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皇女之谋

前头的谋划，是为了一箭双雕，让北部蛮荒准格尔提前南下，正好为西楚拖住时间，使得北齐再无暇南瞻，而至于海外的罗刹国一棋，精心设计，布局相当巧妙，这一炸，顿时将祸水往东陵一引，使东陵不得不谋兵防卫，正好减少东陵在此刻西仰之机。

不得不说，这份双管齐下的绝妙筹谋，确实是一位真正强大无匹的谋战家所应该具备的最强素质。

西楚皇听了这一席话，深深地看了西楚连蓉一眼，状似无意道：“这就是你所有的想法吗？”

西楚连蓉微一默，低头道：“敢问父皇，儿臣所想可还有不足之处？”

“你想要一箭双雕也好，你想要祸水东引也罢……”西楚皇一字一句，细细地看着棋盘，倏地却悠悠然的笑了笑，轻轻拂了拂，绣着细密精致的九爪龙纹金丝袖口，在棋盘上，慢慢地落了一子，此刻，白玉棋盘之上，白子胜券之局已窥端倪，他这才抬起眸，气定神闲地悠然道：“你的这些谋划看似很精细，那么你有把握……这些谋划经得起考验吗？”

西楚连蓉见黑子呈现败局，沉默了一瞬，语速缓慢道：“儿臣的计划若有不甚周密之处，还请父皇明言。”

西楚皇盯着眼前这个一向最是深得他重视的女儿，一字一句问道：“朕先问你几个问题，第一，如果正如你所说，准格尔老王忽必茁去世，时值此时，诸子争权，王庭生乱，这正可以证明忽必茁的儿子们并不同心同德，虽说他们敬重老王，若知真相愤怒必然有之，可当下会有哪位王子……肯干脆的抛下手中的王庭权力，去重整部下，起兵征伐北齐，为父报仇？”

“他们会等……”西楚连蓉声音毫无波澜，“直到——权势在握，心愿得偿，再以为忽必茁报仇之名，兴兵而起，到时重兵拥护，再南下掳掠……不过……父皇，其实这个变数亦是在儿臣的预料之中，所以……在准格尔王庭分崩离析的乱局之下，王庭诸子于三日之后，会得到忽必茁账下一个颇受信任的亲卫，拼了命赶回王庭传达的一句先王的授位遗言……”

为父报仇，立地封王。

西楚连蓉垂眸，眼底若深井里的一轮冷月，垂下时顿有波光微晃。

既要兵锋所指无人能挡，又怎能不费心周全筹谋？想当初，她西楚连蓉未满八岁便亲率西楚雄兵西征，当时，明里暗里有很多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但是……世人的冷嘲热讽，从来便伤不了她一丝一毫，所有的一切艰难，只会使她的心智更加坚定。

敌人轻视她一介幼女，但她就是敢不顾一切在战场上与敌人搏命，接连血战了数月，准格尔兵终于败如山倒……大支本想南下来西楚分一杯羹，她用兵用谋，只用五日不到的时间，便将大支部落的数万雄兵生生逼退……自此，西北之境有她镇守，蛮荒部族不敢再轻易踏入西楚境内一步……

当初驻扎西北的数年，她每日练兵，没有丝毫的懈怠，而闲暇时，她曾数次独闯蛮荒之境，费了许多的心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她暗中筹谋布局多年，在蛮荒的大地上，埋下了不少属于她的棋子和眼线，她总觉得终有一日必定可以用得上。

西楚皇眯了眯眼，沉声道：“嗯，不错，今日你能如此筹谋周全，朕对你很是满意，而罗刹国的那件事，你也做得很好……虽说，近年来东陵的朝堂乱糟糟的一团，东陵国力不如从前，显得有些不足为惧，在此时，能给东翎启天找些麻烦去让他折腾一段时日，让他没功夫西瞻，倒也是值得……不过，在策划图谋之初，你觉得你可有遗落些什么吗……”

闻言，西楚连蓉轻轻抬起眸来，清冷的目光难得有些茫然，薄唇微一抿，问：“不知父皇指的是……”

西楚皇一看西楚连蓉难得露出迷茫的神情，顿时笑着摇了摇头，不紧不慢道：“皇儿，你天资聪颖，自小建功无数，朕为此很是欣慰，当今中原四国，乃至蛮荒诸部，包括朕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你，朕的女儿，西楚氏战神之威名赫赫，世人都曾拿你——与当初的骁勇战神，盛世一族，去相互比较，但是在父皇心里，朕的女儿，西楚的五皇女，可不是谁都可以相提并论的……”说至此，西楚皇语气中难掩骄傲得意，“战神威名在外，攻伐霸战，你自是无可比拟，胜战之谋，你自是手到擒来，但是……你对于人心的把控，却是仍有不足。”

“还请父皇指导儿臣。”

“朕问你，在对南越宣战之初，南越皇族的心思，南越朝廷的态度，你可曾考虑在内？”西楚皇慢吞吞说道，“若准格尔王庭诸子，当真歇战，各自蓄兵南下，争先恐后，但这其间毕竟也是要有一段时日的，而在这段时间之内，北齐南境的驻军，便很有可能会相助南越，兵攻西楚……若你亲自带兵，三国混战之下，若是胜了，咱们西楚大概也要付出不少代价。”

西楚连蓉默了默，当即站起身，拱手行礼：“是儿臣考虑不周，父皇思虑周全严密，想必父皇已经安排妥当。”

西楚皇眸都不抬，不动声色道：“北齐密探，既然可以去“刺杀”忽必茁，那他自然可以干些其他的事情……只需让北齐人认为——准格尔要提前南下即可。至于南越嘛……若南越没有求得外援，与咱们西楚的这一战，若不出朕所料，也就打顶多半个来月，南越必会遣使求和，若谈不拢，继续再打一下，又停下来谈谈……”

西楚连蓉一对秀眉微微一皱，好半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即刻俯身，向前拜道：“父皇英明，儿臣拜服。”

“起来吧，皇儿，你很优秀，朕只是稍稍提点你一下罢了,”西楚皇说得相当的气定神闲，仿若对世上的什么任何事，都有几分漫不经心，“只是你还是缺少一些历练，下一次你回来，就不要去西北了……这皇都的一些朝政军务，你倒是正好可以来练练手了。”

西楚连蓉面色平淡无波，想了想，不慌不忙地垂首一礼。

待西楚连蓉从御书房里走出来时，此时已近申时三刻，御书房外名菊开的极好，处处幽香袅袅，分外雅致动人。

她在御书房前站了片刻，嘴角冷冷微扬，这才慢悠悠地离开。她一个人，在宫墙下面色淡然地走过，一路上不停的有人停住，小心翼翼地朝她行礼，她一概只是轻微的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走过。

半道，突然有拦住了她，西楚连蓉脚步一顿，神色漠然地抬头。身前之人正是她的母亲——宁嫔娘娘的贴身婢女，盈盈而立，朝她恭敬施礼。

西楚连蓉莹白的面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时值皇都菊花幽雅，飘香时节，母妃这是又给我酿了些酒吗？”

“回五皇女殿下，正是。这是娘娘最新酿出来的菊花酒，娘娘想给五皇女殿下先尝尝……”那婢女的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将手上捧着的依旧微带着淡淡幽香的酒坛子，小心翼翼地给西楚连蓉递了过去。

“好。”西楚连蓉面上带着笑意，伸手接了过来。

“娘娘听说了，边疆又有战事发起了……”回想起主子吩咐的话，婢女当即便照着自家娘娘的嘱咐，不敢有丝毫马虎，一字一句的当着西楚连蓉的面娓娓道来，“其实，今年宫里的雅菊一开，娘娘早早就备下了一些，因为娘娘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殿下还在外头办事，若是什么时候正巧赶上回京，可以喝上几口的……”

婢女唇叫抿了抿，垂着眸子道：“娘娘今晨起来之后，说起殿下您大概又要出京领兵了，所以娘娘今早在宫里准备了许久，听闻殿下进宫，特意让奴婢带着新酿的酒在此地等候……若是殿下您觉得这菊花酒酿的好，这一次出征，殿下不妨多带些出去……娘娘宫里还存着好些之前的酒，殿下您也可以给将士们带去。”

婢女语落，西楚连蓉沉默了一瞬后，当即展颜一笑，那笑意纯粹，眼眸晶莹如珍珠璀璨，连日来的阴霾仿佛在一时间便一扫而空，当着婢女的面，西楚连蓉执壶抿酒，谁知一口纯纯的清凉入口后，她却微微一怔。

入口微带怪味，没有她想象中的甜美，甚至连往常时候的清凉之感，都少了几许，其中，似乎有渣，大概是茎梗太多，还忘了将残渣给挑出去，入喉微苦，许久之后，嘴还微留一股涩味。

西楚连蓉在一怔过后，随即，抿唇不语。

回京的这段时间内，她一直忙忙碌碌的，有些时候一怒之下，她会操刀杀人，她特意把时间排得很满，每日过得都非常的匆忙，而这其中，也正有几分想避开自己母妃的意思。私心里，她并不希望自己的母妃知道，何中云已逝的消息。所以，她一直避而不见，不敢和自己母妃单独见面……

但是，母妃的心思何其细腻……她连日的逃避，已然是在向母妃暗示着何中云的境遇……

所以，母妃会心里会苦。她今日喝的这一口母亲所酿的菊花酒，大概正是母妃此刻的心境了。

心中英华已凋，身外何采菊来？

西楚连蓉薄唇抿唇，敛眉，不知在思忖些什么。而见西楚连蓉喝酒之后却一直没有发话，婢女有些急了，忙道：“五皇女殿下，莫不是娘娘这菊花酒……不合殿下您的口味吗？”

“不，”西楚连蓉这才抬眸，冲着那婢女安抚似的一笑，“没有，母妃这菊花酒……甚合我意，你回去记得跟母妃说，这酒很好喝……这一次我出征，回带很多，让母妃记得帮我备着。”

婢女听了这话后，欣喜地领命而去。西楚连蓉见那婢女远去，这才缓缓地转过身去，动作极慢地朝宫城外走去。

此时，若她回身，必然可以看见头顶的高高宫城之上，有一宫裙女子，正迎风伫立，在将她的背影远远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