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神与人
红粉骷髅终究是不敢长留墨点的，在稍微走个过场之后，他便消去了自己的法术。墨点的回忆像是在一瞬间被冰封住了，天边的流云，滚滚的黄沙，肃杀的秋风，还有那顺着兵人汩汩淌下的鲜血……一切都静止了，墨点最后看了一眼五百年前的自己，右手仗剑，左手正在将斗笠摘下，目光中还带着决绝的、不容妥协的杀意，她暗自叹了口气。
愿你早日明白慈悲和宽恕的力量。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待她从这个过于久远的梦中醒来，一时竟已忘记自己身在何方，颇有些南柯一梦的感觉。墨点眨眨眼睛，方才记忆的回溯对她的人格似乎也造成了一些影响。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来调整。活过了漫长的岁月，若不能以孩童般轻快、放荡不羁的心思来面对一切，墨点怕是早就被这些可以拿来当史书的沉重记忆给压垮了吧。平日里这幅孩子王一般的样子，也改变不了她已经活了上百年的事实。但是，墨点只是觉得，用笑容来直面人生能让自己轻松些。
不过，显然老天没打算让她笑着走完全程。
她的目光聚焦在一把剑上，这让墨点的瞳孔紧缩，恐惧感时隔五百年又一次缠上了她。这是夜鹰的剑。周围大多数人都已经醒了，但是没人在意这把剑为什么丢在石桥上，也没人在意它到底属于谁。那些看似德高望重、胡子花白的仙长，正在同他们的弟子有说有笑的，好像这世界上反倒只有墨点一个人在大惊小怪。
鹰仔呢？为什么他不见了？刚才明明还在的……
墨点一个鲤鱼打挺便起身，急急惶惶奔向夜鹰的剑。但令她失望的是，并没有什么线索，剑鞘都未曾打开过。系绳也完好无损，说明这把剑应该是自然滑落的，而不是硬扯下来的。墨点拿起这柄剑，不安和焦虑开始一点一点占据她的心口，她想要大声地喊叫出来，但还是拼命地克制着自己。
有妖气的人这会儿已是全部清醒了，王权正盘腿坐在地上，双目紧闭，像是在参悟什么功法，周身隐隐有日月星辰的光辉显现出来。海燕和黄鹂小声地讨论着什么，林幻就在她们旁边站着，他看看墨点，又朝石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往往，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弱水真人此刻更是紧张的不行，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小脸憋得通红，左右踱步、眉关紧锁。
墨点见此，心已是凉了半截。还未等她走过去，那边四处张望的林幻发现她已经醒来，快步行过来，按住她的肩膀说道，“墨姑娘，请先冷静一下，夜鹰他，他应该还活着的。”
“活着？”墨点强忍住将背后的剑拔出来的冲动，咬着牙说道，“什么意思，他在哪儿？”
“先别急，弱水真人已经用自己的血给他占卜过了。”林幻又回头看了一眼走来走去的弱水真人，又往手上加了些力道，似乎想按住墨点，让她不要过去，“虽然生命气息很微弱，但是他还活着，你再等一下……”
“让开。”墨点的耐性即将被消耗殆尽了。
“诶?可是……”林幻有些惊讶，一路上墨点的表现都像个还未长大的温顺小姑娘，他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有些不太适应。不过林幻转念一想，也许是她太过担心自己的伙伴了吧，这也情有可原。林幻并不知道夜鹰对弱水真人而言几乎就是这次跑团的核心任务，还在感叹为什么弱水真人甘愿为了一个凡人用自己的鲜血来占卜。（占卜的器具越是有灵气，占卜的结果就越不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扰。此处弱水真人是为了减少万骨枯对占卜的影响才用了自己的血）
林幻估摸着夜鹰多半也活不成了，先不说这里到底有多高吧。就算摔下去不死好了，万骨枯的时间流速是外界的三倍，只要大概半天的时间，重伤的夜鹰就会因体力和血液的大量流失死去。再过一天时间，大概就只剩一堆白骨了吧。莫说是夜鹰了，你让一个化神期的仙人做好最充分的防御仙法，再把他从四千米高的地方扔下来，照样摔成一滩烂泥。
什么仙人啊，仙法啊，也得遵守物理定律。在以千米作为单位的高度上，个体拥有的势能是非常惊人的。这么说吧，一记十三千米的“地表冲击”（指将个体从十三千米的高度上垂直扔下），足以杀死一个不能飞的大罗金仙。
正当林幻想用委婉的话语告诉墨点这个事实时，便觉腹中挨了一拳，五脏六腑内的酸水翻涌而上，痛感自内而外传递出来。还未等他捧腹大嚎，墨点已是一记扫堂腿将其扫翻，绕过匍匐在地的林幻，黑着脸走向弱水真人。但当她看到这个小女孩右手大拇指上清晰的，还渗着血迹的牙印时，又不由地心软了。
其实，弱水真人现在真的是慌得要死，咬开自己的手指后都忘了用法术将其治好，任着它往外淌血。她并不是不知道夜空先生的厉害，虽说现在他双腿残废了，也用不了当年的那些大把戏，但那毕竟还是夜空先生啊！在修仙界高层的圈子里这家伙就是个恐怖童话般的存在，现在他的弟弟要是在自己手上失踪了，天知道他会干出些什么事情！
正值这时，她看见墨点走过来，只得强装笑颜地跟她说自己已经锁定了夜鹰的大致地区，接下来只要耐心地等待救援就是了。她已经给自己的门派发送了信号，还好不是双向交流的那种……这会儿摘星子都已经急疯了，立马组织人员火速往这儿赶，就是把这万骨枯凿穿了也要把夜鹰救出来。（弱水真人他们来时使用的空间跳跃式仙法需要很高的能量，使用一次大概会间隔五天的冷却时间用以充能）
这鬼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啊，往最乐观的估计，摘星子到这里也得是两天后了，那会儿夜鹰的骨头都该烂光啦！
偏偏这时，蛟真人觉得终于有机会来羞辱一番弱水真人，便大无畏地走上前来，一脸贱笑地说，“那么，弱水真人，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呢？”
“是啊。”净真人附和道，“莫要再耽搁时间，早些去也好早些结束啊。”
“请再等一下。”弱水真人也没有办法，毕竟……确实是她个人的意愿，导致了整个大部队在此拖延。铁木宗和沧海宗的弟子虽然嘴上不说，可那一副不爽的样子都写在脸上呢。
“莫非……弱水真人，不会是想要救这个地虫吧？”蛟真人露出极为扭曲的笑容，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可笑的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有线索哦。”
“方才我摆脱了那古怪的幻境，睁开眼，便看到那地虫迷迷糊糊地卸下自己的剑，纵身从石桥上跳下去了。还有净真人也亲眼目睹了此事，对吧？”
“正是正是。”净真人此刻也用一种不嫌事儿大的口气接话道，“那地虫还想往我这边靠呢，我一挥袖子将他隔空推开，他转了几个圈，就一头跳下去了。”说罢，她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红色的大嘴咧得好似血盆大口。弟子们见掌教都笑了，便也一个个捧腹大笑起来，显然他们也都是看到这一幕了。
“是啊，你没看到他走路的样子多有趣，活像一条泥鳅。”
“他怕不是做着飞翔的美梦呢！”
“地虫地虫，在地上好好地爬着就行了嘛，天空可是老鹰的领地哦！”
…………
王权略带惊异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立刻又闭上眼打坐。
弱水真人低下头，暗自思索着，自己得到的占卜结果也说夜鹰是在底下没错，那么，蛟真人他们说的应该是真的。但是自己明明是和蛟真人差不多时候醒来的，为什么没能看见夜鹰跳崖的那一幕呢？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救他？”墨点缓缓开口道，而周围的人都是一副“哈？这家伙是谁啊”的惊奇眼神望着她。而蛟真人和净真人呢，对她的问题根本就直接无视了，仿佛没有这么个人。他们脸上既没有没能伸出援手的愧疚，也没有讽刺弱水真人成功后的喜悦，就好像墨点是一只无关紧要的畜生，对一头畜生，这些仙人觉得没必要浪费口舌去解释什么。
“喂！说话呀！”墨点的声音逐渐大起来，“你们是仙人对吧，随便是谁，只要能稍微……”
“吵死了啊你这条母虫！”一个沧海宗的弟子大喊道，“你们人类对于我们来讲就像虫子一样，竟然还想同我们平起平坐吗？真是滑稽透顶！莫说是我不去救他了，就是我当众没来由地杀了他你们这些虫子也不能有什么不满，明白了吗？因为如果你们反抗的话，我一个人就能杀光你们所有人，所有人！杀到你们屈服为止！”
“仙人和地虫是有本质区别的，你被我们宽容至今而不死，应该感恩戴德才是啊！”
“好了方同，不要和一条地虫说这么多。”净真人微微有些不快，说道，“实在有失礼数。”
“啊抱歉，掌教。”方同的脸微微泛红，有一股扬眉吐气的快感，“我一不小心，就把事实说出来了。”
“你这孩子。”净真人撩起袖子，在他的头上轻轻打了一下。
“……”墨点微微低下头，这番歇斯底里的吼叫，终于让她把眼前这些仙人，同那面目可憎的明国人联系起来。她呡紧嘴唇，不再奢望能用语言来说服他们。既然仙人认为自己是可以任意宰杀的牲畜，那么，就让他们看看，自己并非是个弱者。如此想到，墨点缓缓抽出自己的青锋剑，剑锋横过胸口，抖了三个剑花，迈出右脚尖。一声轻响，剑身便已在空中划出一道猩红色的光路，直直插进方同的身体里。而墨点本人，也在不知何时移动到了方同的身后。
“既然，你不把我当做人来看……”墨点将剑从方同的身体里拔出来，转动剑锋，削去了他的右掌和左掌。鲜血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发出如杀猪般撕心裂肺的叫喊。一般的仙人身上都是有一两件防具的，但方同的防具呢，在弹开的一瞬间就被“一剪梅”给撕裂了，剑身就这么笔直地插进了他的体内。墨点为了加重他的痛苦，手腕一转，剑就在他的身体里像搅土豆泥那样搅了一圈，痛的他哭爹喊娘。
“我也没必要把你当人来看呢。”墨点收剑，左脚一绊，便将方同从石桥上踹下去。剑身拔出，迸射出一串鲜红的丝带，血珠和莫名其妙的体液在空中飞舞着，直到他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凄厉的惨叫依然在万骨枯里久久回荡。
本来，或许方同还能通过“冯虚术”（一种飞行的法术）再上来，但墨点毫不留情地砍去了他的手掌。无法结印，在危机的情况下精神不能集中，这样是绝对不可能用法术的。会有怎样的结局等着他，可想而知。
墨点将剑横背在背后，望着沧海宗和铁木宗的人，青色的眸子中杀意尽显。讲话的腔调也不似之前的温柔伶俐，而是犹如千年不化的坚冰那样冷酷，“你们……你们都得死。”
她将剑尖指向了一脸懵逼，不明白事态发展的净真人，说道，“下一个就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