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被大海淹没，被白雪吞噬，被火焰焚毁

我听着他口述的故事只觉得心惊肉跳，几乎是带着怯意地问他：“那个女孩现在在哪？真的是因为她，你弟弟才死的吗？”

“不，也不完全是。”

商紫墨的眸色很深，仿佛无底的太空一般，而他的话，他嗜血的表情更是让我觉得触目惊心：“那个女孩正在受到报应，也许，她的下场会比我弟弟更惨。”商紫墨的俊脸硬似磐石，而他的语气更是冷如寒冰。

“……”我倒吸一口冷气。

突然，我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被凝固了，欢乐的心情彻底被沉寂替代。

周围很热闹，不时地有人群涌动，而我却因为注意到那些无关的画面更加觉得我和商紫墨此时正在被黑暗和枯寂绵延地包裹着，完全脱离了咖啡馆，脱离了城市，落入无尽的黑暗。

商紫墨的眼神好可怕，仿佛要把大理石的台面洞穿了一般，而这还是在他极力克制自己情绪的前提下。

“我自责，因为当初是我鼓励他们在一起的。”商紫墨的眉峰蹙了起来，唇角露出疑似迷惘的浅笑。

我仿佛听到了他在无声的哀咽，他的笑声在为自己伴奏，引领者他走入更黑、更深的仇怨里去。

现在的商紫墨太让我难以接受，不只是他说的那个故事，更是因为他眼里隐含的恨意。

我觉得，商紫墨被仇恨的火焰在不断地烧灼着，我觉得，他会被那堆仇恨的火焰吞没，并不只是没入黑暗。

因为我看到，他在说到那女孩正在接受报应的时候，他眼里残忍的一抹冷光，那么渗人，那么恐怖。

我很害怕，即使我很想再听下去，可是我不敢，我害怕知道那个女孩的下场。

因为我不想商紫墨因为过去的悲恸活在仇恨的世界里，我想他站起来，我想他重新看，用另外的眼光重新接受阳光的温暖。

“商紫墨，你怎么了？”我听到了他喉咙里发出来的呜咽声。

虽然他没有眼泪，可是我听到了，他在哭泣。

他的眼泪也许流干了，也许，眼泪也无法诠释他心里的苦痛。

“弟弟死后，处于内疚的我在父母面前立誓，永远不会娶中国女人做妻子，如果违背誓言，我将会被大海淹没，被白雪吞噬，被火焰焚毁。”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商紫墨的脸上平静安详，可是我能感觉，他的心里内心一定被痛苦和幻灭充满了。

“商紫墨，够了，不要再说了！”我失控地喊出声来。

商紫墨说着，轻轻拉过我的手：“申音，你害怕了吗，如果你怕了，那么远离我，我可以不再见你，不过……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为自己做决定，我，说道做到。”

商紫墨的口吻是那么的决绝，仿佛爱恨在他的身躯里已经百炼成兵，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相互厮杀，毁灭只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偏偏，他在我面前还表现得那么不在乎。

我不是不想拒绝的，可是，若他心里的天平已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恨，那么他就彻底毁了，我帮不了他。

我当然是不愿的，我不要他毁灭。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是此刻，商紫墨看着我的目光就像他溺水的唯一浮木。

我不要他陷入仇恨里面，我也不要他的心里成天只想着报复。

悲剧已经造成了，如果他真的沉陷在仇恨的世界里，原本的悲剧不会消失，而恨更是会让悲剧无限地绵延下去。

“商紫墨，仇恨真的能给你带来快乐吗？”

我对商紫墨的话深信不疑，不是因为他给我的感觉让我熟悉，而是那种切肤而刻骨的疼痛传染到我。

看到他难过，我会心疼，而我更加不愿意他因为纠结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而做更加伤害自己的事情。

他说他永不娶中国女人为妻，可他又说……是因为我，他才能暂时振作起来。

“仇恨？你没有听懂，不是我陷入仇恨，而是上天都知道我弟弟的惨死，要替我沉冤昭雪，我什么也不需要做，上天……有时候还是很公平的！那个女孩正在接受良心的拷问，所以，她甘愿付出代价，甘愿用自己的所有来奠基我弟弟的在天之灵。”商紫墨的目光恶毒而又傲慢，眸色星星点点，闪着足以燎原的仇恨火种。

“你既然看到了那个女孩陷入危险，你为什么不去阻止，如果你弟弟还爱着他，你这么做，不是让他的灵魂不得安宁吗？同样都是见死不救，那么你和那个女孩又有什么区别？而你又需要我什么呢？”我挑战地问他。

“不是我不救她，而是她甘愿沉沦，也许，她的心里是苦的，她的良心不得安宁，所以才会任凭自己随心所欲，申音，你不需要为我做任何事情，是我自己想太多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该被牵涉！所以，喝完这杯咖啡，离开我吧！我可以送你上飞机，或者送你回北京！不需要同情和感激的目光看我，是我把你带出来的。”商紫墨定了定语气，好像刚才那个歇斯底里的人和他完全没有干系，我听到的那个不完整的故事，也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

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为什么他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他的眉峰还是紧紧蹙着？

我被商紫墨的故事影响了，再也没了游玩的心情。

我想一个人走，可是我离开得匆忙，身上没有带钱。容允上的电话打不通，我不知道容家的人会不会找到我。

我不要被容家人找到。

车还停在飞机场，我不知道要不要给容家人送回去。

我怕商紫墨又取笑我，乘着他没注意的时候再次拨了容允上的电话，可……还是没有接通。

咖啡已经喝到见底了，香气也散了大半。

爱情的发展就像喝咖啡的过程，杯底的那口最苍凉，就如同过了保鲜期的爱情，若是能用品尝第一口的心情去喝剩下的最后一口，相爱的伴侣就能得到一生的幸福。

可是，我现在的心情，连杯底的咖啡也不如。

一口喝完了剩余的咖啡，没有香气，只有无尽的酸涩在我的口腔里撺掇着。

我的心沉了下去，就如同已经西移的太阳，光芒即将被黑暗吞噬，无可避免。

商紫墨见我不说话，他埋了单，然后走到我身边，热热的手拉过我的，紧紧握着。

我下意识想要避开，可是他却握得更紧了。

商紫墨叫了一辆出租车，他和司机说的什么我听不懂，而我也没心情问。

商紫墨的手始终没放开我的，就这样，我们一路又回了飞机场。

下车之后，商紫墨没有和我一起进飞机场的意思，而是给了我一个近乎永别的拥抱。

那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拥抱，差点没把我的骨头挤碎了。

他和我对峙了一小会儿，这几个小时的相处那样奇特，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而我们的对话总会因为他对我隐约流露的情愫进而伸展出一种形而上的可怕亲近，爱恨兼有。

对我和商紫墨来说，分离完全是件不起眼的小事，而我也确实把它当作一件小事。可我能感觉到，我们的心正在互相映照，哪怕我不肯承认。

在已经预知到彼此不会有未来的前提之下，我们只能保持着漫不经心而最好是完全无拘无束的友谊，因为我害怕，我在他眼里看到过多的狂热。

于是我只能下意识地，尽力地躲避他，远离他心里一直维护的那好像是爱的情愫，我知道他需要什么样的爱，简简单单地，彼此陪伴着，谁也不离开谁，谁也不让对方担心。

但我知到，商紫墨永远也不可能和我毫无顾忌地在一起，不说我对他印象全无，就是我真的爱他，就算我真的想起了过去，真的有一个叫商紫墨的人在我人生的某一段路程里起到主宰我的作用，我也无法在此情此境之下与他相爱。

而商紫墨，他压根就不能忘记自己的仇恨，至少是现在，他不会认为人世间有那种全然的自我忘却，对仇恨的忘却，对不可填补的遗憾产生忘却。

在这点上，我和他不同，我绝对相信，在遇到自己生命里的爱人，在灵魂遇到和自己契合的那个人的时候，彼此会生出一种对爱情绝对的奉献和忠诚，而那所谓的忠诚是可以立足于一切之上，包括仇恨、死灭和一切。我相信，爱是可以超越一切的。

而他却完全弄不清楚，自己心情到底有多沉重和压抑，这当中有多少成分是由于对失去弟弟的害怕造成的？

我看到一双肉感的唇在我眼前渐渐放大。

在我矛盾着该不该阻止他的时候，他停止了靠近我。

之后，他好像知道我身上没钱，给了我一些瑞士法郎，然后，他一个人离开了，带着骄傲的态度和谦卑的步伐逐渐消失在我的眼帘里。

我买了票，发现飞机是在三个小时之后起飞。

因为晚了十分钟，我错过了一个班次。

三个小时对我来说是不算长的，因为我的耐性一向很好。

可现在却是不同。

我的思想因为商紫墨的故事和容允上的联系不到变得混乱而黑暗，我感觉自己象一个溺水者在生死边缘挣扎一样，挣扎着用自己的意志控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