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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是你的劫,她是我的殇
宋锦颐到君家大院的时候,田嫂正坐在赏花亭里选簸箕上的桂花。见他来了,抬头对他一笑,“宋少爷来了,是来找我家少爷的吗?他在屋后面的桂花林。”
宋锦颐点点头,对身后的梁四说道,“你留在这里帮田嫂,我一个人去找少白。”
宋家在院子里种了来自全国各地不同品种的菊花,君家却在前院种了满园桃花,后院种了满园桂花。因为君家的两个女人,一个独爱爱桃花,一个独爱桂花。
宋锦颐到后院时,君少白正背对着他站在一棵桂花树下。满园桂花飘香,带着属于他的薄凉气息。他单薄的背影,在风里满是落寞。他心底的伤,不比他少。
“你来了。”君少白转身。桂花在他身后落了一地,满园芳香跟着他慢慢逼近,宋锦颐忽然觉得心头一滞,竟无故生起几分委屈,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查到那个人是谁了吗?”
君少白脚步一顿,“没有。”
他盯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开口道,“你在说谎。”
他也望着他的眼眸,却不说话。
“两个月了,我不信你什么都没查到。”
君少白转过身去,看那满树芬芳,“查到又如何,就凭我们身后的几分财力,根本奈何不了他。”
“那你是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宋锦颐压住疲软的双腿,骨节分明的手上,青筋突起,“告诉我,他是谁?”
“你去杀了他,然后呢?”君少白回过身来,望着他痛苦不堪的模样,“你根本就无法忘记那件事,就算杀了他,你还是现在行尸走肉的模样。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那你要我怎么样?杀不了,忘不掉。你真的想让我死吗?”宋锦颐呐喊道,“你知道被个男人……被个男人……之后是什么感觉吗?那么恶心,那么让人难以忍受。每当想起,我就会把胃里吃的东西全部都吐出来,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你知道吗?”
“你问我吗?”君少白忽的一笑,那一刻,宋锦颐彻底安静下来,生不如死 ,他比他早十年先一步就体会了。
“你知道这个世上最艰难的是什么吗?是活着。”君少白望着他,他的发上,肩上落了少许桂花。一阵风过,他的眉眼在香风缭绕中越发深邃,“可是只有活着,你才能看到那些给予你痛苦的人,生不如死的时候。”
上海最好的茶楼,醉音楼。里面有全国最好的戏曲名角,尤其是昆曲名角。在醉音楼,点上一壶西湖龙井,品茶,听戏,是一般市民梦寐以求的美事。只是那醉音楼门槛极高,若不是官宦,或是富贵,根本经不起里面的天价消费。
君少白今早收到一封请帖,约他到醉音楼里听戏。他原本不想理会,但那请帖上备注今日主场是《牡丹亭》,那他就不得不去了。
醉音楼分为两层。底层与第二层相比是些普通的茶座,配了糕点,水果。每张桌子配四人份位置。第二层搭着戏台,与名角同层,就算只是同层不同台,茶水糕点自然也是翻倍。此层共设五个包间,都用珠帘隔开,面向戏台。此茶座配两人份,茶水糕点酒菜任意传唤。
君少白到醉音楼的时候,戏还没开始,一楼就已经满座。他被楼里的服务员请到二楼,二楼却极为冷清,只在最里面的包间坐着一位带着头巾的女人。
只是一个侧面,他就猜出是谁了。
“伯母出手阔绰,为了见小侄竟包下二楼全场。”君少白拢了拢西装,坐在沈倩柔旁边。
对面的戏台开戏了。
沈倩柔将脸上的纱巾往上拨了拨,遮住鼻梁,“我有话要和你说,不想被别人打扰。”
君少白心里一痛,她来见他,竟如此害怕被人看到。“既然不想被人打扰,那伯母为何不找个僻静的地方,何必找这么个眼杂的地方,还蒙着面来见我?”
“听说你喜欢听《牡丹亭》……”
“那是锦颐喜欢听的曲子。”君少白想笑,但笑到了嘴边却化作无力的嘲讽,“想必伯母是太疼自己的儿子了,只记得他的喜好了。”
他话里全是刺,沈倩柔心里的怀疑渐渐有了眉目,“以后不要再和颐儿见面了。颐儿已经断了两条腿,我不想他丢了命。”她的话像是一把匕首,插进他的心脏,疼的他,心神俱颤,“你怀疑是我挑断了他的脚筋?”
“我只能想到你。”
君少白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用拳抵着唇角呵呵的笑了,“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不要再装模作样了,我知道是你。”沈倩柔从包里掏出一枚银色戒指放在桌上,“这是颐儿一直戴着的不离,不弃在你手上对吗?”
君少白望着桌上的戒指,不语。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君少白望着桌上的戒指,依旧不语。
“你伤害他就是为了报复我对吗?报复我当年抛弃了你。”见他一直不说话,沈倩柔心里忽然没了底,“既然你知道一切,那你就该知道我当年为何要抛弃你。我也是受害者,若不是因为你,我不会遗憾了半生。况且,颐儿是无辜的,不管你我之间怎样,你都不能伤害他,他毕竟是你弟弟。”
君少白依旧望着戒指,似乎在出神,根本没将她的话听进去。他的沉默不语,让沈倩柔心里蓦地有些发慌。她不愿再坐在这里,收了桌上的戒指,转身正准备离开,却听君少白的声音,蓦地从后传来,“你后悔过吗?”
沈倩柔心里一怔,回过头来,他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抛弃我,你后悔过吗?哪怕只是一个念头。”
触到他墨一般的眼眸,沈倩柔心底一颤,下一刻却又坚硬起来,“没有,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说过,若不是因为你,我不会遗憾这半生。就算你要恨我,要报复我,我也不会后悔当年的决定。”末了,她又加了一句,“你,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闻言,君少白别过头去,不再看她。他躺在茶座后的沙发上,看戏台上莺莺和柳生在梅园相遇,戏语如水缠绵。
她的话,不是一个母亲该对孩子说的话,倒像是一个仇人在说要化为厉鬼纠缠不休。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因而他也不是个合格的儿子。“那您今日是白白跑这一遭了。若是您怕他在我这里丢了性命,您大可以告诉他事实的真相。看他最后是听了您的话,还是……在我这里丢了性命。”她可以完全不管不顾的伤害他,那他为什么不能伤害她那心头的肉。
“你在威胁我?”沈倩柔眉头一皱,眼底涌上几丝厌恶情绪,“他是你亲弟弟,你忍心伤他?”
“我只是个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的弃儿,没有母亲,他又怎么会是我弟弟?”君少白冷冷的声音在偌大的包间内回响,“我看伯母还是早早回去,若是被锦颐知道您来找我,怕是又要出些事端了。”
“你……”沈倩柔恨恨的看了他一眼,“若是知道你如此心狠手辣,就算当初丢了性命,我也不会让你出生在这个世上!”
沈倩柔走了,台上的戏依旧如火如荼。
君少白窝在沙发里,望着台上发呆。
楼下一阵欢呼,有人在往台上砸花。他忽然回过神来,端起面前温热的龙井轻抿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他细细品了一会,果然很苦。只是舌尖的苦涩还不足以麻痹他内心的痛,他从怀里掏出几粒药服下。脸色苍白若鬼,神色却慢慢轻松下来。
“先生,要买支花吗?我的花又漂亮又新鲜,价钱也很实惠。”身后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他回头,梳着马尾的年轻小姑娘正提着一个装满玫瑰的花篮站在他身后。
“是你?”小姑娘一怔,从怀里掏出一块熨贴整齐的手帕,“你的手帕。”
君少白最初还没认出来她,只觉得有些眼熟。见她掏出手帕给他,这才想起那日在永乐茶楼门口捡到他手帕的小姑娘,官玉柯的女儿,纳兰静安。“你还留着?”
纳兰静安点点头,“丢别人的东西不好。”
君少白摆摆手,“已经丢了的东西,没人会再要的。”
“那要看丢掉的是什么东西了。”纳兰静安扬扬手里的手帕,“若丢的是重要的东西,难道也不要了吗?”
她眼里的坚持,让君少白心里微微一颤,若是那个人也这样想该多好,他就不需要这么痛苦了。他心里虽是难受,但面上却依旧平淡,“不过是块用了一段时间的手帕,要丢要留,随你吧。”
“你不要了吗?”纳兰静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事,就像他说的一样,不过是块手帕,她在这里到底坚持个什么劲?
“不要了。”君少白端起面前冷了的龙井呡了一口,“虽然我不要手帕了,但你的花我要了,到老板那里去结账吧。”
他要将她的花全部买下,纳兰静安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她原本还想骨气一些,可是想想生活,确实需要一个像他一样视钱财如粪土的阔公子。
等她走了,君少白回头看桌上,她留下了花篮,却没有将手帕留下。
君少白病了。
南笙小心的推开门,看见他正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少爷。”
君少白缓缓睁开眼,眼底满是血丝,“什么事?”
“华晋来了。”
“让他走吧。”他闭上眼,不愿再多说。君立林虽是放过他了,但他再与他走的太近,怕是不好。
“可是……”南笙犹豫着,就听华晋推门而入,“老爷让我来给你看看身子。”他示意南笙出去,只留下他与君少白。
“不要再服用以前的药了。”华晋走上前去,将药瓶放在他床头,“这是我为你新配的药,可以除去药石在你体内沉积的毒素。”
君少白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目光有片刻呆滞。
华晋坐在他床头,几日不见,他的身子又瘦了好多。“你何苦要这样折磨自己,当初你找人配了那副药方要我制药时,我就提醒过你,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当玩笑。如今你要是再不听我的话,怕是到时候等你想活下来的时候,神仙难救。”
“如是真有那个时候,也是我自作自受,与人无尤。若是他问我现在的身子状况,就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我不想他知道我身子的状况。”
见他坚持,华晋也不多说,将药放在他床头。“身子是你自己的,要不要命,你自己说了算。不过我要提醒你,若是你不想让外人发现你在给自己下药,就不要心里不痛快就加大药量,会死人的。”
华晋走了,南生站在门口,望着面无生气的躺在床上的君少白,喉头发紧。
“你有什么想问什么就问吧。”君少白闭着眼躺在床上。
南生抿着唇,关门,站在他床头,“为什么要给自己下药?”
“我想证明我还活着,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死。”君少白睁开眼,看向南生,“自打有意识起你就在我身边了,这些年委屈你了。”
“少爷……”南生心里难受,他不过是看着他的委屈,真正委屈的人是他。“您不是说过会忘记一切的吗?为什么还……”
“忘不了了,有些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君少白看向药瓶旁的玫瑰花篮,这是他那日从纳兰静安手里买来的花篮。花已蔫了大半,但他还没有让人丢掉。为了就是目睹一个过程,从最极致的美丽到最荒凉的凋谢。他想知道究竟凋零后的生命有多狼狈,多不堪。果然,是很凄凉,但并不美。
南笙愣在那里,房内突然安静下来。这种宁静,让他感觉很压抑。
他开口唤了几声少爷,却没有回应。
南笙心下一惊,上前几步。见他闭着眼睛,连胸膛的呼吸都慢慢静了下来。南笙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有鼻息。
“少爷,醒醒。”无论南笙怎么唤他,他都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
南笙忙下楼,拦住华晋,“少爷昏死过去了。”
华晋暗叫不好,随他上楼,替君少白做了简单的检查,“必须要送医院,若是不能及时排出他服下的大量药石,怕是性命难保。”
“可少爷不想让人知道他如今的身体情况。”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华晋一把掀开君少白身上盖着的锦被,“你快去开车,我背他下楼。”
南笙开着车一路狂奔,到了半路,忽的发现后面有辆车一路尾随。本来去医院的路,七弯八拐极是麻烦,但那车竟也随他七弯八拐。发现情况不对,南笙对华晋说,“后面那辆车在跟踪我们,你帮我看看车上有些什么人。”
华晋也注意到身后那辆车,回头,那车果然紧追不舍,“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后面好像还坐着有人。”
他话音刚落,那车忽然寻了个宽阔处,超车挡在他们前面。
南笙险险踩住油门。
从车的后门出下来三个男人,手里都拿了枪。街上稀稀疏疏几个行人,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下车!”其中一个男人握着枪,拿胳膊肘撞车窗。
南笙见情况不对,早已掏了枪出来,那人却齐齐将枪对准后车座上的华晋,和昏迷不醒的君少白。
华晋手里没枪。
“先别冲动,看看他们是为了什么来的。”华晋小声说道。
随即车门被打开。
为首的那个男人叼着枪,指了指南笙,“你。”然后将又指向华晋,“还有你,你们都下车。”他料定南笙不敢开枪,一把捏住他的枪口,“要想保住你们少爷的命就给我乖乖下车。”
竟是为了君少白而来。
两人均是有些吃惊,可君少白一向很少过问外面的事,如今他们为他而来,又是为何?
“你要把我家少爷怎么样?”南笙和那个男人僵持在那里。华晋用眼神制止他,“不要冲动。”那个男人偏头示意另外两个人把他拉开,“有人要见他。”
“谁?”
“不关你的事。”那个男人也不多说,将南笙和华晋拉出车外后,坐上驾驶座,朝对面的车里打了个手势。
对面的车退到他们所在的车后,开车的中年男人伸出头来,“走吧。”
压着南笙和华晋的两人闻言,放开他们,上了车。
南笙正准备追上去,华晋拉住他的胳膊,“你不要命了?”
“可是少爷还在车上,我不能放着少爷不管!”
华晋依旧不放手,“他们既然说是有人要见他,自然不会对他怎么样。他们人多,你这样莽撞,根本讨不到半分好处!”
“可是少爷……”
“我们现在赶紧回去叫人,这比你鲁莽行事有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