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黎明之前（十五）

把儿子送到学校，林正疆并没有回家。妻子上班去了，父亲用轮椅推着已经瘫痪在床的母亲遛弯，自己回到家里确实无事可做，他也实在不想回家。所以，就把自行车锁到一家商店的门口，然后在县城并不繁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从省城回来已经快十天了，那场惊心动魄的卧底在他心里造成的涟漪已经逐渐平息，随之而来的是残酷的现实生活给他带来的烦恼。刑满释放已经两三个月了，到现在为止，找工作的事情没有任何着落，眼看着妻子既要忙着上班，下班回家后还要照顾儿子和瘫痪在床的母亲，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当他看到父亲每次从家里那只有些老旧的皮箱里拿出积攒了不知多长时间的一沓子十元、五元的零钱，悄悄地塞进他的口袋里的时候，一种发自内心的愧疚让他的心里如针扎般的疼痛。坐牢八年，年迈的父母和妻子、儿子朝思暮想盼着他回家，好不容易把他盼了回来，自己不但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反而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拖累他们，这让三十多岁的他情何以堪？

想到这里，林正疆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心里暗暗的在想：从省城回海福的路上，肖警官跟他说的事情不知怎么样了？再等一个礼拜，如果再没有消息，自己就不等了，一定要出去找工作，哪怕是到建筑工地上搬砖当小工，哪怕是一个月只挣几百块钱，也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否则，他真的没有脸面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反而宽慰了许多，他摸了摸口袋，拿出口袋里的钱数了一下，然后就往菜市场方向走。“既然干不了什么，也没有什么可干，就买点菜，回家把一家人的饭做了吧，哪怕再不好吃，总比闲着强！”想到这里，他暗自笑了一下，并不由自主的摇摇头。

县城的菜市场设在县城的中心，一个人流量相对较大、有着小县城特色的“繁华”地带。溜达着来到菜市场，林正疆一边东瞅西看的看着路两旁的摊位上摆放的各种蔬菜，心里一边想着中午要做什么饭。小县城虽然没有大城市的繁华，市场上的菜品也没有那么的琳琅满目，但这些蔬菜全部为近郊农民自己种的菜，绿色、环保，新鲜，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突然，林正疆停下了脚步，心中突然一亮：由于地理位置偏僻，距离省城较远，县城菜市场里卖的蔬菜以及其他生活用品大多档次较低，商品种类也少得可怜。特别是在服装方面，样式和面料都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潮流，让那些生活和工作在县城且收入稳定的俊男靓女们烦恼不已。

“我能不能做一个个体户，从省城批发一些比较时髦的服装等生活用品拿到县城里卖呢？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自己居住的这个小县城也在不断的发生变化，人们的生活水平也在不断提高，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做这个生意绝对能挣钱！”想到这里，林正疆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头，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让他惊喜不已。

可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林正疆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满脸的失望：没做过这种生意，自己可以学，也可以让在广州打过几年工、对服装颇有研究的妻子帮自己。可是，做生意的钱从哪里来？父亲的那点退休工资和妻子的那点工资收入勉强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这些年来也没有什么积蓄，如果他想做生意，钱从哪里来呢？去借吗？肯定不行。谁愿意把钱借给一个在整个县城“臭名昭著”且刚从监狱放出来的“劳改犯”？

正在林正疆一边想事儿，一边苦恼的直摇头的时候，装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赶紧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的号码。

这部手机还是在省城做“卧底”时，李同曦为了“工作方便”才送给他的。当李同曦黑社会组织被省公安厅破获之后，他把手机交给了一直保护着他安全的民警陈江。后来，经过请示，省厅把这部手机作为奖品，奖励给了陈江。在当时林正疆所居住的那个小县城里，有手机或者有林正疆手里拿着的这么好的手机的还不是很多，所以，他对这部手机十分的珍惜，就像宝贝一样，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手。

看着来电显示的号码，林正疆有些纳闷：这个号码是个陌生号码，而且是座机，会是谁给自己打电话呢？接还是不接？

思忖片刻之后，他还是划开了手机的接听键。电话里传出了一位女士悦耳的说话声：“您好，您是林正疆先生吗？”

“我是，请问您是......”对着手机，林正疆越来越糊涂：为什么是个女的呢？还是个非常好听的“女中音”，自己从来不认识这个人呀！

“您好，我是县公安局，请问您现在在哪里？”

“啊？县公安局？县公安局找我干嘛呀？我没有干什么坏事啊，您们找我干什么呢？”一听说是公安局的人找自己，林正疆的心里一惊，头上的汗立即冒了出来。虽然清楚自己并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情，但一听到“公安局”这三个字，他就习惯性的慌张起来。

“请您不要误会。”电话里，那个好听的女中音似乎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对他说道：“省城公安局的秦阳秦局长要我们县局来，他安排我们把您找到，并让您来公安局等他”。大概一个小时后能到。你现在在家里还是在哪里？希望您按时到！”

“秦阳？他不是省公安厅大案要案处的处长吗，怎么突然变成什么局长了？这个女人不会是个骗子吧？再说了，案子已经结束了，他秦处长跑几百公里到小县城找我干嘛？”想到这里，林正疆对着手机说道：“对不起，我不认识什么秦局长。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挂电话了......”

“您等等！”一听林正疆说要挂电话，对面的“女中音”赶紧说道：“如果你不认识秦阳秦局长，你应该认识海福监狱的肖刚肖警官吧？你刚从监狱回来两三个月，难道会这么快把他忘记了？如果连他也忘了，我就没有办法了！”

“啊，肖警官也来了呀？那好，我现在就去公安局！”一听肖刚来了，林正疆高兴的笑了起来。没等对方的“女中音”说什么，便挂断了电话，向着自己放自行车的地方跑去。

“肖警官来了还有情可原。他可能是办什么事情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我，或者是为了在省城回海福的路上答应自己的事情而来的。可秦处长来干什么？难道还要让自己去卧底吗？如果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骑着自行车一边往公安局方向狂奔，林正疆心里一边琢磨着：“如果是还做卧底，自己要认真的考虑考虑，而且要征求一下老婆的意见。这个工作虽然挺刺激，但还是很危险，如果不到实在推脱不了的情况下，自己真的不想做了！”

把自行车停到公安局办公楼前的凉棚下面，林正疆来不及擦汗，便一溜小跑的跑进了办公楼。在一楼的大厅里，他东张西望，不知去哪里。这时，他突然有些懊悔起来：刚才自己那么着急挂电话干嘛？应该问一下那个“女中音”的！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拿着档案袋的女民警走了过来，微笑着看着他问道：“你就是林正疆吧？”

看着面前站着的女民警，林正疆摸着头说道：“您是......”

“听不出我的声音吗？我就是刚才给你打电话的民警，你心目中的那个骗子呀！”看着林正疆一脸不解的样子，女民警笑了笑说道。

“啊？不是，不是，我没有把你当骗子，只是这个电话号码是陌生号码，我心里有些纳闷。再说了，你刚才说的关于秦处长的情况也和我知道的对不上号呀，所以......民警同志，请你原谅，我不是......”

“好了，不要解释了，越解释越糊涂。认识一下吧，我是县公安局户籍科科长马静，你叫我马警官就好！”没等林正疆把话说完，马静就打断了他的话。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向林正疆伸出了手。

把自己的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握着马静的手，林正疆不好意思的说道：“马警官好！”

“你先跟着我到办公室等一会儿吧，秦警官和肖警官应该快到了。”马静说完，带着林正疆向二楼的办公室走去。

来到办公室，马静把林正疆让到沙发上，然后给他倒了杯水：“怎么，现在不会怀疑我是个骗子了吧？没想到，你......”

正在这时，马静办公桌上得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马静停下话题，看看林正疆说道：“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说完，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话筒：“您好，我是马静！哦，肖警官呀，林正疆已经来了，现在就在我办公室里等您们呢！您来吧，二楼第一间办公室！”

放下电话，马静看着林正疆说道：“肖警官他们来了，就在楼下，马上就到！”

“啊？肖警官他们来了呀？我去接一下他们！”听完马静的话，林正疆噌的一声站起身来，向楼下跑去。

不一会儿，林正疆左手拉着肖刚，右手拉着秦阳，有说有笑的走进了马静的办公室。

见林正疆三个人亲热的样子，马静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如果不知道情况，还以为你们是多日不见的朋友呢，谁能知道你们曾经是监狱民警和服刑人员这种关系呀！”

“马警官，您对监狱工作还是不了解啊！在监狱，监狱民警是管理者，服刑人员是被管理者，两者之间的关系虽然界定了各自的身份，但也绝对不是敌人吗！更何况，人家林正疆已经是合法公民了，我们更不能拿他当坏人看待吗，你说呢正疆？”

说到这里，肖刚笑着看看林正疆说道。

林正疆笑了笑，没有说话。

“好了，你们在这里聊吧，我出去一下。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肖警官，您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吧？”马静看看肖刚和秦阳，然后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如果您有工作要忙，您就去忙，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也没有什么可规避的。我们和林正疆谈的事情离不开你们地方公安部门的支持，您听一下也好！”肖刚看看正想往外走的马静，笑着说道。

“那好吧，你们聊你们的，我忙我的，咱们互不干扰好不好？您还别说，对于监狱的工作我觉得还是有点好奇，如果不是保密的话，我还真想听一听呢！”听完肖刚的话，马静一边给秦阳和肖刚倒茶，一边笑着说。

“林正疆，回来有十来天了吧？感觉怎么样？从那种惊心动魄的情绪中缓过来了吧？”接过马静递过来的茶杯，秦阳说了声谢谢，然后对坐在沙发上一直望着他和肖刚傻笑的林正疆说道。

“缓过来了，但时不时的还是回忆一下。快四十岁了，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哪能这么快就忘掉呢？谢谢您秦处，谢谢您在上次活动中的精心安排，否则，我林正疆现在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您还是另外一回事呢！”说到这里，林正疆站起身来，冲着秦阳鞠了一躬。

“快坐下吧，该客气的不客气，不该客气的瞎客气。以后见了秦警官，再也不能叫秦处了，应该叫秦局，人家现在已经是省会城市公安局的局长了！以后有什么事情找他，他现在权力大着呢！”冲着林正疆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肖刚笑着看看秦阳说道。

“哦，怪不得刚才给林正疆打电话的时候，我称呼秦警官为秦局长林正疆不相信呢，原来您是刚刚高升的呀，这件事情怪我，差一点让林正疆把我当成骗子！”这时，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在办公的马静插话说道。

“哈哈哈哈！”听完马静接下来的解释，肖刚、秦阳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来，林正疆则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微笑着看着肖刚等人，

秦阳笑着看看林正疆，认真的问道：“工作的事情有着落了吗？”

林正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摇摇头：“正在找，但是还没有落实。秦局您应该知道，我们这个小县城太小，经济状况也不是太好，大的企业可以说没有。所以，工作不是那么好找。不过，不着急，慢慢来吧，一定会有办法的！”

“秦局，有些情况您可能不清楚！”这时，马静站起身来，一边拿着茶壶给秦阳的杯子里添水，一边说道：“我们县是农业生产县，没有大的工业企业。林正疆他们家是城镇户口，也没有分配土地。既没有大的企业招工，又没有土地可供耕种，再加上他自身存在的情况，要想很顺利的就业十分困难。这也是我们公安部门最头疼的事情。刑满释放人员不能得到安置，对于当地的社会稳定肯定有隐患。可县里就是这么个情况，这些人如何安置？往哪里安置？头疼啊！”

说到这里，马静无奈的摇摇头。

肖刚和秦阳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点点头。

“这样吧！我倒是有个办法！”思忖片刻，秦阳看着林正疆说道：“你的情况我和一个做董事长的朋友说过，他欢迎你去他那里工作。不过，工作地点在省城，你刚刚刑满释放，是不是愿意离开家去省城工作，要和家人商量一下。如果想去就告诉我，我来给你安排！”

听完秦阳的话，林正疆激动的站了起来，笑着对秦阳说道：“谢谢您秦局，我是很愿意去的。等回家我和妻子商量一下，然后告诉您！”

“好了，你的工作也找到了，你也看到我们两个了。林正疆，您中午是不是请我们两个吃顿饭啊？要不然太不够意思了吧？”这时，肖刚看着林正疆，笑着说道。

林正疆赶紧站起身来，下意识的摸摸口袋，然后说道：“那是必须滴！走，现在就走，我们三个好好喝一点！”

“这还差不多，你把你身上的钱拿出来，让我和秦警官看看，你的钱够不够我们吃饭的。如果你身上只有十块钱，你让我们吃什么呀？”听完林正疆的话，肖刚将身子倚靠在沙发上，笑着看看林正疆。

林正疆尴尬的笑了笑：“肖警官，您也太瞧不起我了吧？我就是身上不装一分钱，在县城吃顿饭还是没有问题的！走吧，现在就走！”林正疆一边说，一边看看马静说道：“马警官，您也去，帮我陪陪肖警官和秦警官！”

马静笑了笑，然后对肖刚说道：“肖警官，这样吧，林正疆刚从那种地方回来，肯定没有多少钱。如果您不见外，我请您和秦局吃顿饭怎么样？您是我们海福监狱的副监狱长，秦局则是我们的直接领导。您们二位都是我的领导，我请您们吃顿饭应该正常吧？”

说到这里，马静冲着林正疆挤挤眼睛。

“哈哈哈，马警官，您是担心林正疆没有钱吧？您想错了！”听完马静的话，肖刚哈哈一笑，然后从身后拿出自己的公文包，从包里拿出一沓百元大钞放在桌子上，然后，看着马静说道：“看看，这不是钱吗？这都是林正疆的钱啊！”

看着肖刚面前的茶几上放着的一沓钞票，林正疆吓了一跳，然后紧张的说道：“肖警官，您不要开玩笑！说实话，我从监狱出来到现在就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您却说这些钱是我的。您这不是开玩笑嘛？不要闹了，不要闹了，今天中午这顿饭我一定请，而且一定要丰盛，您就放心吧！”

说到这里，林正疆战战兢兢的拿起桌子上的钱就往肖刚的包里塞。

“好了，老肖，你就不要再逗林正疆了！”这时，坐在一旁的秦阳笑着继续说道：“林正疆，肖副监狱长刚才说的是对的，这些钱就是你的钱，你收下吧！”

“秦局长，您......”看着秦阳一脸认真的样子，林正疆不解的问道。

“为了表彰你在破获省公路建设集团贪腐案和李同曦黑社会组织案中作出的突出贡献，省公安厅决定对你进行物质奖励，奖励现金8000元。而且，海福监狱和你们县的司法局也会给你相应的奖励。刚才肖副监狱长给你的钱就是省厅奖励给你的8000元奖金，你收起来吧。怎么样，中午请客应该没有问题了吧？”看着林正疆一脸迷惑的样子，秦阳一边笑一边笑着说。

“啊？”听完秦阳的话，再看看坐在沙发上亲切的冲着自己笑的肖刚，林正疆先是“啊”了一声，然后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