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黎明之前（十七）

“儿子，你怎么在这里？”打开门的一刹那，卜慌发现了正坐在唐占海的办公桌前玩电脑的儿子路路，于是，大吃一惊的喊道。

“爸爸！”见卜慌进来，儿子从电脑前跑到他面前，抱着卜慌的腿呵呵笑着。

“唉吆喂，这小子是吃了化肥了吗？长得这块快，都快赶上我的腰高了！吃的胖乎乎的，不错！”卜慌蹲下身来，一把把儿子揽进怀里，一边不停的笑着，一边端详着儿子夸奖道。

“爸爸，我听刚才那位小唐叔叔说，今年过春节你就可以回家和我们一起过年了，是真的吗？”儿子一只手抓着卜慌的耳朵，一边舔着脸问道。

“是呀，是真的，今年春节之前我就可以回家跟你过春节了！高兴不高兴啊？”卜慌看着儿子问道。

“当然高兴了。以前过春节的时候，你不在家，就我和奶奶、妈妈三个人。她们两个是女人，不敢放鞭炮，只有我一个人，可没有意思了，一点都不好玩。看着别的小朋友和爸爸妈妈一起放鞭炮，一起玩，我可羡慕了。每到那个时候，我特别想你！今年就好了哦，我可以跟你一起玩，一起过年，就是写作文也有东西可写了！”听完卜慌的话，儿子挣脱开卜慌的怀抱，开心的在房子里跳了起来。

听完儿子的话，卜慌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孩子都十二岁了，就在他最需要父爱、最需要家庭温暖的这几年，他却身在监狱，没有给儿子一点点的关爱和温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这种发自内心的愧疚可能会让他牢记一辈子，哪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完的呢？

想到这里，卜慌的心里更加难受，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淌个不停。

这时，前妻齐小雨走了过来，把几张纸巾递到他的手上，然后轻轻的拍拍他的肩膀：“尽量不要当着儿子的面哭，你自己难受，对儿子的成长也不好。如果心里实在难受就忍一会儿吧，这些年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直到这个时候，卜慌才想起了坐在一旁的齐小雨。他站起身来，不还意思的抹抹脸上的泪水，脸上勉挤出一点笑容，然后说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直接到唐副监区长办公室来了？现在的唐警官已经不是去我们家的时候那个唐警官了，人家现在是副监区长，你们这样直接到人家办公室不好吧？”

“我也没有想直接到他办公室来呀！”齐小雨坐在椅子上，一脸无辜的看着卜慌说道：“我们昨天就到海福了，晚上住在了监狱的酒店里。今天早晨刚刚起床，儿子就喊着要来看你。经不起他的折腾，我就在监狱办公大楼刚一上班的时候赶到了狱政科，办理了探监证。当我带着儿子从监狱办公大楼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你原来的那个监区长肖警官。他二话没说，就用自己的车把我和儿子送到了你们监区，并直接把我们带到了唐警官的办公室！”

“啊？是肖警官把你们送过来的呀？他人呢？”听齐小雨说完，卜慌着急的问道。

“他把我和儿子交给唐警官以后就匆匆忙忙的走了，说是监狱还有急事。”看着卜慌着急的样子，齐小雨赶紧说道。

“唉，你们不应该麻烦肖警官的。他现在是海福监狱的副监狱长，工作忙的不行，还专门把你们送过来。唉.....”说到这里，卜慌情不自禁的摇摇头。

“我们也不知道啊！关键是你儿子，一听说肖警官要开车送我们，高兴的不行了，拉开车门就爬到车上。要知道这样，我也不会让他送呀！”说到这里，齐小雨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道。

“没事儿的，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心中只有感谢了。等我看到他在向他道谢吧！”卜慌看看齐小雨，轻轻的拍拍她的肩膀，然后看看正在唐占海的电脑前忙的不亦乐乎的儿子，开心的笑了笑，自言自语的说道：“臭儿子，都成大小伙子了！”

这时，办公室门口突然响起了三声轻轻的敲门声。

卜慌赶紧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只见唐占海一脸笑容的站在门口。

“唐警官，您也是，这是你的办公室，您还敲什么门呀？”卜慌看着唐占海，不还意思的说道。

“哎，那不行。你们两口子好长时间没见了，谁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如果正在拥抱呀什么的，我突然闯进来多不好意思？您说呢，齐小雨同志？”说到这里，唐占海一脸坏笑的看着齐小雨问道。

“唐警官，您真的是......”听完唐占海的话，齐小雨脸色绯红，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卜慌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赶紧岔开话题：“唐副监区长，现在探监的家属差不多要来了，我们做准备吧？”

“准备？准备什么？”唐占海看看卜慌，然后冲着他摆摆手：“今天你也是探监人员，监区的事情就不要管了，我已经把李毅提出来了，让他给我帮忙，你们两个就在我的办公室里好好聊一聊吧！”

说到这里，唐占海又看看正在电脑面前玩游戏的卜慌的儿子，然后说道：“卜路路同学，你是跟我出去玩呢，还是在这里陪着你爸妈聊天？我看你还是跟我走吧，在这里也是碍事！”

听完唐占海的话，路路看看齐小雨，又看看卜慌，再看看唐占海，抿着嘴不说话。

“唐警官，不要让他跟你去了，孩子还小，不懂事，给您添麻烦多不好，就让他跟着我们吧！”卜慌看看唐占海说道。

“你不要插话！”唐占海冲着卜慌摆摆手，然后看着卜路路问道：“不要害怕，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是跟着我去玩，还是在这里跟着你爸爸妈妈？”

卜路路低下头，悄声说道：“我，我想跟着唐叔叔去玩！”

“好吧，那就走！”听卜路路这么说，唐占海就走到他面前，牵着他的手往办公室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唐占海回过头来看看卜慌，一脸认真的说道：“卜慌，再有两三个月就要刑满释放了，监狱根据你的表现情况，对你的探监放宽了条件。你们两个人就在我的办公室里谈话，时间不受限制，而且，我已经在食堂里给你们定好了亲情午餐，中午的时候，你陪着齐小雨同志和路路吃顿团圆饭！”

“唐副监区长，这不好吧？别让让您因此犯错误......”卜慌看看唐占海，不好意思的说道。

“没事，虽然条件有点宽，但还是没有违反工作纪律。你一个快要出监的人了，总不至于逃跑吧？我想你不会。再说了，这是肖副监狱长亲自安排的，我不执行也不行啊！不过，要注意着点，不要做过分的事情，再有两三个月就要出监了，坚持一下，坚持一下！”说到这里的时候，唐占海轻轻的拍拍卜慌的肩膀，冲着他挤挤眼睛，然后带着卜慌的儿子走出办公室，走下楼去。

看着唐占海带着儿子走出办公室的身影，卜慌很是感动，并为之前因为自己与李毅的冲突，让包括唐占海在内的民警们受到监狱的处罚再次后悔起来。

“年底确定可以回去了吗？再不会有别的闪失吧”？坐在沙发上，看着不知在想什么的卜慌，齐小雨有些担心的问道。

“不会了，至少我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但我毕竟是一名服刑人员，有些情况是不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的。如果没有其他重大变化的话，春节之前释放，然后陪着你们过年应该没有问题，我尽量努力吧！”为齐小雨倒上水，坐在她的身边，卜慌坚定的说道。

“嗯，要是真的这样的话就好了，我们娘俩和妈妈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你不知道，当儿子得知你要回家陪我们过年的时候，那个高兴劲看着让人心疼！”听完卜慌的话，齐小雨的眼里不由自主的流下了眼泪。

“小雨，实在对不起，因为我一时的错误，害的你和孩子还有父母在外面受苦。特别是你，既要上班，又要照顾老人和孩子，辛苦就不说了，还影响了你的......”

“你不要说这些。我们两个离婚是我提出来的，并因此给你带来了伤害。如果我们不离婚，你就不会收别人的钱，犯这么大的错误。所以，我知道我错了，之前做的这一切就算赎罪吧。因此，你心里不要当回事！就当......”

“小雨，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你当初之所以提出和我离婚，并非完全是你的错。在监狱的这些年，没事的时候我也经常反思自己。那个时候，我一心扑在工作上，为了职务的升迁费尽了脑子，经常不回家，对家，对你没有照顾好。所以，你有情绪是正常的。如果说要赎罪的话，应该是我，怎么会是你呢？”听完齐小雨的话，卜慌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真诚的说道。

“不说这些伤心的事情了！”齐小雨擦掉脸上吃的泪水，微笑着看着卜慌，继续说道：“想到过出去以后干什么了没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快得很，是应该做打算的时候了。”

卜慌看看齐小雨，先是苦笑一下，然后无奈的摇摇头：“小雨啊，我已经在这四面高墙的监狱里呆了快九年了，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怎么知道能干啥呢？我们这里有刑满释放的人回到监狱来看我的，也有出去没有多长时间又犯罪‘二进宫’回到监狱的，他们感触最深的就是，现在外面的世界确实很繁华，但就业压力特别大，正常的大学生都呆在家里啃老，像我们这些从监狱里放出去的‘劳改犯’找工作不更难吗？所以，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也有很多的设想，但一旦回到社会上以后，我的这些想法会成为现实吗？能实现吗？所以，我也很担心啊！”

说到这里，卜慌看看齐小雨，一脸的尴尬和无奈。

“不要想这么多！”齐小雨往卜慌身边挪了挪，拉起他的手继续说道：“困难是有的，但也并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你脑子活，又聪明，而且有多年的工作经验，出去以后找个工作还不会很难。还有，这些年你不在家，我既要照顾老人，又要管孩子，也没有存下多少钱，但几万块钱还是有的。等你出去之后，如果找工作困难，你就拿着这些钱先做个小本生意，一步步的来，我相信你的能力，一定不必别人差，我们家的日子也一定会越来越好！”

说到这里，齐小雨一脸幸福的看着卜慌。

“小雨，你的好意我理解，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我不能这样做呀，我再也不能连累你了，真的。否则，我会内疚一辈子！”看着齐小雨幸福的微笑着，卜慌的心里比针扎还难受。

“你的意思是......”听完卜慌的话，齐小雨一愣，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她看着卜慌，有些担心的问道。

“小雨，你是爱我，爱儿子，爱我们这个家的。这些年来，在我不在家的时间里，你用柔软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对此，我卜慌感激不尽。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不愿意继续连累你，必须给你一个重新寻找幸福的机会。”从齐小雨紧握着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卜慌亲切的拍拍她的肩膀，继续说道：“我是一个有污点的‘劳改犯’，即便是我刑满释放，走出监狱，这个污点也会跟我一辈子。而且，回到社会上之后，我一没有了钱，二没有了权，三没有了前途。而你是国家正式的公务员，手里端着铁饭碗，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会亏一辈子的，你知道吗？这样的话，我心里会更加不安呀！”

说到这里，卜慌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听完卜慌的话，齐小雨苦笑了一下，然后看着卜慌说道：“卜慌，我知道你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有男人的担当和责任心，是因为怕连累我、给不了我幸福美好的生活才说出这番话，并不愿意跟我复婚的。但是，你设身处地的为我想过吗？想过我的内心感受了吗？”

说道这里，齐小雨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卜慌见状，赶紧拿起桌子上的抽纸递到她的手上。

齐小雨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然后继续说道：“听说你出事之后，我马上回到蓝海，在别人的不理解和白眼中，顶着巨大的压力撑起这个家。那个时候，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为自己之前的行为赎罪，把老人伺候好，把儿子养大成人。这些年来，我遭受的非议、白眼和身上背负的巨大压力谁知道？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但是我还是忍了过来，心中的希望就是等你从监狱出来，我们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齐小雨等了八、九年，等来的却是你这句话！如果我贪图享乐，害怕你的连累，我会等到今天吗？你说话能不能摸着自己的良心？”

说到这里，齐小雨再也说不下去了，趴在沙发上压抑的抽泣起来。

看着齐小雨痛苦的样子，卜慌心如刀绞。他轻轻的拍拍她的肩膀，然后说道：“丑话我是跟你说到前头了，如果你愿意往这个火坑里跳，我也没有办法。如果你不担心今后跟着我吃苦受罪，等我出监之后，我们就把手续办了，在再一起生活一段时间试试。但是，我可以保证，如果你觉得太苦，你随时都可以离开，我没有任何意见！”

听完卜慌的话，齐小雨马上停止了哭泣，抬起头看看卜慌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卜慌笑了一下，点点头。

“真的太好了，老公，我好高兴！”说到这里，齐小雨噌的一声站起身来就想往卜慌的怀里扑。但一看到开的大大的办公室门，赶紧停下了动作。

卜慌也下意识的躲了躲，然后看着齐小雨说道：“怎么了？想玩真的呀？这里是监狱！没听唐副监区长临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吗：不要做太出格的事情，还有两三个月，坚持一下，坚持一下！”

“讨厌！”齐小雨脸色绯红，轻轻的在他的背上打了几下，然后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突然，齐小雨像想起什么似的，拉着卜慌的手说道：“对了。老公，刚才只顾谈我们的事情了，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了！”

“什么事啊？”卜慌笑着看看齐小雨说道，

“那个和你在一起服刑的高风，他老婆出事了！”齐小雨看看卜慌，悄声说道。

“啊？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