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必然重逢

紫儿第一次遇见洛衍的时候，还不知自己会有这样一个名字，淡雅却凄美。

那时紫儿大概只是五岁的小小年纪，纷乱的脑海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遮住了，想到头痛欲裂，也只剩下一片空白。

洛衍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冷峻的面容，语气里却含着淡淡的关切：“你叫什么名字？”

紫儿茫然抬头，愣愣地看向面前为自己遮住日光的高大男子，接着茫然地摇头，我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了。

洛衍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转头看向另一人：“这小子，什么价？”

“这位爷，您怕是看错了吧？这分明是个丫头不是，我看长大了肯定还是个美人胚子！”早已守在一旁的人贩子讨好地开口，对着男子的面上全是谄媚的笑容。

紫儿有些听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对话，只是在洛衍再次看过来时，认真又茫然地对上了那双探寻的目光，好像持续了许久的对峙，竟是洛衍先败下阵来：“这丫头，什么价？”

“不多不少，一两纹银。”带着讪笑的人贩子利索地走过来，拔了紫儿头上的稻草，还有捆在手脚上早已松散了的麻绳，似乎生怕洛衍会反悔一般。

洛衍也不讨价，直接丢过去一锭银子，冷声吩咐：“把她的卖身契拿来，另外，找一件干净的衣衫给她换上。”

拿了银子的人贩愈发眉开眼笑，不住地点着头，小跑着去做洛衍吩咐的事了。

“以后可愿跟着我？”洛衍半蹲下身子，看面前脏兮兮的小娃娃。

紫儿眨了眨眼睛，跟着他，跟着他做什么？

洛衍幽幽叹息，目光转向春日里明媚却透着寒气的日光：“跟着我，也许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等到人贩子回来时，手里正捧着一件质地粗糙的裙衫，还有那张紫儿并不知道它能代表着什么意义的卖身契，洛衍利索地扯过黑白分明的纸契，当着紫儿的面撕个粉碎，然后含笑开口：“这张卖身契就是你的自由，我把自由还给你了，你现在如果要走，我不会拦你。”

这句话就像一个咒语，在紫儿的脑海中反复游荡，隐隐地紫儿觉得这句话该是很重要的，却抓不住那些重要的字眼，所以最后仍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以后便跟着我了，再想走，可就不那么容易了。”连洛衍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那张冷峻的脸上已挂着愈来愈深的笑意。

换上那件看起来还算像个样子的衣衫，洛衍名正言顺地拉着紫儿走出了杂乱肮脏的人贩交易场地，一步一步，像是走出了一个世界，一点一点，又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只是紫儿还不知自己来自何处，更不知自己将走向何处，但那茫然间的一个回头，紫儿觉得好像有一双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自己，带着些自己不懂、也许永远都不会懂的韵味。

因着时辰还早，街上行人稀疏，洛衍就这般慢慢走着，紫儿就这样紧紧跟着，直到洛衍突然止步，回头淡淡问一句：“你，没有自己的名字？”

紫儿略想了想，点了点头。

“要我为你想一个名字，还是你自己来？”洛衍皱了皱眉，这样也好，抛下过去的所有，才会存在新的开始。

紫儿垂头，复又抬起，不知从何处飘来淡淡的清香，还有纯白飘渺的花瓣，恰恰落在紫儿凌乱的发间，洛衍抬手捻起花瓣，轻启唇畔：“唤作紫儿，可好？”

紫儿，紫儿，梨花落，卿可见？

“好。”稚嫩却沙哑的声音响起，这是从紫儿口中吐出的第一个字，也是确定了紫儿这一生的帷幕已经拉开的声音。

紫儿被洛衍带到了一个偌大府邸，高大厚重的朱红木门上方挂着高高的牌匾，上面闪着金光的字迹很气派，紫儿却不认得。

“这里是君府，你可以住在这里，但这里绝不是你的家，以后你的名字就是君紫儿，你可以在人前唤我父亲，我却不会真的是你的父亲，因为这世间除了自己，任何人都是不可信的，可记得了？”像是看懂了紫儿的疑惑，洛衍抬起手臂，郑重地指向府前的牌匾，一字一句，慢慢叙述。

紫儿把目光从牌匾移到洛衍严肃的脸上，认真地想了想，才一样郑重地开了口：“爹爹。”

洛衍一愣，接着满意地笑了笑，牵着紫儿的小手进了府门。

“大人，您回来了。”年迈的门丁挂着浅笑恭敬地行了礼，却在看到那个小小身影时，凝固了表情。

“禄叔，这是小姐。”洛衍点头，为其解惑。

“老奴见过小姐。”笑容复又变得自然，禄叔对着紫儿做了一揖。

紫儿看了看禄叔弓着的身躯，又望了望洛衍，这才小心开口：“不必——多礼。”

洛衍点了点头，拉着紫儿继续往里走，再遇到的便是这君府的管家了。

“大人，今个儿晨间赵大人来过了，说是——”牟廉是君府的管家，自然要管些府里的闲事，方才听了下人说大人回来了，便忙着迎了出来，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跟在大人身边的小不点。

“这是小姐，其他事过后再提，你先吩咐下去，在主宅附近整理出来一个院子，另外——”洛衍低头看了看紫儿，接着道，“把所有下人召集起来，我有事吩咐。”

“是，大人。”牟廉垂眸行礼，却把目光落在紫儿身上，隔了片刻方才转身离去。

洛衍也不多言，只拉着紫儿往主宅走去，紫儿睁着大大的眼睛注视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君府很大，却很少碰到下人，偶尔碰上几个家丁，对方也只是敛了眸淡淡行礼，连目光都不会投在紫儿身上，直到前方出现一个偌大的厅堂，洛衍直接拉了紫儿走了进去，紫儿才勉强找到了些许安心的错觉，然这错觉也只是短暂。

厅堂很大，两侧都是朱红的木椅，最里头是一张高高的案几，案几上摆了几个盛着瓜果甜品的瓷盘，可挨着案几的墙壁上却是空着的，紫儿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觉得这空着的墙壁很突兀，但脑海中就是觉得不该是这样，那里，似乎应该挂着什么才对。

“紫儿，从今日起，你便是这君府的主人了。”洛衍沉稳的声音传来，才打断了紫儿的胡思乱想，紫儿不明所以地仰着头，侧身看向坐在主位上的洛衍。

洛衍也不说话，只用眼神示意紫儿往外看，紫儿茫然地看向厅堂之外，嗬，方才还是空无一人的地方此刻已站满了衣着相似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紫儿不知所措地把目光移回洛衍身上，却只得到对方意味深长的浅笑：“要成为这里的主人，不是因为是我把你带到这里，而在于你，怎么让他们信服。”

他们，就是屋外那些神色各异的人吗？

“去吧，他们都在等着你呢。”洛衍轻推一把紫儿，自己则继续悠哉游哉地坐在原处，看戏一般玩味地打量着紫儿小小的身影。

踉跄着走到厅堂前，紫儿有些无措地看着面前齐齐看向自己的人群，有探寻，有同情，有嘲讽，有微笑，但更多的是冷漠，事不关己的冷漠，仿佛这是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他们更不是和自己生活在同一世界的人，莫名的惊慌，好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找不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依托，抓不住能延续生命的稻草，紫儿想要退缩，却在回身接触到洛衍目光的那一瞬，生生顿住。

从洛衍的眼中，紫儿似乎看懂了什么，那个人在说，不能退缩，没有为什么，也没有后果，他只是在说，不能退缩。

紫儿闭上眼睛，再睁开，深呼一口气，略显苍白的脸上极缓慢地绽放出一抹浅笑，有些倔强，又带着勉强，但她终于还是回过身，面对着一干形形色色的陌生人，用稚嫩的声音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地大声开口：“我叫君紫儿，以后就是这里的主人了。”

紫儿所能想到的只有这句话，很大声却带着颤抖的话语，等到话说完了，气氛却更尴尬了，紫儿忐忑地看着众人愈发怪异的神色，揪紧了衣角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幸好，在这让人窒息的情境下，那双温热的手臂很适时地直接从身后把紫儿抱了起来，接着响起的是洛衍温和却郑重的声音：“以后她就是君府的少主人了。”

只一句话，便换来了整齐划一的回应：“奴才（奴婢）见过小姐。”

紫儿有些忐忑地靠在洛衍怀中，心中却升起淡淡的安定，那个人虽然依旧绷着一张俊朗的面孔，可他还是站出来为自己解了围，不是吗？

这样，大概就足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