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绿衣丽姝

太阳快要落山之时，孙战已经酩酊大醉，朦胧的视线中孙青青忙东忙西，身后的幼子扯着母亲的衣角依旧寸步不离。

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孙战脸上神情似悲似喜，又夹杂着懊悔与自责，仿佛在自言自语，断断续续诉说着对往昔的追忆。

楚卓轩望着窗外，一边自饮自酌，一边静静地倾听，任凭思绪如无根的浮萍越飘越远，直到耳边响起一阵轻微的鼾声，这才无奈收回目光。

孙战枕着碗碟酣然入睡。

孙青青走过来，俏脸上流露出一抹痛惜，见楚卓轩欲叫醒孙战，忙摆了摆手，低声道：“后院还有一间空下来的卧房，今晚你们便在那里歇息吧。”随后牵着幼子前方带路。

楚卓轩正寻思该怎么安置孙战，闻言忙架起他紧紧跟随，不多久便来到后院一间简陋的卧房。

孙青青服侍孙战睡下，并轻柔地帮他掖好被角。

酣睡之中，孙战眉头紧皱，发出蒙眬的呓语：“我终究是个平庸之人，蝇营狗苟，到头来一无所获，连答应等我的青青都嫁了人。”

孙青青娇躯微颤，望着孙战怔怔发了一会呆，而后向楚卓轩道了一声安，随手带上房门，走出了卧房。

楚卓轩却清晰地感到她在房外又发了一会呆，并隐约传来一身压抑得极低的抽泣声，应当是她身后的幼子扯了扯她的衣角，喊了一声妈妈，她才急匆匆地离开了。

楚卓轩心中微微叹息，在之前经过一间房门未关的屋舍时，匆匆一瞥，他发现那是一座挂满白绫的灵堂，上面摆了三个牌位，一个是孙仲发，另一个是孙李氏，第三个牌位刻着一个叫张大路的名字。在楚卓轩天视地听的感知下，这酒肆里，除了他与孙战，便只有孙青青与她的幼子，这张大路不用猜便是孙青青的丈夫。这女人父母双亡，如今又死了男人，独自一人拉扯一个孩子，命运何其不公。

楚卓轩看看天色，转身望向熟睡中孙战，咧嘴一笑：“你们既然是青梅竹马，那这女人的后半生就交给你来照顾了。”挥手一掌击向孙战的后背：“不过你这点微末的功夫可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看在你请老子喝酒的份上，老子便帮你一把，将来能有多大的成就，就看你的造化了。”昼阳真气通过掌心源源不绝地注入到孙战的体内，接着采用当初为大锤寨山贼筑基的法子为他一一梳理闭塞的经脉。

半个时辰后，楚卓轩收功起身，穿窗而去。

当楚卓轩再次来到药王府时，华灯初上，街上的店铺纷纷关门打烊，只有两家青楼灯火通明，进出的嫖客大腹便便，呼朋唤友。

楚卓轩拐到一处阴暗的角落，一盏茶的功夫后，再出现时已易容成孙战的模样，一边脑海里回想着孙战的言谈举止，一边默运昼阳藏精诀，原本一对光华内敛的眸子登时呈现出微醺的醉意，随后步履踉跄地径直闯上通往药王府的石阶。

一名守门的药王府家仆鼻翼抽动，嘿然一笑：“老孙家的地锅烧，战哥有没有见到青青呢？可惜啊……”

楚卓轩一掌推开那家仆，喷着口水，破口大骂：“去你娘的！以后少在老子面前提那个移情别恋的女人！”装作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石阶滚了下去。

众位家仆齐声惊呼，七手八脚地去搀扶。

“滚！都给老子滚！”楚卓轩翻身跳起来，突然一声嚎啕大哭，化成一道残影眨眼消失在诸人的视野里：“娘啊，儿想你老人家啦！”留下几个家仆面面相觑。

楚卓轩一口气急掠数百丈，随后缓缓放慢了速度。

山风徐来，楚卓轩忍不住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他奶奶的总算过了关，看来老子真不适合做这种装傻骗人的勾当。”随后想起老道士：“若是换了那个老家伙，自然是小菜一碟。”

楚卓轩深吸一口，极目远眺，药王府坐落于石阶的尽头，四周的景色因为夜幕的降临逐渐隐去真容，隐约可见朦胧的轮廓，下方的石壁生满苍劲的古松，浓密的松针宛若华盖，其间猿猴跳跃，啼声阵阵。

不过随着前行的脚步，石阶愈来愈窄，到最后仅容一人可行，若是前端有人设伏阻击，实胜过千军万马，怪不得药王府能屹立数百年而不倒。

反手摸上止战刀，楚卓轩心中升起血肉相连的奇异感觉，突然腾空而起，落往石阶的尽头。

当双足踏上实地，天视地听施展开，楚卓轩不禁微感讶异，如此易守难攻的重地，怎会无人把守？

这时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楚卓轩暗道：“这就对了，药王府的人不该如此大意。”收敛全身的气机，悄悄多藏于一处茂密的药丛后。

脚步愈来愈清晰。

来人一袭白衣，在微抚的山风中衣带飘飞，翩然若仙，来到山崖的边缘，翘首往石阶的对面张望，绝美的容颜令天上的群星黯然失色。

楚卓轩透过药丛的枝叶功聚双目，不禁微微一怔，寒萍玉！正要跳出去打招呼，药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奔出一个身形苗条的绿衣少女，只见她蹦蹦跳跳来到寒萍玉身后，娇声道：“姐姐重伤未愈，这山上风大，快随我回去吧。”

寒萍玉似乎与那女子极为相熟，转身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幽幽叹了口气：“天这么晚了，也不知道那讨厌的家伙怎样了。”

绿衣少女咯咯一笑：“那家伙确实讨厌，讨厌得姐姐望眼欲穿，讨厌到姐姐心里抓耳挠腮。”

寒萍玉俏脸微红，佯怒道：“你再胡说八道，我便不理你了。”

“好好好……姐姐息怒。”绿衣少女突然伸手摸了寒萍玉脸蛋一把：“手感真好，真是便宜了那个讨厌的家伙。”说完转身就走。

寒萍玉呆了呆，半晌才反应过来，被那小丫头给捉弄了，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迈足往那绿衣少女追了过去。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进入了药王府，不知她们似有意还是粗心，那高大厚重的府门就那样敞开着。

楚卓轩探头往里瞧了瞧，沉吟半晌，然后整了整衣衫，昂首挺胸，大步走了进去。

穿过府门，眼前是一条宽大的步道，两旁高耸入云的巨木枝叶旺盛葱郁，抬起头来只看见一条宽不过两指的天空，步道尽头烛火点点，人影晃动。

这时一阵轻微的呼吸声自背后传来。

楚卓轩反手拔出厚背刀，霍然转身，却见门后两对美丽的大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

绿衣少女皱眉道：“你是谁？”

楚卓轩先向寒萍玉点头致意，然后笑道：“在下便是小姐口中那讨厌的家伙。”

寒萍玉登时羞不可抑，心想：“原来我与绿儿的对话全被他听了去。”

绿衣少女向楚卓轩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可置信道：“你就这么进来了？”接着不知想起什么，跳起来气急败坏道：“你这讨厌的家伙！你怎么能就这么进来了？你就不怕是个陷阱吗？”

楚卓轩愕然望向寒萍玉。

寒萍玉莞尔道：“兵法上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绿儿与我打赌，先生必不敢公然从大门而入，事实证明，我并没有看错先生。先生乃天生的英雄人物，怎会做那翻墙的宵小之徒。”

楚卓轩苦笑道：“这与英雄二字根本扯不上半点关系，那是因为我相信公主绝不会帮着别人来害我。”

寒萍玉垂下臻首，俏脸飞起两朵红晕：“先生言重了。”

楚卓轩暗感讶异，这小妞现在怎会这么容易害羞，与初见她时的性格完全两样。

绿衣少女悻悻道：“姐姐别相信他的鬼话，我娘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骗到手之前说不尽的甜言蜜语，骗到手之后便是另一副嘴脸。”

寒萍玉为之气结：“我与先生相识不过数日，绿儿你不要乱说。”

绿衣少女吐了吐舌头，刮着自己的脸蛋：“姐姐不害臊，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姐姐刚才心里早乐开了花。”不待寒萍玉反驳，上前挽住她的臂弯，回过头来，哼哼道：“药王府大小房间三千六百多座，你想找到爷爷，只怕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若是你真想救姐姐，便使出吃奶的力气吧。姑奶奶不奉陪了。”

楚卓轩暗道：“这小姑娘怎么对老子这么大的敌意？”表面上不动声色，望着寒萍玉被那绿衣少女硬拉着，一步三回头地带走了。

两人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夜色中，绿衣少女突然回过头来，脸上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楚卓轩耳边响起对方细若蚊蚋的传音：“寒萍玉金枝玉叶，贵不可言，你算得什么东西？她岂是你能染指的？我劝你趁早打消你那不切实际的念头，否则药王府下的天悬谷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楚卓轩挑了挑眉，哑然失笑，笑容却是无比的难看，他知道自己与寒萍玉之间的差距，他也从未对寒萍玉有过任何非分之想，他帮她只是出于道义，如今被人误解，以他的胸襟气度，换做平常自然是一笑了之，但绿衣少女那高高在上的态度和毫无掩饰的鄙夷，使他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