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张冠李戴

经过小半天的盘问，楚湘茉和洛衍得到的消息却仍是十分有限，对于自己父亲的离世，周凡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可信的缘由，虽然经商之人难免树敌，但却不积下如此取人性命的深仇大恨，而对于那个女子，透露的消息也极少，除了知晓那女子是江湖人士，被周凡唤作冷儿，性情冷冽，且经常神出鬼没外，其他的便是不得而知了，哦，还有那块周凡视作宝贝的玉佩，正是那女子赠予周凡的，只是在周老板死后，两人便再未见过面了，一来，周凡因父亲的离世而倍感内疚，自然不愿再主动去找那位姑娘；二来，周凡也是真的找不到那人，否则也不至于时常买醉，睹物思人了。

因为知道从周凡口中也问不出什么了，二人便找人把周凡送回了周府。

“我觉得很奇怪啊，有些应该发生的事呢，根本就没发生；有些不应该发生的事吧，偏偏又发生了，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哪？”回到房间后，楚湘茉就一直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果然江湖险恶嘛，自己从下山之后就没能安静地生活。

“哦？”洛衍挑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先前也提到过的，我懂得用毒的事，夜知府也是知道的吧？那么按理说，夜师爷和齐云王爷他们也是应该知道的啊，可惜结果真的很让人失望哪；而另一件事，你说齐云王爷要是知道我下山了，那不早该派人来接我了吗？可是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终于出现了一些相关人士，却偏偏还是那位王妃派来的呢？还有还有，这个案子咱们到底是查还是不查啊，依据那天咱们偷听到的消息，夜师爷是不希望这个案子水落石出的，可是夜知府却什么也没说哪！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难以理解的地方呢，你应该也有想到吧？”见楚湘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洛衍忙倒了杯水递过去，对方也是不客气地一饮而尽。

“突然觉得，你好像变得聪明了。”等到对方喝完了水，洛衍这才打趣般开口。

“我在和你说正事呢。”不悦地回瞪过去，却带了那么一丁点撒娇的味道。

“我也是认真的，”就着方才楚湘茉用过的杯子，洛衍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你觉得在已知的人里头，谁是最可疑的？”

“要我说，最坏的人要么是看起来最好的，要么就是看起来最无关紧要的。”托起下巴认真想了想，楚湘茉得出这样的结论。

“最好的人是宋廉，最无关紧要的是夜知府？”洛衍挑眉，倒没有半点回避的意思。

“你也是这样以为的？”两眼一亮，楚湘茉觉得自己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了。

“可万事都要讲究证据，空口无凭总是难以服人。”洛衍从容地喝一口茶，不赞同，也不否认。

“证据证据，真正聪明的人哪里会留下那么明显的证据给我们找哪？”再次无力地趴在桌上，楚湘茉难得的神采也再度变成无精打采。

“也许猜测就是找到证据的第一步。”安慰地抚了抚楚湘茉的发际，洛衍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

“那你说说你的猜测呗？”支起脑袋盯着洛衍，楚湘茉眨了眨眼睛。

“按照你的猜测，我首先觉得夜知府不太可能是凶手，”略作思考，洛衍也不吝啬说出自己的想法，“一来，夜知府身居官位，明知故犯的可能本就不大；二来，我以为他没有任何动机制造这些命案，而这些命案显然也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好处，相反的还极有可能让他丢了乌纱帽；三来，夜知府根本没有制造这些命案的能力。”

“我还以为你首先要帮宋先生脱疑呢，看来你挺不重义气的嘛。”楚湘茉笑着表示赞同，开口却是打趣的话语。

“所以第二个我要排除的就是宋廉的嫌疑了，”洛衍弯唇浅笑，修长的手指有规律地敲击在桌面上，“我与宋廉是好友，所以比较信任他。”

听到洛衍要为宋廉辩解，楚湘茉本还等着洛衍再说出一番大道理呢，不曾想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不禁撇了撇嘴：“我也不算说他坏话不是，你就这么排挤我！”

“岂敢岂敢，我不过是怕你日后再笑话我不重义气罢了。”洛衍更是笑得如沐春风了。

“哈，以后我才不拿这个笑话你呢，我会说你是‘江湖神棍’的。”楚湘茉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想起初时二人的相遇和相识，还真是蛮有趣的。

“好好好，你倒是不得理也不饶人了是吧？”无奈地笑笑，却似乎对这称号很是满意。

“岂敢岂敢，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楚湘茉吐了吐舌头，学着之前洛衍的语气老神在在地开了口，“不和你玩笑了，你倒是说说，这两个最可疑的人都被你排除了，那还能怀疑到谁身上去？”

说回正题，洛衍也变得严肃了，略作思索后，重新解释道：“我只说他二人并非此案的凶手，却没说他们什么都没做呀。”

楚湘茉愈发疑惑起来，瞅着洛衍不说话。

“夜知府的作为着实可疑，想来是有着什么你我不知道的缘由在里头，然此时的重点倒不在他身上。”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洛衍似乎也在做着细致思索。

“那是在谁身上？”楚湘茉往前凑了凑，像是对方将要说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

“一来，那位中了你所下回眸之毒的仁兄，该是快来了，”洛衍也像模像样地往前靠了靠，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二来，下午的那几位仁兄，似乎又来了。”

楚湘茉一愣，这才惊觉，将注意力转移到屋外，本还想着这来得是哪一拨，等感受到屋外潜伏着的沉稳的、不断靠近的气息，答案便是不言而喻了。

“哦，原来重点是在这里。”知晓的来者的底细，楚湘茉反倒不着急了，取过杯子自斟自饮起来。

“我看还是莫要动手才好，这拨若是没了，只怕离下一拨也就不远了。”起身往门口走去，洛衍的面上挂着浅笑。

“我看也是，可是很明显的，这些人好像并不怎么好打发呀，你有把握在不伤人的前提下把人赶走吗？”楚湘茉回头看向洛衍，有些拿捏不准手段。

“那就借人之手为之，走，有好几日没去探望夜知府了，今日正巧得空，趁着‘客人’还未到，不如提前活动活动筋骨。”推开房门，洛衍回头对着楚湘茉淡淡一笑。

“啊，这个方法是不错！”眼珠转了一转，楚湘茉立马起身，跟上洛衍的脚步。

夜知府的住处是在衙门后院偏后方，距离楚湘茉所居之处倒不太远，所以在到达那方小小的院落时，那几个还没来得及动手的人也已经循着两人的踪迹过来了。

“砰砰砰——”楚湘茉一面细细听着外头的动静，一面大动作地敲起门来。

“是谁哪，这么晚了？”夜知府像是一个人独居这个小小的院落，所以起身前来开门的，也正是其本人。

“是我，我和洛衍过来是想和夜知府商量下案子的事。”楚湘茉一面大声回应着，一面对着洛衍眨了眨眼睛，回应的是洛衍的一抹浅笑。

“哦，原来是二位哪，快请进来吧。”夜知府打开院门，笑着迎二人进去。

“是我等打搅了。”洛衍笑着行礼，正要踏进院门，却突然听得身后传来轻微的打斗声，猛地回头，只见那不远处的屋顶上，已有人打斗了起来，洛衍回头看向楚湘茉，发现对方也已经注意到了那里的动静，再看向夜知府，不禁皱眉，那躲闪和焦急的目光似乎已经隐隐地说明了什么。

对于昨夜的那桩密杀，其实洛衍并不如何在意，堂堂三品大员林尚书的府上近百族人无一幸免，听起来似是唬人，但经得多了自也不会放在心上，特别是像洛衍这等生来便是活在黑暗中的人，早已对此麻木了，可隔了一夜，他却还是回来了。

偌大的庭院歪歪斜斜地躺满了神色各异的尸体，洛衍是来找人，难免要盯着这些个扭曲的嘴脸，然后很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囔一句：“真难看。”

是难看，这人却是忘了这等状况又是拜谁所赐。

说回找人，这还要提起洛衍此行的目的，名义上洛衍是为了探查林府可还有漏网之鱼，实则是因为昨夜的行动，让洛衍损失了一名属下，此人唤作紫儿，亦是暗乌阁的一名暗人，算起来也跟了洛衍大概两年了，然虽已是两年，洛衍也只是记住了这人的名字，其实这也还是昨夜的事，本是一行十人，可等回了暗乌阁清点人数的时候，才发现竟少了一人，再一细查，这才知晓，原是一名唤作紫儿的暗人不见了踪影。

暗乌阁不是江湖，所以是决不允许暗人无故失踪这种事发生的，正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寻不着人，那洛衍可就惨了，谁让这次行动是自己负责的呢。

一面缓慢前行，一面厌恶地翻动地上早已干硬的尸体，洛衍再次在心中大呼倒霉，那个紫儿，当真已跟在自己身边两年有余吗？怎的自己就丝毫没有印象呢？别说是对这人，就是对于这名字，自己也是完全陌生的啊。

警觉止步，洛衍凭借敏感的听觉感受到了周遭的异样，似乎是有什么声响从不远处的柴房里传出来，类似于人的指甲划过木墙，又像是被封了口鼻的人所发出的呜咽声，很细微，却没能逃过洛衍灵敏异于常人的感官。

所以很机敏地、也很缓慢地，洛衍缓缓向声音传来之处移去，那是一间敞开着木门的柴房，洛衍可以肯定，方才那些细碎的声音确是从这里发出的，出于暗人本能的对于安全的执着，洛衍先往柴房里甩了一颗迷烟弹，等待柴房里的声响完全消失了，洛衍这才一手握剑、一手夹针地快速闪进柴房，惊觉地看向门后、四周，确定没有危险之物后，洛衍这才腾出心神去找那个发出声音的人或物，接着，洛衍就看到了这个即将成为紫儿的人。

因为迷药的关系，那人已然熟睡，蓬乱的头发覆盖了这人的大部分脸庞，一身粗布麻衣此刻也是凌乱不堪，双手负在身后，走近了方才看清这人的手腕竟是被麻绳紧紧捆着，不止手腕因此人的挣扎而布满血迹，连那十根细长素纸也是鲜血模糊，更有甚至，那指甲竟是掀翻了来，看起来极其狰狞，洛衍皱着眉走近此人，抬手拨开躺在此人面上的乱发，这才发现，此人竟是个面容俊朗的年轻女子，只是脸色太过苍白了些。

站起身俯瞰此人，洛衍缓缓拔出腰侧利剑，方要动手，却又顿住，兴许这人还有些用处。

不做多想，洛衍也不帮女子松绑，只利落地把人举在肩上，抬步出了柴房，既然已达到了目的，自然没有多留的道理，洛衍直接踏着一院子的尸体出了林府。

女子醒来时，是在日暮时分，睁开了双眸却是一片空洞，动了动手脚接着还是沉寂。

“姑娘该是身子不适，洛公子还得谨慎照看着。”立在床畔的，是阁中的大夫刘飞，能尊称洛衍一句大人，已是给足了面子。

“劳烦刘大夫了。”洛衍躬身行礼，挥手遣了下人引刘飞出门，目光却留在卧床的女子身上。

“你醒了？”低声冷语，可惜那人毫无反应，上前探了探那人鼻息、双目，虽有气息，却毫无反应，洛衍叹了口气，抬手对着那人人中掐了一把，这才使得那人全身一个机灵，目光也渐渐有了焦距。

“可以听到我说话了？”洛衍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而今却是别无他法。

女子的眸子渐渐转了过来，落在洛衍身上。

“我的话，只说一遍，你最好记清了，”洛衍清了清嗓子，又回头看了看内屋的门帘，这才靠近了女子压着嗓子道，“不管你曾经是谁、做过什么，从此刻开始，你的名字叫做紫儿，是暗乌阁的一名暗人，可懂？”

女子依旧死死地盯着洛衍，眼中却有清泪滑落。

“被暗乌阁这个名号吓着了？还是想起了昨夜的经历？”洛衍的目光颇有些暧昧地落在女子裹满纱布的四肢、胸口，虽都是皮外伤，却也让这人受了不少罪。

女子，不，现今该唤这人紫儿才是。

紫儿只是睁着双目默默流泪，竟再无其他反应，洛衍看得无趣，又不可能出言安慰，便起了身出了内屋，计较着日后该把这人作何处理，处理，对，仅仅是一种处理罢了。

三日之后，洛衍再来看女子时，女子已经能下床了，正对着一扇木窗发呆。

“醒了？”解决了手上的事，今日洛衍的心情不错，林府之事很成功地嫁祸给了周太尉，想来阁主是很满意这次行动的。

紫儿张了张口，却没吐出什么字来。

“不会说话了？”洛衍觉着好笑，临着紫儿坐下。

紫儿低头，复又抬头，有些苦涩地点了点头，洛衍这才注意起这人的相貌来，因着前几日的伤，紫儿的脸色看起来还略有些苍白，然便是如此，才使得此人面上多出了些醉人的阴郁气质，微微颦起的剑眉，淡淡垂下的眸光，高高挺起的鼻梁，紧紧抿着的唇角，让洛衍有些失神了。

紫儿显然也注意到了洛衍的失神，抬起头来用疑惑的目光望过去。

“不会说话呀，真是可惜了。”洛衍尴尬地移开目光，似叹息般缓缓开口，不过这般也好，省得自己为如何解决此人而费了心思。

紫儿突然起身，走到案前奋笔疾书起来，不消片刻，便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回来了，洛衍抬头去看纸上的字迹，只见歪歪斜斜的一行字：“我以后就叫做紫儿吗？”

洛衍眯了眯眼角，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