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闲谈闲话

细细回想起来，冷儿突然觉得绿芙并非一个简单的人，或者说她的背后一定还藏着什么，从她嚣张跋扈的态度，到后来紫儿的失踪，再看现在楼下那具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女子尸体，冷儿的眉头愈皱愈深，到底是谁呢？

四皇子？

月落阁？

暗乌阁？

还是宫中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抑或其他几位位高权重的皇子？

不同的势力，在此刻，都变得危险起来。

冷儿不敢再轻易相信谁，即使是周凡，即使是官君策，即使是宋渊城，也不可以信任，因为他们都是随时可能背叛自己的人吧？

微微摇头，冷儿忍不住叹了口气，终究想不出结果来。

此时外面天色已暗，冷儿便听到了带着些急切的敲门声，应了一句，便见紫儿推门而入，快步走了过来：“冷儿，你没事吧？”

在看到紫儿之后，冷儿的心底终于多了些温暖，便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觉得自己闯了祸，不知柳姨是否会怪罪下来。”

“你没事便好，柳姨那边也在调查此事，大概——不会报官，毕竟这是烟花之地，出人命的时虽不常发生，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过意外，”紫儿的手中还拿着丝帕，绞着绞着便起了褶皱，“只是柳姨也不是什么善人，我只怕她对你不利。”

“不怕的，不是还有紫儿在嘛？”冷儿推起笑容，想要缓和气氛。

“都到了这地步，你怎么还有闲心开玩笑？”紫儿狠狠瞪了冷儿一眼，手中的丝帕已是褶皱得厉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外面传的很是吓人。”

“那毕竟是传出去的，”冷儿依旧浅笑，为紫儿倒了杯水，“只是意外罢了，我与绿芙关系一直不好，你也知晓的，最近她借机惩罚了我的婢女，我才没沉住气，今日绿芙的婢女又来找我，不知怎的，突然就暴毙身亡了，那样子怪吓人的——”

紫儿微微沉默，脸色越来越沉重：“冷儿，你究竟——是何身份，或许我不该问，但自从你来了苑中——”

冷儿微微垂首，心中也是明白紫儿的疑惑，便淡淡开口：“你真的想知道？”

“恩。”紫儿坚定地点头，心中已经决定了不管答案如何，大概都要同冷儿站在一起。

“紫儿可知晓，暗乌阁？”再睹一次吧，不知为何，冷儿竟愿意去相信紫儿。

“我曾听说过，那是——”紫儿再次点头，微微皱眉。

“那是一个黑暗的组织，我与它有关，却不完全受制于它，”冷儿接过紫儿的话，继续叙述，“因为，我是暗乌阁阁主的义女，我名叫夏冷儿。”

紫儿的脸上挂满吃惊，但也有少许的了然，也许只有这等身份，才配得上面前这个清丽脱尘、冷然孤立的女子。

“我会来周家大宅，是一项任务，但又不是，”冷儿无奈地笑着，目光停留在手中茶杯的纹路上，“义父不要我招惹是非，也没有让我去做什么，所以我只是这般呆在苑中，却不曾想，麻烦也是会缠上人的呢。”

“难怪日前总觉得冷儿你与这苑中女子，很是不同，”紫儿浅笑着，有些打趣的意味，“来了之后的遭遇也很是不同呢。”

“紫儿你不后悔与我相识？”眼中闪过诧异，冷儿微微颔首。

紫儿淡淡笑着，伸手拉过冷儿的右手：“自然不会，我记得冷儿，你一直在保护我呢。”

“可这些事都是因我——”冷儿皱眉，许是想要听得更仔细些。

“不是因为你，也许是，命定如此。”紫儿的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握得冷儿觉得有些疼痛。

“命——是命吗？”冷儿却微微失了身，这世间，真的存在命运吗？真的是逃不掉吗？

“莫要想得太多，日子总是要过的。”紫儿的目光看向一侧，不知如此是否算是在安慰冷儿？

“恩，日子总是要过的，”冷儿点头，笑了笑，“近来身子如何？”

“身子倒是好了，只是进来都无甚食欲，”紫儿也跟着笑，手还拉着冷儿，“不若冷儿你帮我看看？”

“你倒是把我当做神医来看了？”冷儿反手按住紫儿的脉搏，开始诊起脉来。

“待会儿冷儿去向柳姨请个罪吧？”看着冷儿按在自己腕间的手指，紫儿似是不经意间开口。

“没什么大问题，许是身子还未完全恢复的缘故，多注意些调养。”冷儿却答非所问，收了手，倒了杯茶水。

“呆着苑中都是如此，我以为柳姨已是偏爱你了，”紫儿低头叹息，右手依旧搭在桌上，“你不可这般任性。”

“紫儿，如若有一日可以离开此处，你可愿意？”冷儿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子，低头看窗外的巷子，和巷外隐约闪现的朦胧光点，其实外面的世界，也许很好。

此刻，当冷儿看着窗外，看着偶尔从巷口经过的行人，才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得到过自由，如果有那么一天，如果自己真的可以摆脱掉母亲的阴影，摆脱掉暗乌阁，摆脱掉这纷乱的一切，那该是，多么让人向往的美好？就像方才路经此地的那位妇人，不会知晓就在这个巷子的尽头，会有这样一个不堪的地方，这样一群受尽束缚的人，她所知道的，只是在某一处她有一个家，那里有她的夫君，或是孩子，带着温暖，和为她引路的灯光，那该是，多温馨呢？

“冷儿，在想什么？”冷儿回神，发现紫儿已站在自己的身边。

“没什么，方才想些往事罢了。”冷儿摇了摇头，不再看向窗外。

“我方才说话你都没有听到呢，”略微抱怨的语气，紫儿探出身子，关了窗，“天都黑了，莫要再开窗。”

“你方才说什么了？”微笑着看紫儿关窗，冷儿的心底涌起些许暖意。

“还不是你问我的问题，”紫儿走回桌边，方才冷儿的问题确实也让自己想了许多，“离开这里，也许身在苑中的每个人都想吧，但倘若真的出去了，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冷儿从未想过，能做的事，大概很多吧？总有养活自己的方法，总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紫儿为何如此悲观？”冷儿皱眉，看着紫儿的背影便突然觉得萧索，“以紫儿才情，也不至困于生计。”

“冷儿大概不懂，其实最可怕的，大概是习惯吧，”紫儿微微摇头，自己的担心不知是否多余，“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即使再羡慕其他，也是不会选择改变的。”

冷儿吃惊，只觉得紫儿温婉，却从未想过紫儿是安于现状之人：“紫儿也是，安于现状之人？”

紫儿点头，自嘲地笑了笑：“冷儿不可曾想，我是周家大宅的花魁，自是有不少富家公子愈纳我为妾，更有甚者想要娶我做正妻，我却从未应允，这是为何？”

“莫非是柳姨不愿轻易放紫儿走？”冷儿挑眉，花楼的老鸨大概都有这等想法吧？

“不然，柳姨也是精明的人，自然要多考虑自己的腰包，”紫儿再次摇头，冷儿对于这苑中之事确是不甚了解，“但冷儿你想，即使当家花魁，日进斗金，也不过数十年光华，进的多，出的却也多，且看这日用多是上成品，但看每次迎客，各类酒食苑里都要精细准备，且客人的赏物苑里也是不拿的，但倘若从苑中送出了一个花魁，那便是千金万金，老鸨又何乐而不为？而且楼中的红馆人多是倾城姿色，花魁的招牌都是苑中打出来的，冷儿以为周家大宅会缺个花魁吗？每座花楼那么多红馆人，却只有一个花魁，只是为了让那些公子哥觉得稀罕罢了。”

冷儿听得有些愣了，从未想过这些话会从紫儿口中说出，这听起来便觉得有些怪异，总以为，紫儿是个温婉、淡雅之人，但冷儿也知晓这些话说的都是事实，便不禁追问：“那紫儿为何不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难道紫儿看不上那些富贵子弟？”

“哪里会呢？”紫儿的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淡雅，只是透着些无奈，“只是害怕改变罢了，也许只有某一天，柳姨要赶我走了，我才会选择离开罢。”

冷儿愈发吃惊，紫儿怎么会这般想法？

“为何不愿改变呢？”冷儿的语气有些激动，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从未到过的世界，也许那里才拥有你所向往的？”

“冷儿，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但我还没有勇气做出改变。”转过身，紫儿的目光中有着冷儿可以理解的悲戚，和冷儿不能理解的恐惧。

“紫儿，总会好的呢，”冷儿的右手搭在紫儿的肩上，带着些安慰，“我还在这里呢。”

紫儿微笑点头，却缓缓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冷儿抬手抱起紫儿，放在床上，放下床帘。

转过身，冷儿再次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子，冷儿几个纵身便跃上了房顶，七月末，月如钩，冷儿的身姿在黑夜中多了些萧索。

只是在离冷儿不远的地方，还站着一个人，借着黑夜，掩饰了面容，在夜风中衣袂翻飞，周身散发出一阵冷冽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