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黎明之前（十六）

早晨起床之后，与所有服刑人员一道参加完早操、早点名之后，卜慌并没有去大餐厅吃饭，而是从操场上直接回到了监舍。

自从与肖刚谈完话，得知自己将在年底的服刑人员减刑假释中可以以“假释”的形式回归社会、重新获得自由之后，卜慌的心里就从来没有平静过。茶不思，饭不想，彻夜难眠，那颗在监狱里被囚禁了八、九年的心早就飞过高墙，回到了那个自己曾经熟悉、现在却想象不出是什么样子的社会上，回到了母亲和儿子面前，回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家。虽然他知道距离这个日子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尽管他还不清楚，在这两三个月的时间里还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但他的心就是莫名其妙的的躁动、不安，原来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现在却像一个个粘在身上的鬼魂，时不时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辗转发侧、心绪难平。

有时候他就想，如果这种状况持续到自己释放的那一天，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骨瘦如柴？神经兮兮？

一想到这些，他就不由自主的笑笑，然后无奈的摇摇头，不知该怎么办。

“你是神仙啊？昨天晚上没吃饭，今天早晨还不吃饭，你到底怎么了？”正在这个时候，李毅悄悄的走进监舍，把一个馒头和一包方便面扔到他的面前，看着卜慌呆滞的样子说道。

“没有什么呀，只是不想吃，没心思吃而已。你吃过饭了？”把身子斜靠在床头看看李毅，卜慌笑着问道。

“我当然吃了。我还有一年多才能刑满释放，如果像你这样不吃不喝的话，可能还没有等到刑满释放的那一天就死翘翘了！”把一支香烟撂在卜慌的面前，李毅一边点烟，一边继续说道：“在食堂里给你拿了一个馒头，又到库房拿了一包方便面，你先吃了吧，咱们两个这么好的关系，我不能眼巴巴的看着你饿死吧？赶快吃了！”

卜慌笑着摇摇头：“谢谢你，我真的不想吃。先放到这里吧，等会儿饿了我再吃。”

“今天是周末休息日，准备干些什么？总不能就这样躺在床上躺一天吧？”看看无精打采的卜慌，李毅关心的问道。

“哈哈哈哈，我倒是有这个想法，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上一整天。什么都不干，什么也不想。多好！但是，唐副监区长会饶的了我吗？你别忘记了，今天是探监日，他能让我闲着？说不定一会儿就会叫我给他帮忙。唉，命苦就要怪政府啊！”往烟灰缸里弹弹烟灰，卜慌无奈的摇摇头。

“哦，对了，我都忘记了，今天是探监日，不知道我们家来不来人，我的吃的、用的都快零库存了，再不来我就山穷水尽喽！哎，对了，卜慌，上个月你们家就没有来人看你吧？你那个老婆干嘛去了？在忙啥呢？也不来看看你！”李毅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拍拍卜慌的肩膀，然后将自己的茶杯里唯一的一口水喝了个底朝天。

“你嘴上积点德好不好？我都离婚好几年了，那叫前妻，不叫老婆。人家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儿子，哪来的时间来看我？抽出点时间来看看我那是情分，我应该感激不尽；不来看我那是本分，我也不能怪人家呀！你呀，就是这样不拿自己当外人，自作多情！”听完李毅的话，卜慌一脸的不高兴，皱着眉头看看正在倒水的李毅说道。

嘴上这么说，脸上也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但卜慌的心里却不由自主的在想：对呀，前妻已经快两个月没有来监狱看我了，会是什么情况？不会是......

想到这里，卜慌心里禁不住抖了一下，然后用眼睛翻了翻李毅，心里暗暗的骂道：不长眼色的东西，别人不想听什么你说什么，看来上一次打的还是轻啊！

“哈哈哈哈，卜慌，你有点太可笑了！”听完卜慌的话，李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指着卜慌说道：“前妻？还后妻呢！从你一入狱的那一天开始，你的前妻不计前嫌，重新回到你的家里，帮你伺候老人，抚养儿子，而且为你的老父亲养老送终，即便是没有离婚的真夫妻又能怎么样？以前的时候几乎每个月都来看你，你现在却说这样的话，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啊？唉，老天不睁眼，怎么让我交了你这么个朋友呢？”

说到这里，李毅翻着眼睛看看卜慌，然后把一杯倒满水的水杯推到他的面前。

“怎么了，交了我这么一个朋友有些后悔了是不是？那好吧，我们现在割袍断义，就当互相不认识，怎么样？”看着李毅一脸恼怒的样子，卜慌依然斜着身子倚靠在床上，微笑着看着他说道。

“别开玩笑，咱说点正经的！”李毅随手拿了一只小板凳放在卜慌的面前，认真的说道：“现在，你马上就要刑满释放了，只是一句‘前妻’就算了事了？面对现实吧，我个人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你要认真的而考虑一下，一旦刑满释放回到家里，你们的关系应该怎么办？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是该考虑这件事情的时候了！”

说完，李毅一脸认真的看着卜慌。

听完李毅的话，卜慌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他看看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一副纯真的看着自己的李毅说道：“我说李毅，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啊？能不能找点别人愿意听的话题说呢？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不是还要挨打呀？”

说到这里，卜慌随手抄起身旁的一把小板凳，冲着李毅比划起来。

李毅大吃一惊，赶紧站起身来就往监舍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喊着：“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我好心好意的劝你，你却这样对我......”

拉开监舍的门，李毅刚想往外跑，却不想与正要开门进来的唐占海撞了个满怀。于是，赶紧立正站好，气喘嘘嘘的对着唐占海说道：“唐，警官好！”

“这是干什么呢？又要打架呀？这才刚过了几天呀，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看着李毅慌慌张张的样子，唐占海没有好气的看着他说道。

见唐占海进来，卜慌赶紧站起身来，笑着看看他说道：“唐警官好！我们没有打架，是在开玩笑呢！”

“唐警官，您给评评理！”李毅从门口折返回来，看着唐占海辩解道：“我好心好意的劝说卜慌卜老师......”

“好了，李毅，你废话少说！”卜慌冲着李毅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唐占海：“唐副监区长，您找我有事吗？”

“哦，是这么回事！”把手里拿着的报话机放在桌子上，唐占海坐在椅子上对卜慌说道：“今天是周末，你们的休息日。我来看看你忙不忙，如果不忙的话就到探监大厅给我帮忙去，今天是探监日，应该很忙，我怕忙不过来，所以想让你过去帮帮忙。”

没等卜慌说话，李毅一个箭步窜到唐占海面前，先是从口袋里掏出“中华牌”香烟给唐占海发烟，并亲自为他点上火，然后嬉皮笑脸的说道：“唐警官，卜慌卜老师在忙《育新周报》的事情，抽不开身。这样吧，我去给你帮忙怎么样？”

唐占海看看李毅，又看看卜慌。

卜慌没有说话，只是会心的笑了一下。

“周末你还要忙吗？”思忖片刻，唐占海看着卜慌问道。

“周末我就是想忙也忙不了啊，其他的同犯都在休息，我一个人能忙什么？我一个人去办公室干活儿，其他人都不在，这也违反监区的互监组规定呀！”卜慌看看唐占海，微笑着回答道。

听完卜慌的话，唐占海斜着眼睛看了看李毅，轻轻的哼了一声：“李毅，每次找人去探监室帮忙，你是最积极的一个，能说个理由让我听听嘛？”

“唐副监区长，瞧您这话说滴，我能有什么理由？如果有，也只能有一个：就是积极靠拢政府，用劳动改造的汗水洗刷灵魂深处的污垢，争取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在......”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越说越让人膈应。”没等李毅把话说完，唐占海就打断了他的话，并冲着他摆摆手：“你是想用劳动改造的汗水洗刷灵魂深处的污垢，争取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是吗？”

“是，是啊！唐警官，您的意思是......”李毅看着唐占海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有些嘀咕。他知道，唐占海要给他“设套”了，所以就坑坑巴巴的问道。

“今天是周末休息日，《育新周报》编辑组的人都在休息，你这个监督岗也就没有了什么意义。这样吧，我给你安排一项任务，帮助你实现用劳动改造的汗水洗刷灵魂深处污垢的目的，你看怎么样？”唐占海欠欠身子，把手中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一脸认真的看着李毅说道。

“哈哈哈哈哈！”听到这里，坐在一旁的卜慌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手足无措的李毅，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来。

“唐警官，唐警官，如果不是到探监室帮忙的话，其他的工作就算了吧！”李毅一边急着从口袋里给唐占海掏烟，一边接着说道：“今天大家都在休息，如果我一个人去劳动不合适。别人会说我投机取巧挣表现。这样就不好了，您说呢？”

“哈哈哈哈，懒得跟你说。卜慌，我们走！”唐占海一边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看看李毅，一边对卜慌说道。然后，在李毅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到背着双手走出了卜慌他们的监舍。

跟在唐占海身后，走到距离监区大门差不多有五米远的那道刺眼的白线面前，卜慌站直了身子，对着大墙上站岗的武警战士喊道：“报告班长，服刑人员卜慌要出监区大院，到探视大厅劳动改造！”

武警战士往墙下探探头，然后说道：“哎呀，原来是大秀才啊，你等一会儿啊，你们唐副监区长正在签字呢，签完字你才能过去！”

“是，谢谢班长！”卜慌再一次站直了身子，响亮的回答道。

“大秀才，听说你马上就要刑满释放了，你要是走了，你们的报纸谁来办？我们今后要写个稿件呀，总结呀的又去找谁呢？班长把手里端着的枪抱在怀里，然后看着卜慌问道。

“哈哈哈哈，按照班长的意思，我卜慌就应该在海福监狱呆一辈子不出去了呗？你还让不让我活了？再说了，监狱里有才的人多了去了，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我哪有那么重要？”由于经常与武警打交道，帮着他们写这写那，卜慌与这些武警非常熟悉。所以，在听完武警的话之后，卜慌与班长开起了玩笑。

“哎，那不一定哦！在海福监狱，无论是监狱的民警、服刑的罪犯，还是我们这些武警，谁不知道你卜慌的大名？我看啊，只要你离开海福监狱，你们的小报就算完蛋了。所以说，如果我是监狱的领导，就不会给你减刑，就让你呆在监狱里，给监狱做贡献！”武警战士看着站在太阳下面的卜慌，继续跟他开着玩笑。

“哈哈哈，班长，我太侥幸了，亏得没有遇上你这样的监狱领导，否则，我就要把牢底坐穿了！”卜慌一边摇头，一边对班长说道。

“哈哈哈，不跟你开玩笑了，你可以出大门了！”武警战士一边笑一边拿起报话机喊道：“警卫，放服刑人员卜慌出监区！”

那扇宽大的黑色大门吱吱哑哑的响着，慢慢的打开。卜慌冲着班长说了声谢谢，然后，走出大门。

这时，唐占海正在门外和负责看大门的狱警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卜慌。

见卜慌走了出来，唐占海对着他笑了笑说道：“你看吧，不仅仅是我们这些人有这样的想法吧？连武警战士都这么想。所以，我还是劝你留在监狱吧，不缺吃，不缺喝，不为房贷、车贷发愁，不因为家庭琐事与老婆吵架，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去哪找？卜慌，你说呢？”

听完唐占海的话，卜慌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然后看着唐占海说道：“唐警官，今天是周末，您可怜可怜我，让我心情略微好一点可以吗？”

“哈哈哈哈！”听完卜慌的话，唐占海和看大门的狱警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走，现在探监的人还没有来，先到我办公室去一趟！”唐占海站起身来，冲着卜慌挥挥手，然后习惯性的背着双手向前走去。

跟着唐占海，卜慌来到民警办公楼，一边和相遇的民警们打招呼，一边往唐占海的办公室走。

“你先到我办公室去，我到监区长办公室拿个文件！”到了二楼那个挂着“副监区长”牌子的办公室门口，唐占海把钥匙扔到卜慌怀里，然后，没等卜慌说什么，便向监区长办公室走去。

手里拿着唐占海扔给他的钥匙，卜慌打开了他的办公室。就在开门的一刹那，卜慌却大吃一惊，手里拿着的一串钥匙“哗啦”一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