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玉水交锋（三）

“云凰殿下，两军已经短兵相接，如果在这个时候撤退的话……”。

战场的局势，赤狼禁卫那可怕的战力，尹石一直都看得清清楚楚。

因此墨卿烟这道撤退的命令，尹石也并非完全没有准备。

可当他亲耳请见墨卿烟说出这句话时，他却是第一次没能雷厉风行的执行命令。

因为他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撤退，就意味着他们必须牺牲一部分人来为另一部分人争取撤退的时间。

不单是他，恐怕在场的每一个枫炎骑将士都明白这道撤退的命令，需要他们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来执行。

枫炎骑的将士，不怕战死沙场，可这种牺牲一部分人来为另一部分人争取撤退时间的做法，却是不被接受的。

然而，无论迟疑也好，犹豫也罢，尹石最终也没能把自己心中的话说出来。

因为他能够从这位曾经击败陆炎的云凰公主脸上那前所未有的凝重里，读出太多的东西。

如果能有更好的选择，亦或者说是能有别的选择，墨卿烟是不会下达撤退的命令。

而事实上，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北荒最强的军队打这一场遭遇战。

纵然墨卿烟有天大的本事，他们也毫无胜算。

明白了这些，尹石自然也就明白，此时此刻，除了下达撤退的命令，除了牺牲一部分士兵断后，他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当然，如果他愿意，亦或者墨卿烟同意的话，让数百枫炎骑全部战死在这条长街之上，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末将领命！”

尹石缓慢而又坚定的点了点头，下达命令的手尽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缓慢，可这个撤退的手势，最终还是被前方的将士们清楚的看到。

既然要撤退，那么就绝不能让北荒知晓他们的意图，否则他们付出的代价将会更大。

即便如此，尹石那片刻的迟疑，已经让枫炎骑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尽管这一番正面交锋至此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可第一排的枫炎骑盾手，此刻还能站着的，已经不足一半。

就连第二排的盾手，也在北荒铁骑重新组织的攻势以及后方弓手那铺天盖地般箭雨下，迅速减员。

赤狼禁卫，这支被耶律长思作为最强战力的部队，在这一刻，将他们的强大，完全展露了出来。

面对着同为精锐的枫炎骑组织起的防御，赤狼禁卫那猛烈的攻势，就如同猛兽的獠牙，锋利到可以用这般摧枯拉朽的速度来撕开枫炎骑的防御。

好在，狭窄的长街，终究是极大程度的限制了赤狼禁卫展开阵形，也让敌军在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无法发挥出来。

否则，枫炎骑这点兵力根本撑不过对方第一轮攻势。

撤退，是无奈的选择，却也是他们此时此刻唯一的生路。

好在，墨卿烟撤退的决定，也算是做得极为果断。

当枫炎骑的将士瞧见尹石的手势后，尽管他们每一个人的眼中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但身为精锐的他们，仍是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无需新的指令，那些被北荒箭阵逼退到屋檐下的弓手们，已经沿着方才东墨士兵撤退的小巷迅速离开战场。

哪怕他们每一个人此刻都不愿意用同袍的牺牲换取撤退的时间，可在主将的命令前，他们仍旧选择了无条件的服从。

不忍，迟疑，犹豫的，永远都是将士们的心；执行撤退命令的，却是他们的身体。

而在整个撤退的过程中，作为断后的牺牲者，作为用血肉之躯挡在北荒进攻路线上的前线将士，至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质疑，甚至，直到战死之前，他们也没有一个人回头看过身后正在迅速撤退的士兵。

至于尹石，墨卿烟也没能在这个枫炎骑的将领的脸上，看到更多的东西。

唯有他与墨卿烟带着最后一队面前撤出战场的士兵离开时，墨卿烟清楚的看见，尹石那一双望着前线战场的眼睛，是一片血红的。

或许，尹石知道，自己带着这数百弟兄离开赤峰关时，他们的结局早已经注定。

毕竟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陆风辰在他离开时，说的最后几句话，“尹石，离开之前，把此行所有枫炎骑将士的姓名造册给我吧！”

“为何？”

对于陆风辰这句话，尹石自然表示不解，毕竟跟随陆炎南征北战无数的他，在那之前，都认为，他们此行，能一如既往的凯旋而归。

然而面对将领的询问，陆风辰虽然没有耐着性子解释，却又没有隐瞒，“因为此次出征的你们，九死一生……亦或者说是，为了大局着想，我个人并不希望你们能够回来！”

后面这句话，陆风辰虽然说得有些小声，但在空旷的营帐内，尹石仍然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是的，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们的那个人，不希望他们还能活着回到西华。

因为他们此行，注定是为了忠诚，而去选择背叛。

或许陆风辰相信墨卿烟是个信守承诺之人，可他终究忌惮东墨，更忌惮北荒，他为了让自己能够毫无后顾之忧的去迎战萧寒轩。

最好的方法，便是挑起北荒与东墨的战争。

至少，必须得让他们在西华国内战结束之前，分不出更多的精力来做其它的事情。

因此在与墨卿烟联手的同时，他也给北荒的耶律长思一次进攻东墨的绝佳机会。

以枫炎骑为内应，趁着东墨同样陷入内乱危机的时机，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沧澜关以西的东墨城池。

这样的诱惑，哪怕耶律长思明知是陆风辰的引诱东墨与北荒开战的计策，他也无法拒绝。

毕竟，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于是，在这北荒与陆风辰相互算计的同时，这些枫炎骑，就成了真正的牺牲品。

北荒拿下城池后，绝不会留下枫炎骑这个隐患；而在枫炎骑背叛墨卿烟的时候，东墨也容不下他们。

至于陆风辰，他从一开始，就决定牺牲这数百枫炎骑，用以平息墨卿烟被自己欺骗后的怒火。

所以，当尹石对这一切大致有一个了解的时候，他就明白，他们这数百人马，注定是弃子了。

当然，尹石也不是没有想过背叛陆风辰，放弃这个任务，以他们枫炎骑的战力，无论是转投北荒亦或者东墨，想来都很容易被对方接受。

可这一点，既然尹石能够想到，陆风辰又岂会没有防备。

他要的名册，既是为了在这数百枫炎骑战死他国后，给他们的家人送去应有的抚恤；也是为了防止这些枫炎骑背叛他们。

毕竟他们的家人，也同样捏在陆风辰的手中。

尹石以及这数百枫炎骑，他们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的。

至于眼下帮助墨卿烟，那也是在执行着陆风辰最后的一道命令。

陆风辰能够接受北荒东墨交战，两败俱伤的局面。

却也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北荒吞并东墨来壮大自己的实力。

这个天下，诸国交锋，亦是并存！

这一切，尹石虽然明白，却也埋在了心底。

因为他不敢保证如果把自己所知的消息说出来，自己手底下这些将士，是否还会继续执行陆风辰的命令。

所以，直到此刻，这些枫炎骑的将士，都认为只要结束了这一切，他们还是能够一如既往的凯旋，回到西华，回去享受他们应有的荣耀！

看着那些不久前还与自己说笑的弟兄倒在血泊之中，尹石不仅仅承受着失去他们的痛苦，更承受欺骗所带来的自责。

可除了独自一人默默承受这一切之外，尹石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至少，他不希望这些替西华南征北战多年的将士在战死沙场前，知道他们其实早已经主帅抛弃这件事情。

至少比起绝望的战死沙场，这样带着希望与荣耀战斗至最后一刻，是他们入伍前就曾想过的结局。

枫炎骑的将士，可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却绝不能在绝望中，如弃子般，被人斩于马下！

“尹石！”

当墨卿烟的声音再次在尹石耳边想起时，这个枫炎骑的将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看着周围这数百撤下来的将士，尹石明白，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即便注定是弃子，他们也要带着枫炎骑的荣耀，战斗至最后一刻。

“末将在！”

再开口时，已是斩钉截铁般的语调。

墨卿烟不由怔了怔，瞥见尹石眼睛里的血色不在，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没兴趣去深究一些东西了。

“清点一下伤亡人数，我们先去北面与胡玉他们回合！”

由于撤退迅速，再加上留有近百士兵断后，北荒大军倒也没继续追击而来。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对方担心他们理由城中狭窄的长街设伏，而不敢继续追击的缘故。

总而言之，一番交战下来，成功撤出战场的枫炎骑，还剩下两百多人，虽然比之前折损近半，可在这个节骨眼，相比那边同样不多的东墨士兵而言，他们仍旧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