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女娲
林岁安跟在尹阙后面，学习着那首古老的歌谣。淳朴而虔诚，卑微又伟大，带着岁月里积淀的复杂感情，林岁安心想，她大概永远不会彻底了解尹阙这个人了。可他们，确确实实相爱，在百转千回的时光里，或许未知从前，也可并肩往后。
林岁安头一次考虑到那么久远之后的事情，她并不是一个很有逻辑的人，莽撞又固执，热情又怠惰。这份感情能维持多久呢，会不会被无限的时间冲淡呢？林岁安的思绪不知不觉间就飘远，吟诵的时候似乎少唱了一段，心神瞬间一震，就直直地往尹阙身上倒去。尹阙吓了一跳，慌忙抱住她：“小桃小桃？”
“嘘——”林岁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便躺在尹阙怀里，缓缓闭上眼睛。
“你们听。”
林岁安呢喃着，摧枯拉朽的海风如同在撕心裂肺地哭嚎，沸腾的海水裹着浓烈的腥咸味直冲云霄，雷电交加中，巨大的水柱瞬间崩塌，一棵遮天蔽日的血色植株矗立在海中央。花不寿震惊之余，竟觉得海面上的风波刹那间减弱了。
“姐姐。”尹阙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人儿，林岁安忽然笑了：“怎么，我见不得你姐姐？”
“不是。”
“哎，不要怕嘛，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我在人间遇到这种事儿多了去了，放心！”林岁安扑腾着要起来，又被尹阙按了回去：“别动。”
“哦。”林岁安撅着嘴，尹阙哄她：“等一下就好。”
远处隐隐传来鸟鸣声，程无实就坐在一旁的岩石上，望着那团青色的身影。飘渺如烟，，如梦如幻，轻灵的鸟儿盘着圈儿朝他们飞来。此刻风息了，云停了，一切安静的不像话。那鸟儿静静地立在岩石上，硕大的身躯几近透明，连眼瞳都泛着白烟。
尹阙朝他微微颔首：“好久不见。”
青鸟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目光似乎落在了林岁安身上，澄澈的眼神豪无波澜，就只是看着，看着。林岁安头次被这么庞大的东西紧盯着，心里发毛，便往尹阙怀里钻了钻。那鸟儿见她动作，便稍稍凑近了些，尹阙用衣袖将林岁安的脸一遮，道：“青鸟，能带我们去姐姐那里吗？”
青鸟顿了顿，紧接着引项长鸣，便乖巧地匍匐下来。尹阙怀抱起林岁安，招呼着另外两个人上去。花不寿点头，紧随其后，程无实最后上去，青鸟透明的身躯总让他不太踏实。
林岁安从尹阙怀里探出头来，看向身后的花不寿，道：“多多，你扶好子非呀，别让他摔下去。”
“没事的，我——”程无实话还没说完，青鸟的身子一晃，便扶摇而上，他一时没坐稳，真就差点摔下去，还好花不寿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多谢。”
说罢，几人都笑了。
林岁安重新窝回尹阙怀里，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尹阙，为什么这只鸟儿一直盯着我啊？”
“因为你长得好看呀！”尹阙笑着，又抱紧了几分，他也不清楚为何青鸟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是那肆无忌惮的眼神让他由衷地感到不舒服。
青鸟载着众人，稳稳地落在血浮屠的枝桠上，不远处，静静地横亘着一口棺材，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子背对着他们坐在上头。
林岁安大气不敢出，只觉得尹阙也在发抖，她看看那女子，又看看尹阙，奇怪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这对姐弟长得像不像啊，性子怎么样啊，见到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林岁安使劲儿摇了摇脑袋，都没能将这些诡异的想法抛出去。
对比一下，花不寿就显得冷静许多，他仔仔细细打量着那个背影，墨色的长发，轻纱似的白色外袍，裸露的脚踝，似鬼非鬼，似魅非魅，至少，不像一位神明。
“姐姐。”尹阙的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女子悄然回眸，朱唇轻启：“小阙。”
不惊艳，不魅惑，就像人们口口相传的那样，温柔的，带着母性的慈爱，连眼角那颗不太明显的泪痣都美得别致。
花不寿和程无实两个人一下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出声太大，冒犯了这位大人。林岁安就更不用说了，直接将脸埋在尹阙胸口，一动不动地装死。
青鸟此刻也化成了人形，站在了棺木旁边，身量纤长，垂首而立，看不清长相，但分的出，是个男孩子。
“原来青鸟不是姑娘呀。”林岁安小声嘀咕着，然而她一出声，青鸟就朝她这边看，他一看，林岁安就害怕，就想往尹阙怀里钻。
“青鸟，不要吓着林姑娘。”女娲说着，却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岁安，“斐之的女儿？”
“小神见过女娲娘娘。”林岁安刚要行礼，发现尹阙还是紧紧地抱着自己，不禁面色一红，嗫嚅着，“你放我下来啊。”
尹阙没有动作，女娲笑了笑，挥挥手：“青鸟，去上面的枝上歇着吧。”
“是。”话音刚落，青鸟便又幻化出羽翼，飞到上头去了。
林岁安长舒一口气，尹阙也将她放下来，再次唤了一声：“姐姐。”
“嗯？”女娲嘴角微扬，笑容却发苦，“我许久不曾见到你了，觉得好陌生。”
“我一切都好，你莫要挂念。”
林岁安听着尹阙的语气，觉得这姐弟俩脾气还挺像的，面上波澜不惊，内心风起云涌。她搡了搡身边的人，小声说道：“你不是很想你姐姐么，这时候离这么远干嘛？”
尹阙摇摇头：“我不能上前去。我姐姐躺在那棺木里，你们看到的，只是她最后的一丝神识而已。我久居泰山，身上的气息太重，会伤到她的。”
“啊？”林岁安听了，十分不解，“那，为什么青鸟能载着我们过来？”
尹阙也是奇怪：“我想，我有时间该给你补课了。”
“嗯？”
“你们怎么说起悄悄话来了？”女娲笑着，如同春风拂面，“大费周章地来寻我，就是让我看看你们？”
“不不不。”林岁安连连摇头，“我们此次前来，是希望女娲娘娘赐我们重塑肉身之法。我有个非常重要的朋友因为我的过失去世了，我很内疚，我想治好她，我——”
林岁安支支吾吾起来，她实在不善于去求人。
女娲温柔地看着她，问道：“非常重要的人吗？”
“嗯！”林岁安郑重地点了个头，语气还是怯怯的，“可以吗？”
女娲笑着：“当然。”末了，她又低声说着，“毕竟你对我，也很重要。”
林岁安被说的一头雾水，女娲却不做解释，缓缓伏下身子，趴在棺木上。周围再起风声，雷电亦随之而至，黑云倾轧，一片混沌之中，林岁安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起先十分细小，如同有人在耳语，低低切切，接着便大了起来，像三月的春雨，淅淅沥沥，缠绵不绝。众人惊讶地发现自己被艳丽的花朵包围，一重又一重，层层叠叠，直到半个身子被淹没。再仔细一看，哪里还有棺木的身影？
“小阙，伸出手来。”
那声音带着穿越时间的厚重，林岁安不得已捂住了耳朵，她发现自己承受不住这种声线。尹阙照做了，他双手并拢，做了个向上托住的姿势，一个红色的，米粒般大小的珠子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拿着吧，你是我弟弟，应该知道后面怎么做的。”
温柔的笑声传来，林岁安莫名地伤感。
“姐姐。”
“嗯？”
“没，多叫你几声。”恐怕以后，是永生不见了。尹阙愣怔着，捂着那珠子，微微发抖。
“走吧，以后莫要来找我了。”
“姐姐。”尹阙又叫了一声，林岁安张开臂膀，环住他的腰，头抵在他肩膀那里，以示安慰。
“小阙。”
突如其来的寂静。
众人等了许久，才恍若错觉般地听到一句：“姐姐也很想你，真的。”
林岁安感受到血浮屠生命的迅速衰弱，那些花儿也纷纷扬扬地坠入海面，墨色的海水瞬间被染成了艳丽的红色，美丽又惊心。
“走吧，这地方不宜久留。”尹阙冷静地收好那枚珠子，转身将林岁安圈在怀里。青鸟再次下落，载着众人回到刚开始的地方。
“多谢。”尹阙仍然和去时一样，抱着林岁安，青鸟在此时忽然开口：“她可真小。”
“嗯？”靠的最近的花不寿听到这句话，十分奇怪，“谁小？”
青鸟却又不说话了，尹阙道：“谢谢你守了我姐姐这么久，辛苦了。”
“不客气。”青鸟垂下眼眸，林岁安悄悄露出一双眼睛来，说道：“我们走了啊，有时间再来看看你们。”
“不会有下次的。”青鸟神情淡漠，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化成羽毛的样子，递给尹阙：“送她，我走了。”
“嗯。”
林岁安眼瞧着那抹精魂重新没入海底，红色的浪潮褪去，所见仍是最初的模样。
“为什么不会有下次了啊，尹阙？”
“没有为什么，我们该回家了。”尹阙将人放下，向程无实讨来那个瓷瓶，将珠子往里头一放，再塞回人怀里，整串动作一气呵成，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也一点都不像他从前的做事风格。
尹阙在伤心，意识到这一点的林岁安忽然往对方身上一趴，笑着：“走吧，我们回家！”
还好还好，我还在他身边，林岁安眯眯眼睛，想着有些事情还是等该做的都做完，再细细聊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