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往事不堪回首

穿过云雾，穿过流霞，从上方飞过层峦叠嶂的山脉，墨点的视线被以一个极高的速度一点一点拉近。这种感觉大概相当于你在vr游戏中以第一视角看过场cg，随着镜头的远放和进放，身体会出现一些协调的反应，以此来让你觉得好像身临其境。不得不说，红粉骷髅的幻境还是十分逼真的。其实他在太古时期就是一位以幻术著称的仙人，在法力的全盛时期，（仙人的法力强弱并不是固定的，而是会受到外部和内部的环境影响。举个例子，当一个仙人不再相信自己的时候，他也就无法使用法术了）甚至能把已经飞升的天仙困死在自己的幻境中。

而他此刻展现的仙法，正是失传已久的“红尘幻梦”。它能读取被施术者的记忆，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预测他们的未来。本来红粉骷髅是可以让他们永远沉浸在迷失的梦中的，但他还是选择仅仅诱导出他们人生有过的，或者即将要有的原罪，来以此甄别自己“心包太虚”之术的合适继承人。或许，他也已经活够了吧。

将雪藏多年的法术传给别人，自己同这世界也就没什么关联了。

墨点飞行的速度终于逐渐慢下来，她此刻是悬浮在天上前进的，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这一切。空中，一只矫健的鹰展翅盘旋着，风将它的黑色羽毛吹得发抖。天色阴沉沉的，虽说是白昼，但却见不到一点阳光。没有了太阳这位镀金师，万物都露出了它们本来的惨白面目，显得尤为破败。

妖国历明德十三年，距今五百年前。（此处明德为虚拟的国号）

在《五帝封神传》的记载中，上古时期大概在是三千年前，仙人同恶魔的战争持续了两千年之久。最终，这场战争以恶魔被驱逐出娑婆世界告终。而后仙人慢慢地从凡人的视野中淡去，至于凡人，他们对于万物的控制欲就决定了下一场战争的到来。就是在明德十三年，妖国同隔海相望的邻国——明国发起了一场异常惨烈的战争。具体的原因早已经众说纷坛，史官普遍认为是对方国家为了抢夺土地和劳动力（将战败国的公民变为劳动奴役，进行奴化教育），但也有两国是为了抢夺上古时期仙人留下的某种神秘法术体系之说。

但不论如何，究其根源，总和“贪”字脱不了干系吧。

战争打了五年，双方已是疲于应战了，国家内部，百姓们也怨声载道、叫苦连天。但无奈明国和妖国都是超级大国，在东大陆上拥有的资源也差不多，谁都别想轻易拿下谁。这时，两国都已经有了和平谈判的意愿。毕竟在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王族又不傻，不至于在一件没有任何利益入账的事上死磕那么久。正当他们谋划着停战协议的时候，西大陆的龙国，却带着远航舰队来造访了。

再怎么说也是两个超级大国在干架，而且还一架打五年，就算是当时的信息传的有多慢都该传到大陆对岸了。龙国便想借着妖国和明国弹尽粮绝的机会从旁杀出，来个渔翁得利。偌大的西大陆，只有龙国这么一个帝国。可想而知，它作为世界的绝对霸权，享有着强大的军备，夯实的经济基础，领先世界的武器，以及同样是位列五绝的“天庭”、“酒国”在背后撑腰，硬实力丝毫不虚。

见此情景，妖国和明国索性也不要停战协议了，成了一对苦命的患难兄弟，抱团对抗强大的对手。两国又死撑着打了两年，好说歹说地总算是把龙国给撵回家去了。（两国采用的是软硬兼施的战略，即战争加谈判）但是，这七年的战争，已经让国内彻底变了样子。因战争造成的大面积劳动力丧失，粮食无法正常耕作，许多房屋在战争中被毁于一旦，每天饿死冻死的人不计其数。因为整个社会处在一片动荡之中，人性的各种黑暗面全都爆发出来了。易子而食，卖身葬父什么都不是事儿，到了真的饿极之时，人吃人都是常见的。

墨点收敛起了平日的嬉闹，一脸正经地看着下方。透过浮华的云彩，她认出这里是妖国同明国的战场。并没有人来为这些士兵收尸，他们就这么横躺在沙场上，尸体几乎将其堆满了。现在是开战的第一年，边境部分的战事就已经如此惨烈。但是在王宫中，战争的发起者们并不知情，他们照旧还是在谈论着高雅的琴棋书画，仿佛这场战争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物。而在沙场上，没有时间去缅怀战友，死去的不可能活过来，活着的必须为活下去努力。

刀枪剑戟挥舞着的破空声；钝器砸在盔甲上，枪尖刺穿人体发出的闷响；鲜血喷涌的声音；喉咙被砍开的声音；肌肉骨骼被切开的声音，惨叫声……这一切汇到一处，便是修罗场的圆舞曲。像这般残酷的场景，还要持续七年，并且随着战争的规模扩大，战场将逐渐变为全国，战事也将不断升级。

侥幸活下来的人或许不会猜到，这只是噩梦的开始吧。

墨点叹了口气，脸上头一次浮现出悲天悯人的神情。她很清楚，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你确定吗？”她对着身后问道，“这就是我的原罪？”

“哈哈，到底是不是，墨姑娘心中有数。”夜鹰笑着从墨点身后飘出来，拍拍手掌，“在人间行侠仗义了这么久，您说的上是大智若愚，啊不，是返璞归真、心似琉璃呀。”

“别用鹰仔的脸说这种阿谀奉承的话。”墨点皱了皱眉头，语气隐隐有些不善，“我会忍不住杀了你的。”

“墨姑娘果然还是那么豪放大气、挥洒自如啊，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必多言了，墨姑娘自己看着便是。”红粉骷髅此刻丝毫没有了什么上古仙士德高望重的长者风范，仿佛一下子变身为魏忠贤之流，极尽讨好之能事。这些话墨点听着都起鸡皮疙瘩，但他却毫不在意地说出来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在死的只剩一具骷髅之后，他也就不必担心脸皮的问题了。

战场边缘，破败的城墙上，墨点看到了五百年前的她自己。身着黑色的夜行衣，背后依旧是这把青锋宝剑，腰间的葫芦里装的是上好的烈酒，下半身的裤子还是很短。要说唯一有什么不同的，恐怕就是眼神了吧。那时的墨点还戴着一顶大斗笠，因为戴斜了，斗笠将她的大半张脸都裹在阴影里，以墨点在空中平视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一只眼睛。青色的瞳孔紧缩着，有形的杀气从中一阵一阵地透出来，像是随着呼吸一样自然的本能。

墨点当然记得，那时的自己尚且不会熟练地控制杀意，对她而言，每一秒都像是动手的前一秒。她的肌肉随时都是紧绷的，凌厉的目光时刻都在扫视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这样的生活，不像是人，倒像是一台杀戮机器了。

“墨姑娘……你明明已经有了远超仙人的实力，按理说，没有理由参加人类的战争吧？”夜鹰质问道。（红粉骷髅用了夜鹰的形象）

“你说什么？”从谈话的语气就可以看出，墨点对这个什么上古仙人根本就是有恃无恐的，她有信心主导这场幻境的“审判”，“我干什么，还需要事事向你汇报吗？”

“不不不，墨姑娘误会了。”这红粉骷髅不愧是老一辈的仙士，能屈能伸，说怂就怂，“我并不曾想到您会来这里，是在斗胆阅读了您的记忆之后，方才反应过来的。”“但是，这‘红尘幻梦’并不是由我本人主导的，只有面对自己内心的罪恶之后，才能从幻境中走出来。所以……还请墨姑娘走个形式。”

“哎——”墨点看他这一幅半是恳求的可怜样子，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就配合你一下，说完了就放我走啊。”

“那是自然。”夜鹰讨好地笑道，毫不留情地作践着自己，“您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留您啊。”

“咚咚咚————”战鼓擂起，城墙上的墨点正以一个无比狂放的姿态仰头啃着一只鸡爪，听到鼓声，立马一扭头“呸”的一声将鸡骨头往下面吐。她抄起自己的酒葫芦猛灌，这气吞山河之态不像是在喝酒，倒像是往空袋子里倒酒。那时墨点可没有什么“好酒要细细品味”这种概念，挺着脖子仰头就灌，脸憋得通红，竟将着一葫芦的烈酒全部喝光了。她甩下葫芦，眼睛被辣的睁不开，站也站不直了，在城墙上东摇西晃，好像随时都可能摔下去。

这时，远处的烟尘中又显出一对操练有序的精兵。他们擂起战鼓，向着已经丧失作战能力的妖国防线冲来，气势磅礴，势不可挡。在这座城墙之后就是妖国的城市，再往前一步，就能取得一个难得的胜利！再往前一步，就能蹂躏宿敌的人民，践踏宿敌的土地！再往前一步，东大陆很快就会只剩下一个超级大国！

墨点半眯着眼，看着这群趾高气昂、大捷在望的侵略者。她不屑地笑一声，伸手戴正了斗笠，从城墙上纵身跃下。

一团流火砸向地面，在沙场上碎开，随即火焰蔓延开，形成一个百米来大的圆形，将明国的战士包围在其中。火圈中穿出无数道光影，夹杂着烈火的炽热，以流光的速度在人群中穿梭，游刃有余地割开他们的咽喉。点点火星伴随着这些光影飞溅开来，仿佛火树银花，美丽异常。再细细看那些光影，分明时一人一剑的残像，而墨点已是了无踪迹，化成了绚烂的火圈和夺命的影子。这气势非凡的军队在这般致命的剑法面前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战场上便再无活人了。

火焰退散，墨点全身都被蒸汽环绕着，现出真身来。她向城门的方向走了两步，又掉过头来，默默的看着这一地的尸体。而她方才快速移动造成的残像，竟还保持着挥剑欲斩的姿势，久久不能消散。

“因为……他们，那些明国人，并没有把我们当人来看。”墨点回忆起当时的残像，久违的杀气一点一点从瞳孔深处满上来，“我曾经也是有家的，但是被他们给毁了。曾经给我酒喝，给我肉吃的那些孩子，被他们给……”

远游归来的墨点，看到村门口一具具被削城人棍的干尸（人棍是指古代一种对四肢被砍掉的人的称呼）穿在木棒上，被烈日曝晒而死，心里的痛苦和震撼是不可描述的。他们曾经是鲜活的生命，如今却已经风干了水分，在风中寂静地立着，成了战争的牺牲品。尤其是那些还未成年的孩子，墨点还记得同他们相处的时光，可转眼他们也被削掉了四肢，穿在了木棍上。看看他们扭曲的表情，墨点都不敢想象他们蒙受了多大的痛苦。明国人用这种方法威慑妖国人，试图击垮他们的斗志。

但很不幸，他们却激发了一个堪比神明之人的杀意

“我丝毫不觉得自己有罪，要说唯一的罪过，便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们。”墨点正色道，“所以，现在的我，会努力地保护好值得我保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