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启澜
欧阳城没有停手，他一边洗涤一边问：“今天的新闻你关注了没有？发生了一起车祸，在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
“怎么，有什么大人物出事了吗？对我国的局势有影响？”施奕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事件打乱了某种平衡。
欧阳城扭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晦暗：“霍普金斯医院的一位心理学专家，博士生导师Dr Vincent，遭遇了车祸，抢救无效，已经去世了。”
施奕深深的皱起了眉，她不知道欧阳城这样难过是为了什么，她感觉这个名字很熟悉，似乎曾经学习过他的著作：“Dr Vincent ，好像是生物反馈学说的支持者，获得过美国心理学会颁发的杰出科学贡献奖。他对中国的医学发展很关注，尤其是在心理学这方面做了很多的指导，曾亲往中国授课……怎么？他这次遇难是人为的吗？”
她看到欧阳城的样子，首先想到了阴谋，暗杀这样的负面字眼。
“目前没有证据表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案件。”欧阳城放好碗筷，擦干了手。
“那……”施奕看着他，觉得十分焦虑，这件事到底怎么了，对我们有什么影响？你到是说呀！今天报社定版的时候，她没有注意社会新闻这一块儿，就忙着刷手机找餐馆了。所以对此事毫无印象，也不知评论方面有什么说法。现在只能等欧阳城解惑了。
欧阳城平静下来，重回客厅坐下，问道：“你和乔牧去吃了什么好的？”
“请问那起车祸对我们有什么影响？你干吗这么失魂落魄的？”施奕沉下脸，你是来逗我玩儿的吗？
“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才陨落了，我只是告诉你一声。”欧阳城疲倦的半闭了眼睛，靠上沙发。
施奕直觉很灵敏，她感觉到他似乎隐瞒了什么，但这有什么呢？莫名其妙！
“那个Yolanda到你们报社挺长时间了吧，跟你关系很好？”欧阳城接下来转换了话题，“她负责什么工作，跟你的联系多吗？”
施奕一声冷笑：“怎么，你累成这个样子还这么晚跑过来，就是为了问她？你还想知道什么一道问，可以列出个单子，我一一查实了，给你和乔牧一人一份，让你俩公平竞争！”
“怎么，生气了？”欧阳城坐直了身体，看向施奕，怎么有点儿吃醋的意味？不禁露出个淡淡的微笑，“乔牧也打听她了？”
“是呀，没想到你们的审美还挺一致！要不要她的手机号？我可以给你啊！”施奕白了他一眼，“你来要就为这事儿，我可上楼去睡觉了，你走的时候把门关好。”起身就要走。
欧阳城伸手拉住她：“别走，陪我坐一会儿，今天心里乱，睡不着。”
施奕看着他，心软下来:“到底怎么了，有心事吗？”在他身边坐下，侧头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我们尽力而为，如果实在不成，也是天意，不要为难自己，好不好。”她语声温柔，目光温润，其实也没说什么，却奇迹般抚平了他眉间的皱褶，让他放松下来。久久无言。
“要不你今晚在这儿对付一下得了，去客房睡吧，这么晚别往回跑了。”施奕伸手想拉他起来，却被他扣住了的腕:“不去客房，在沙发上躺会儿得了。你陪着我。”
什么，施奕睁大了眼睛！这是要得寸进尺啊，我还得陪着？
她刚要发作，欧阳城连忙伸手按太阳穴：“哎呀，头真疼啊！今天真是太累了！”施奕无语的起身去客房拿了毯子出来，捎带着一本书：“你快睡吧，你睡着了我就走。”把毯子搭在他身上，在他身边坐下，垂下头翻看着手里的书。
欧阳城半闭着眼睛，悄悄看着她的侧脸，心中满是怜惜。疼她疼到骨头里，可是她什么也不知道。直到朦胧睡去。
施奕一直等到他的呼吸改变才回头看了看，真的睡着了。已经到了午夜。她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却知道他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无处诉说无人理解，他得有多寂寞啊。如果自己无言的陪伴能让他好过一些，那么她愿意。
放下手里的书，揉揉疲劳的眼睛，她轻轻站起身，悄悄上楼，虽然身上粘了油烟味，但她没有再去洗澡，直接上床睡下，明早再说吧！
第二天早上，施奕在烤吐司甜香的气息中醒来，估计是欧阳城做了早点，她起身快速冲澡更衣，下楼来看到面包烤好，鸡蛋煎好，牛奶热好，欧阳城坐在桌边翻看着她前一天晚上看的书。看到她下楼来，就举起书对她晃了晃：“这样的书，你也看得下去，我真服了你！”那是爱德华.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史上有名的不好懂。
施奕在桌边坐下，欧阳城也放下书和她一起吃早饭，施奕边吃边说：“我原本觉得没什么是看不了的，人家这也是巨著，看不了说明水平太低。”
“那你现在觉得呢？”欧阳城咬着面包，看着她。
“现在我觉得自己水平太低。”施奕一笑，“我坚持很久了，还是没能看进去。我看网上介绍，都推荐盐野七生的《罗马人的故事》,打算有时间看一下。这一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没想好怎么办呢，我真不想半途而废。”
“看书就是消遣，别给自己这么明确的目标，开心才好。”
“也是，听你的！”施奕继续吃饭。
欧阳城煎的鸡蛋双面金黄，切开一看，蛋黄如凝脂，软颤颤凝而不流，非常棒的口感，施奕不禁感叹：“你的手艺真是好，我雇你天天给我做早点吧！”
欧阳城深深看她一眼，把牛奶喝掉，擦擦嘴：“你想吃，随时找我。我先走了，你一会儿开车慢点儿。”他拿起风衣，走向门口，停住回头看了施奕一眼，“昨晚的面，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西红柿鸡蛋面。”开门离去。
施奕微笑，生活真是美好！
欧阳城回家换了身衣服，坐在沙发上发了一阵呆，然后默默拿起电话，拨通了爱德华医生的电话。“心情好点了没有？你要节哀顺变。”他先表达了慰问。
“嗯，我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还是太难受了，这是人类科学史上的一个巨大损失，是无法估量的损失啊！”爱德华一直都是快乐豪爽的，从没有这样伤心过。
“Dr Vincent的知识体系你了解多少？他的弟子里有几个能传他的衣钵呢？”欧阳城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你不了解，他是奇才，他的思想深不可测，无人可以达到他目前所到达的位置！真的，不是不想，是真的到不了……”爱德华极为悲痛，也极为悲观。
“爱德华，别这样想，无论怎样，路还是要走下去，也许会更艰难，但我们也只能再往前走啊！你有这方面的天赋，不要浪费了它，好吗？”欧阳城除了鼓励，也别无他法。天妨英才，让人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夜幕下的拉巴特，霓虹闪烁，主街上依旧车水马龙。一辆纯黑的迈巴赫加长版行驶在车流中，不急不缓的行进。车内装饰豪华大气，后座的真皮坐椅柔软舒适，一名阴郁英俊的男子坐没坐相的斜倚在后座上，歪头看着窗外的街景。他的手中握着一只淡金色最新款的手机，此时流泄出的，是一支略显哀凉的歌曲。“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如泣如诉。男子面无表情的听着，他能分辨出哪一句是她唱的，他不知道她能唱得这样好听。“什么时候你再回到我身旁，让我再和你一起唱……”深情而豪迈。男子眉头轻颤，喉节滑动了一下，他感觉自己是咽下了一股酸涩。什么时候她能回到自己身边？再也没有那个时候了吧？
手指轻划，点亮了屏幕，他又一次打开了那个视频。很清晰的画面，近距离高分辨率的摄录仪器，正大光明的拍摄，效果自然前所未有的好。画面中，她高挽秀发，露出白皙的脖颈，一袭蓝裙，线条毕露，柔和高耸的胸，细成一捻的腰，那是他曾经颤抖着手抚摸过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她人却只在屏幕上，已经遥不可及！细细看她的眼睛，她的红唇，她表情变换，哀伤或深情，每一种都牵着他的心，让他珍藏在脑海中。闭上眼睛，千万次的回忆，他含着她的唇，轻舔慢卷，含弄吮吸，湿润的舌尖刷过她微卷的睫毛……热流涌向下腹，他睁开了眼。视频的画面已经走到最后，歌声渐止，施奕缓缓放下执话筒的手，另一位歌者走向她，拥抱了她。男子皱起了眉，他从那个拥抱之中，感受到了欲望。和他一样的欲望。那个女人……
周末来临。Yolanda这段时间以来首次没有邀施奕外出，因为她在北卡罗莱纳州读书的弟弟来纽约看望她，所以相当于给施奕放了假。
周六天气晴朗，于是傍晚时分，施奕驾车出门，直奔郊区开阔地带，去看晚霞流云。美国郊区的公路，笔直平坦，人烟稀少，几乎没有车辆，所以飙起车来极爽，路旁深浅的灌木，天上五彩的云霞，开得快要飞起的车，简直能放飞心情，感觉自己要融入天际，化为霓虹！直到开出很远，她才调头回来，一路飞驰回家。
进入市区，把车停在法拉盛一家熟悉的咖啡厅门前，她想去喝点儿什么，顺便把晚餐解决掉。天还未黑，咖啡厅里灯光未起，人也很少，施奕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休息。先点了一杯Caramel Macchiato，一边喝一边考虑要吃点什么，其实还不饿。她悠闲的透过玻璃窗，看着街面上的车流来往，心情极为放松。
突然，手机震动，欢快的乐曲随之响起。现在她已经不会再被手机铃声惊到，随手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心中略一犹疑，难道是广告？她还是接起了电话。
“你好！”她不会先报自己的名字，虽然这并不符合美国的礼仪。电话中没有立即响起回应，她只听到了略有些急促的呼吸。“你是哪位？”她自己的心也忽然收缩了一下，危机感油然而生。她平静了一下，压住要加快的心跳，暗暗绷紧了神经与肌肉。
停顿了几秒钟，她轻轻的说：“再不说话，我就挂了。”
“别……”一个喑哑的字吐了出来，略一沉吟，又说，“是我……”
是叶启澜！施奕心里猛跳了两下，不是害怕自己有危险，却是另一种说不清的紧张。她深深的皱起了眉，把手机换到了右手。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他这是？
“别皱眉，我没有别的意思……”他话音未落，施奕已猛的转过身，打量起咖啡厅内部，目光扫过为数不多的几桌客人。
一切都很正常，施奕略一思索，抬眼再次望向窗外。此时，路边停着的一辆并不扎眼的白色雪佛兰缓缓降下了深色车窗，叶启澜坐在驾驶位，手中拿着手机，眼睛凝视着她。两人隔着咖啡厅整幅明亮的玻璃窗，怔然对望。
叶启澜瘦了。施奕默默的想。他怎么还敢来美国？事件才平息了多久？销烟味还未散尽，仍然危机重重，他此举实在不理智。
叶启澜面容平寂，施奕耳边却是他略重的呼吸，昭示着他的紧张。半晌，施奕开了口：“现在你并不适合出现在纽约的街头，你应该尽早离开。”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叶启澜尽量平静的说，句子的尾音略颤。见她一面太不容易了，借着到美墨边境洽谈的机会，克服了多少困难阻挠，才能踏上纽约的土地！才能这样近距离的看她一眼，才能让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到自己身上。尽管隔着玻璃，他还是激动了。“施奕……”宛如叹息般的吐出她的名字，带着缱绻温柔，通过电波，呓语般进入了施奕的耳朵。她禁不住战栗了一下，汗毛都要直竖起来。他的声音带着欲望与深情，让施奕感觉到了恐怖与感动。两种感觉揉合起来，让她不知如何应答。
定了定神，施奕打算跟他讲讲理，如果能够和平的相处，她并不想伤他。尽管觉得他疯狂又幼稚，但她还是同情了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仰望着他心里的女神，做尽了傻事，总有他后悔的一天。
“你，喜欢我？”她盯着他的眼睛。
“嗯，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忘不了你。”他的目光贪婪的在她脸上扫视，哪一处都不想放过，一遍一遍，如有实质。
“但这样非常不理智，你知道吗？你喜欢的只是一张脸，而这是非常容易变的，为了一个刹那间的心动，做出不合适的选择，将来只能后悔。”她想让他回头，只要他回头，海阔天空，就是一个新世界。
“不是一刹那，我知道，我不是冲动……我，我是真喜欢你……”这是他头一次对她说出喜欢，其实他想说爱，只是这个字眼太沉重，他从没有说过，轻易不敢说出口。他牢牢的盯着她的眼睛，他想让她了解，他的心有多真诚，他对她是怎样的掏心挖肺！如果可以，他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呈到她的面前，让她亲眼看看，它为她曾经怎样的颤动过。
“……叶先生，你对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你先入为主的为我打了一个标签，并以此来想像我，这对我不公平。我并非你理想中的那个人，如果接触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你眼中的光环散去，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和这街上行色匆匆的女人一样，并无不同。你就会知道，曾经的自己有多盲目，有多可笑。”施奕说的是肺腑之言，而且，这应该就是事实。
叶启澜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此刻真诚的目光映在他的眼里，烙在他的心上，两人长久的对视，直到施奕疲惫的眨了一下眼睛。
“我了解你，你很善良，你喜欢帮助别人；你喜欢运动，你身手很好；你爱读书，你喜欢政治经济和哲学；你唱歌很好听，像天籁一样；你很美……你拿走了我的心，然后告诉我，我是傻瓜，你对我也不公平……”他一字一句的说着，身体手臂一直都是僵硬的，从他看到她起，他没有变过姿势，已经凝成了一座雕像。
施奕轻叹了一口气，她向后靠在椅背上，略微放松了肌肉：“你看，我喜欢帮助别人，可你混黑帮；我身手并没有多好，专业人士说我是花拳绣腿；我并不喜欢政治经济，我喜欢的是文学和历史，政经书籍对我而言只是工具书。至于长相，你阅人无数，应该知道真正的美人是什么样。”她垂下眼帘，看着桌上已经凉透的焦糖玛奇朵，细腻的泡沫渐渐消退，“你不了解我，你只是觉得自己了解，在你的想像中，我接近完美。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