玩的呗……”
“妈妈……”小卿卿软软的叫了一句。
“唉，有桂花糕……”君静安打断小卿卿的话，一把抱起她，朝旁边一家店子走去，“这苏记花糕可有好多年的历史了，卖的花糕可好吃了。”
小家伙毕竟年纪小，一听有吃的，立马不记得刚刚还在说的话了。“妈妈，我要吃。”
君少白站在店门前，看那苏记招牌又翻了新，漆沏的招牌比前几年大了许多。那店铺老板一看是君少白，记起以前他常常亲自来这里排队买花糕，和他打招呼道，“君少爷好久没来我店里买花糕了，今天要再来四块吗？”
君少白摇头，眸色有片刻暗淡。
那老板这才想起往事种种，都已是物是人非了，顿觉失言，“君少爷实在是对不起呀，我这一看到您就激动，忘了宋少爷都不在了……”
君静安接花糕的手一滞，小卿卿以为她不个她买了，忙抱着她的小腿撒娇，“妈妈……妈妈花糕……”她才付钱，拿了几块花糕递给她，小家伙才又开开心心的跑到爸爸身边，一边拿着花糕，一边牵着他的裤腿，“爸爸，你吃……”
君少白微微一笑，蹲下身，咬了一小口，甜腻腻一片在舌尖蔓延。“好吃。”
小家伙这才心满意足，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悄悄在他耳边说，“妈妈出门前，在我耳边说，只要我上街的时候牵着爸爸的腿，走慢点，她就给我买好多好多桂花糕吃……”
原来，她不想撇下他一个人在家，又怕走太快他的腿会不适，就找了小家伙出来，有个理由可以慢慢走，迁就他。
想到此，他心里又是一软，之前生老二时的惊心动魄，似乎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纾解了。
“静安……”他轻轻叫了一句。
君静安撅着嘴，极不情愿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挑着手里的花糕，问他，“你以前还亲自给宋锦颐买花糕？”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我只给你买花糕。”他一把勾住她的腰身，贴到身旁，“老大说，你要她照顾我。”
“唉，你别转移话题呀。”君静安极不自在的看人来人往，脸色微微泛红，“你以前都没对我那么好过，不行，我吃醋了。”
“嗤嗤……”小家伙捂着嘴，偏过头去，笑声从指缝间溢出。
“那你要我怎么补偿你？”君少白带着她，缓缓向前走去，小卿卿忙拽住被她抓出褶皱了的裤腿，险些丢了手里的花糕。
“我得好好想想……”君静安看周围的人都是一脸艳羡的看着她，她干脆倚在君少白肩上，“要不你再补我一个蜜月？这次我要去英国。”
“英国？”
“你不要多想了，你可别以为我会准你去见你的老相好。”君静安在他出神的眼前挥挥手，“想都别想。”
“老相好？”小家伙听到新词，抬头问她妈妈，“什么叫老相好？”
“小孩子插什么嘴。”君静安从上抛下个闭嘴的眼神。
小家伙立马识趣低头啃花糕，老相好，这应该不是个什么好词。
君少白伸手揉揉小家伙的发顶，“别听你妈妈瞎说，爸爸的相好从头到尾就只有你妈妈一个。”
“哦？那妈妈说那里有你的老相好？”
君少白摇头，牵过妻子的手放在唇间一吻，“你妈妈其实是想给个机会让爸爸去见见弟弟。”
“弟弟？弟弟不是在家吗？睡着了，我们出来的时候我还看了的。”小家伙不解，吞下最后一口花糕，然后眨巴着大眼睛求真相。
“是爸爸的弟弟，你的舅舅。”
君静安不承认了，“哼，只要你不去见你的老相好，谁管你去见谁。”
“爸爸，妈妈生气了。”
“不，那不是生气，那是你妈妈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爸爸呢。”
一家三口，缓缓远去，有羡煞旁人的身影。
三月的阳光，温暖，静好。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