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牢狱之灾
转眼到了九月,藏本的失踪在租界引起不小的轰动,日本人在街上开始大肆搜捕所谓的反日组织。除了偶尔会有日本人滋事,日子倒慢慢平静下来,却不想更大的风波在后面。
郭彪今日老是心绪不宁,赌了几把都赔了,虽说现如今已不在乎那几个小钱,可是享受不到赢的乐趣再继续下去也是徒增不快。
正准备离去,突然从门口处涌进一批日本军人。
其中一个留着仁丹胡的中年男人,看到郭彪就用日语喊了一句什么。郭彪下意识想逃,却还未迈开步就被人反剪在地,“做什么抓我?”
那中年男人却理也不理他,“带走。”
日本人闯入君家的时候,君少白正躺在榻上小憩。他闭着眼,苍白的面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恰如三月桃李,虽是病态,却也是一种美的姿态。
他的身旁是一块种满牡丹的苗圃,炽烈绽放的各色牡丹,争先盛放,美不胜收。只不过那富贵逼人的牡丹,在他安静的面容下,也占不了任何上风,若真是看风景,只怕是人比花更美。
“少爷。”南笙看着面前团团围住他们的日本人,小声唤醒君少白。
君少白缓缓睁开眼,满眼盛开的牡丹让他的心情大好,嘴角不觉带了笑。
这笑在新上任的日本公使藤野眼里却是极为刺眼,他用日语喊了一声,随后翻译也照着他的语气说了一边。“君少白涉嫌绑架藏本将军,将他给我带走。”
“放肆!”君立林负着双手从君家大院走了出来,“我看谁敢!”话音刚落,从外面涌进一批装备精良的军人,原本被围困的局面彻底扭转。
君少白似乎这才察觉到眼前的事态,他掀了身上的锦被,从软榻上起身,“将军既然说我涉嫌绑架藏本将军,不知可有证据?”
藤野冷笑着瞟了眼装备丝毫不逊于日本军队的君家家仆,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翻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见他不吭声,君立林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银票上盖着的正是君家家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跟他走。”君少白也不解释。
藤野一听,神色更冷,“当日君家小姐也在小百屋,那就请君家小姐也随我们走一趟吧!”
——
夜色正浓,君静安裹着身上的水色披肩蜷缩在临时看守的另一边,就着昏暗的灯光,她时不时的偷看坐在对面的君少白。他被抓时正在院内午睡,只穿了件薄衫,在这湿气极重的牢房里根本顶不了什么用处。如今他脸色由青到紫,怕是撑不了多长时间。君静安虽是恨他将她置于这种境地,但终是不忍他就这样死在这里,就开口问他,“你还好吗?”
“咳……咳咳……”君少白闷闷地咳嗽几声,侧头躺在墙上,偏长了的碎发披在脸上,看不清神色,“你在关心我?”
“我有问题想问你而已。”君静安避开他的话。
“……你问罢。”君少白怔了片刻,随即坐直了身子,看向牢内唯一透出月光的窗口。
“上次我明明听你说不是你绑架了藏本,那你为什么要来白白受这牢狱之灾?你当日与藏本在一起,你肯定知道是谁绑架了他,你为什么不说?”这是她一直都不解的,若是被人陷害,以他的做事风格怕是不会就这般坐以待毙。可是如今他又是为了谁在这里忍受这一切呢?
“过来。”君少白突然偏过头来,对她虚弱的招招手。
君静安怔在原地不动,君少白又催促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白白遭罪吗?隔墙有耳,你过来我就说。”
君静安瞥了一眼守所外昏昏欲睡的日本士兵,然后裹着披肩凑到他面前,“那你小声点说罢。”
却不料君少白一手捂住她的嘴,然后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稳稳抱住。
君静安的叫声淹没在他冰冷僵硬的掌心里,隔得近了她才看到他脸上密密麻麻的冷汗,见她神色大变,君少白才低声说,“我只是很冷,你别叫。”
君静安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来,他才放开他捂住她嘴唇的手,却还是将她困在怀里,“若是我说冷让你过来,你肯定不会过来。”
冰冷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传到四肢百骸,那像是薄荷的清香在鼻尖弥漫,君静安心跳若擂鼓,“既然你知道自己没命遭这个罪,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是谁绑架了藏本,还白白连累我在这里担惊受怕。”她微微挣扎,君少白就将她困的更紧,“我受不的凉,若是你明日还想出去,那就这么呆着。”
君静安不信,但也不挣扎了,“藤野要是没能捉到真正的犯人,他不会善罢甘休。”
君少白低低的嗯了声,看着怀里拘束不安却故作镇静的某人,他嘴角微微上扬。“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哭?”
“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出去的吗?”她抬头去看他,眼里的惊慌一览无余。
君少白这才心满意足的闭了眼靠在墙上,将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住,“你会哭。”
“你……”君静安被他抱在怀里,挣扎不过,又不忍心挣扎,只好顺着他,“我常听人说祸害遗千年,恐怕我死了,你都不会死。你倒是说说我们明天到底可不可以出去,我不想呆在这里。”
“嗯。”君少白嗯了声,鼻音渐渐重了。
他竟然想睡觉了,君静安听出来了,“你别睡呀,我……害怕。”
“嗯。”他又嗯了一声。
“唉,你能别睡么,我有话要问你……”君静安在他怀里耸耸肩,戳到他的硬硬的下巴,“再说你抱着我睡,也不大合适。”
“别动。”君少白这才皱了眉,睁开眼,“有什么话就这么问吧,不要吵醒那些日本人。”
君静安点头,安静的趴在他胸前,“宋锦颐要杀我……你信吗?”
“嗯。”君少白又嗯了声。见他不假思索,似乎早就已经知道宋锦颐要杀她了。
“你知道他要杀我,所以才让我拒婚的吗?”君静安觉得自己这话问的有些没有大脑。若是宋锦颐说的话是真的,那她与宋家的婚姻奠定的是君家在上海永远不败的基础。若是这样,君少白会为了她个人安危,赔上整个君家吗?“就当我……”没问。
话还没说完,他又嗯了一声。
君静安一怔。
君少白动了动身子,将她更紧的在贴在胸前,“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竟真的睡着了。
君静安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得,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和慢慢转暖的体温,她原本僵硬的身子竟慢慢柔软下来。只是脸颊的温度却在他温热的气息下慢慢升温。这一刻她忽然明白,这些年与他保持距离的原因,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太简单,她怕会控制不住自己为他乱了心跳,就像八年前一样。
——
第二天报纸上就大板块的刊登了君家少爷涉嫌绑架藏本将军并将其杀害的消息。顿时谣言四起,有说君少白实为君家少爷,其实是抗日组织头目;也有人拿君静安身世说事,说君静安其实是末代皇族后裔定是容不了日本人在国内作威作福。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藏本死了?”藤野蹩脚的汉语在宋锦颐听来有些滑稽。
“是的。”
“是你杀了他?”藤野不信会有人来找死。
“是的。”
藤野踱着步子在他的轮椅前,思前想后,“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来顶罪的?”
“藏本的尸体被我剁碎了,喂了狗。你不可能找到他的尸体。”
“八嘎!”藤野怒气翻腾抽了随身佩剑出来,“我要杀了你们这些支那人!”
宋锦颐闻言低低笑出声,丝毫不畏他眼底乍现的杀气,“你可以杀了我,但是你要放了他们。”
——
正如君少白所说的那样,他们被无罪释放了。君静安怎样想都不明白,明明已经到了死路竟然又峰回路转。
在出牢房时遇上宋锦颐,君静安才明白一切,原来是宋锦颐派人绑杀了藏本,抓到真正的犯人,日本人自然要放了他们。
“你还是来了。”君少白扶着墙站在来,昨夜虽有君静安为他暖身,但牢里的湿气还是让他的身体遭了大罪,如今他神色苍白已面若死人了。
“是我将藏本五马分尸了,本与你无关。”宋锦颐坐在轮椅上被两个日本军人抬起看所内。日本人最终还是顾及宋家在上海的地位,不敢夺了宋锦颐的轮椅让他瘫在看所里。
到底要多恨一个人才能将一个人五马分尸,又到底要有多在乎一个人才能出现在这里等着受牢狱之苦,甚至是被判死亡。君静安正暗自心惊,宋锦颐抬头对她极为温柔一笑,“现在你不必再担心嫁给我了。”
“我……”君静安站在铁栏门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话,她确实恨他见死不救,甚至要杀她。可是如今他因为她们自投罗网,等待他的肯定是日本人丧心病狂的宣判,相比见死不救,这来的太出乎她意料之外。
“你不会死的。”君少白捂着压抑难当的胸口,“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用钱办不到的。”
宋锦颐摇摇头,将轮椅换了方向背对他,“藤野不可能放过我。相比你救我出去,我更想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八年前,是你第一个在藏本的别馆发现我的吗?”宋锦颐看着他的眼睛,虽是满眼希冀,但眼底深处却带着明显的阴暗,那是已经绝望了的眼神。
藏本的别馆?君静安暗忖,想到那日藏本看到宋锦颐时情色的眼神,心里顿时有几分明了。
“是的,当时南笙也在。”君少白如实回答。
“哦。”宋锦颐的脸上强挤一个笑容,声音竟也比方才僵硬了许多,“这里湿气太重,你们先回去吧。”
君少白又嘱咐了他几句才和君静安离开。
两人刚离开,原本淡然自若的宋锦颐眉眼一眨,两行清泪徐徐滑下,隐藏在温柔背后的面露竟时隔八年再次被绝望笼罩。
君少白一回到君家,宋世文就心急火燎的赶来问他宋锦颐与藏本的往事。君少白草草换了件衣服就与宋世文一起出去,在外面找了个地方与宋世文秘密谈话。
君静安在君家大宅内惴惴不安,好久才见君少白和南笙回来。
“有办法了吗?”
君少白坐在沙发上,面色依旧如昨晚一般苍白,“他不会死。”
正如君少白所说,宋锦颐没死,但宋世文死了,因为杀害日本公使被枪决。事情来的太突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日本人以最快的速度处决了宋世文,却放了宋锦颐。宋家十几所烟草工厂被封,自此,宋家算是名存实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