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北非
施奕睡得很沉,醒来时天光已经渐亮,竟是多日来第一个好觉,想起昨夜的情景,不由得赞叹欧阳城,这个蒙古大夫还真有两把刷子!
晚上爱德华过来的时候,看见施奕情绪好了很多,不由笑了起来:“欧阳本事不小呀,不但会拆石膏,还会做思想工作,他来一次顶我十次!”他放下保温箱,先拉着施奕转了一圈,“腿上是好了,近期不要用力,还得再养一段时间,巩固一下。我来看一下肋骨。”
仔细检查了断骨的长合情况,他很满意,这才在桌旁坐下:“吃饭吃饭,赶快把体重长回来,不然我就没有好日子过了!”他麻利的端出了一碗粥,“快吃吧!”
“我不长肉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没好日子过也不能赖上我呀!”施奕喝了一口,立即发现和昨天的口感一样,一挑眉毛,问道:“买的?”
爱德华笑了起来,白牙一闪:“买的能有这么好吗?欧阳亲自送到我家,让我带给你的,他说如果有空就会给你做,让你尽量多吃点儿。还说如果你饿瘦了,就是我医术不精,要拆我的招牌,我还能有好日子吗?所以拜托你多吃点儿!”
施奕默默喝着粥,决定不跟欧阳城计较了,对于善意,她总是格外珍惜的。
半个月的时间,中美联合打击ABC新帮的行动颇有成效,ABC新帮在走私贩毒方面的多条黄金路线被毁,数个窝点遭到毁灭性袭击,尤其是帮内的几个得力干将,被捕被击毙了好几名,损失惨重。狗急跳墙的ABC新帮疯狂反扑,暗杀了一名国际禁毒组织的高级官员,与政府发生数次激烈的冲突,局势愈演愈烈。
纽约布朗区的北部郊区,一片豪宅在葱郁的密林间若隐若现,这一片区域,是ABC新帮的领军人物叶锦添的大本营。守卫极其森严,位置很隐密,地势易守难攻,有茂密丛林的保护,空中侦察也有难度。
此刻,叶氏家族重要人物齐聚,要针对当前的形势决定家族下一步的行动。生死存亡的时刻,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家族的命运,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的例子比比皆是,不得不谨慎。叶锦添居中正座,抬眼看着满屋的兄弟子侄,不由得长叹一声,此次如果江山不保,难免也是树倒狐狲散,这些人,没有正当的职业,没有谋生的本领,没有甘于平凡生活的心态,如何生存下去?他暗暗咬紧了牙关,必须留出后路,不能让全家跟着帮派同归于尽!
他的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流连,带着舔犊之情。长子已在早年争夺地盘的械斗中丧命,现在面前的是二儿子叶启轩,三儿子叶启澜。都是一样的英俊,高大健壮,哪一个都不舍得,哪一个都是心头肉……
坚毅的目光扫过屋内所有的人,叶锦添开了口:“兄弟们,各位跟随叶某多年,出生入死,刀口舔血才创建了咱们的帮派,不受人欺凌,诸位都是有功之人。如今,肖家因为意气之争,不听劝阻,不顾大局,把原本平衡的局面破坏殆尽,现在是兵临城下,四面楚歌。政府军警合力,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叶氏与肖家,一直共同进退,才有了ABC新帮的崛起,现在,大敌当面,必不能退缩,兄弟们的用血和命换来的江山,也不能拱手于人。”厅内众人听得红了眼睛,群情激奋,叶锦添却叹了口气,目光深远起来:“但是,这次大战,必定万分凶险,我们这一辈人,倒也罢了,但必要给小辈留有余地,以图他们将来能东山再起。各位以为如何?”
厅中一片静穆,众人虽是亡命之徒,但提起妻儿,谁又能铁石心肠,无动于衷?片刻后,一个中年的男子站出来道:“大哥说得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架烧,这次咱们这道难关,就别让孩子们闯了,咱们这帮老家伙,还能打得动!”
“咱兄弟都听大哥的,大哥决定吧!”“对,大哥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
“爸,我跟着您!咱们上阵父子兵!”叶启轩能打能杀,临阵从没发过怵,“启澜还小,也没管过多少帮中事务,让他带着帮中家小避一避吧!”
“不,我本就没有帮爸和二哥做过多少事,经验也不多,不如我跟着父亲,哥你保存实力,如果万一……将来还指望你带兄弟们打回来呢!”叶启澜也红了眼。
叶锦添心中一痛,抬手止住了大家的七嘴八舌:“大家听我说,帮内在欧洲各国都有不动产,各处接应俱全,妻子幼儿在身边的,尽快安排送到国外安顿,不在身边的,也要安排变更身份,暂时不要露面,静观时变。自己的私产设法保全,以图后用。帮中的财产和后备联络站,交给启澜,带领各家子弟退守非洲。我们在那边留有一步活棋……”
“爸!”叶启澜心中大恸,不知为什么眨眼间竟就到了这一步,大厦将倾。他一直是个花花公子,只管享受人生极乐,哪知转瞬之间,人间的至苦,就要被他一一尝遍。
叶锦添凌厉苍桑的目光,此时和蔼温柔,望着叶启轩:“启轩,你和爸爸,和各位叔伯一起,再打一次江山!”
当晚,叶启澜疲惫的回到自己的房间,美轮美奂的装饰,舒适奢华的配置,此时竟是如此刺目,这里是他成长的地方,是他的家,然而很快就要不是了,这里会成为战场。
他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想他小时候,跟着父母兄长们东奔西走,奔波跋涉;想他美丽的母亲和大哥,他们早早离开了他;想起他后来日日纸醉金迷,美人环绕;然后他想起了那个只见过两面的女子,猝不及防的任她闯进了自己的心,却在倏忽间又飘然而逝。他清楚的记得当他看见爆炸燃烧的汽车时,他心里的痛。
可是竟没有找到她的遗体,她竟能逃生!虽然她是他的敌人,他却那样高兴。可是她还是死了,他知道那道悬赏,他却无能为力。他保护不了她,因为他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权力。他终于知道自己这个叶家三少,其实什么也做不到。
心中的憋闷让他一跃而起,提枪去了家中的地下靶场,举枪射击,硝烟和震耳欲聋的枪声一起,安抚了他暴虐的心。直到手臂被后坐力震得酸痛,他才放下枪。低低的喘着气,谁知悲愤下去,思念又起,他是那样的想念那个女人,即使记不清她的模样,却知道,自己爱她。爱得糊里糊涂,莫名其妙。
他知道她在哪里。于是抬腿就走,把跑车开出了风的速度,在深夜无人的街头狂飙,直奔布鲁克林绿荫公墓……
十天后,施奕终于摘掉了弹力胸带,宣告恢复健康。而擦伤除了几处严重的之外,也都血痂脱落,不留痕迹。脸上恢复如初,也许真如爱德华所言,因为涂了美肤膏,皮肤还更加白嫩了。
这些天欧阳城没有再来,但基本每天都会做一些好吃的,让爱德华带过来,白粥每天一碗。施奕悄悄的想,他真这么闲?估计是买的外卖,来骗自己的,哼!
她的心情随着时间推移也好了很多,毕竟数着日子快“出狱”了!其间欧阳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手续,她将直飞北非摩洛哥。出发的当天,欧阳城和她在机场附近的酒店见了一面,权当送行。
“你此次的身份仍是体验生活的摄影师,租住在卡萨布兰卡郊区的一处庄园里。周围环境极简单,你尽量不要到城里去,出去要加倍小心。当地有我们的人,会主动联系你,有情况及时联络。你的所有装备都带走,武器到当地会重新配发。”欧阳城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睛,“保护好自己,专线保持畅通,遇紧急情况可以呼救。”他的情意藏在公式化的交待里,让人一眼看不清。
“这次大概要流放多久呢?”看他太严肃了,施奕想要调侃一句。
“……久一点不好吗?摩洛哥号称是北非的花园,常年气候宜人,花木繁茂,是‘烈日下的清凉国土’,卡萨布兰卡更是风景如画,你的生活会很放松很惬意,好好休息一下吧,不要着急。”欧阳城心里想,如果能不再给你派任务,你一直在那里安静的生活,多好啊!哪怕一直不见你,也可以。
“让你说得,避难好像成了渡假。”施奕笑起来,眉眼柔和,“好吧,多谢你挑得好地方,我要去享受生活啦!”
“这个给你收着。”欧阳城抽出一张黑色的卡片,递给她。
“什么?银行卡吗?”接过来看了一眼,施奕疑惑的问。
“500万悬赏金,经瑞士流转,已经安全。组织安排由你保管,你可以使用,不用报批。”欧阳城笑了一下,“这笔钱不好入帐,而你此次行动居功甚伟,一等功一件。暂时算奖金了。”
“这……我要是花光了,组织想起来,追着让我还,我怎么办?”施奕简直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
“你个人能花多少?将来你想用它做什么大事,也必定是于家国有利,跟在组织手里有什么区别?别想太多,拿着就好,想做什么,去做就好。”欧阳城情绪突然低落了下来,“我看到了那天你被追击现场的车载录相,应该是汽车和直升机上的摄影设备结合起来的一个剪辑……”他抬头注视着她,“看得我……我不想你再……”他说不下去,他不应该这样说,可是他没有忍住。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不会再这么……”她明白他想说什么,她自己后来回想起来也是惊心动魄,能逃出来真的是奇迹。看着欧阳城的眼睛,她心头一阵发热,他和自己的亲人一样,关心着自己,这是多么的美好!
不想在这样软弱的情绪里分离,他们不需要离愁别绪,她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我要看的录相呢?”
“……这里呢,你要看就看吧!”欧阳城克制了自己的感情,抽出一个U盘,插到了播放器里。
离开酒店,施奕直接去了JFK机场。她知道有人在侧保护着自己,还是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边情况。没有异常,顺利登机。飞机直接穿越大西洋,飞向遥远的北非。
到达卡萨布兰卡机场时天色已晚, 顺利通过安检,施奕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周边的人群,大家行色匆匆,各自疾行,没有发现异常,于是顺路拐进了洗手间。
出来时已是黑发素颜,宽边黑框大眼镜架在脸上,把脸遮得几乎不剩什么。要长期在此生活,易容太不方便,而她的真容也没什么人见过,所以风险并不大。
机场大厅出口处,是接机的人群,也有招揽顾客的司机,人人翘首等待。施奕目光一扫,就发现了一个举着接机牌的中年男子,是个白种人,身材微胖,头顶头发稀疏,面目和善,年轻时应该是英俊的,现在也是个帅气的大叔。他高高举着白纸板做的牌子东张西望,牌面上写着大大的“Adora!”
施奕微笑起来,向着白人大叔走去,那人见她笔直的走过来,脸上露出笑容,扬手打了个招呼:“Adora?”
“Yes!”施奕伸手与他礼貌的握了一下,“我是,请问你是Albert先生吗?”
“是我,很高兴见到你,欢迎你来到美丽的卡萨布兰卡,也欢迎你来我家做客!”
“我也很高兴!”施奕脸上是真诚的笑意,虽然被大眼镜遮了大半,还是传达到了阿尔伯特那里,使对方感觉到善意。
“我们走吧,路上一定累了吧?我妻子已经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她和孩子们正在等我们,我们全家都很欢迎你!”阿尔伯特伸手帮她拉过旅行箱。
于是两人一路交谈着走出机场,上了阿尔伯特的小汽车,那是一辆人货混载的小车,前方两排座位,后面一半是一个箱式小货车,很适合农场使用,非常方便。
卡萨布兰卡是一个美丽的滨海古城,夜幕下,一座座白色的城市建筑安静而质朴,仿若沉眠。他们的目的地是城北郊外的一片庄园,那里是阿尔伯特先生的家。阿尔伯特一家是美国人,因为喜欢这个城市的风情,来此经营庄园已经好几年,依然乐此不疲。这样潇洒的性情中人,在中国是极其少见的,很具美国西部的风格。他们向往自由自在,兴趣随心而生,恣意挥洒人生,并为此而骄傲。
小汽车穿城而过,阿尔伯特随意的给施奕讲解着此地的风土人情,指点着街巷商场,侃侃而谈,热情而风趣,施奕很久没有这样聊过天,此时很是放松愉快。小汽车拐上了一条乡间小路,路灯昏暗,行驶不久,前方出现了一座漂亮的大房子,如同童话世界的城堡,竖着错落有致的尖房顶。房子前面有一根高高的灯柱,亮着灯光指引着方向。
“到了,这就是我的家。”车子刚刚停下,施奕就听到了一声欢呼:“爸爸!爸爸回来了!”随即两个小小的人影乳燕投林一样从房门里掠了出来,欢笑着冲向阿尔伯特,扑进了他的怀里。阿尔伯特宠溺的笑,幸福融化在脸上,揽住了两个女儿,“看,客人到了!”
两个小姑娘从父亲怀里钻出来,一起冲着施奕笑,好奇的看着她,叽叽喳喳的说了话:“你好,你叫什么名字?你真好看!”
施奕蹲下身,也揽着两个漂亮的孩子,笑着说:“我叫Adora,可爱的小天使,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Kelly,她是Julie,我是姐姐,她是我的妹妹!”大一点儿的小姑娘看起来七八岁,小的五六岁的样子,都是洋娃娃一样的可爱。
“孩子们,快请客人进来吧,旅途遥远,一定很累了,快进屋里来!”这时房子里走出了一位中年女子,笑容明朗,蓝眸深邃,衣着很是居家舒适,向施奕热情的打着招呼,她先和阿尔伯特贴了一下面,交换了一个Kiss,过来拉住两个女儿,请施奕一同进门。阿尔伯特给施奕介绍:“这是我的妻子,Barbara,她也很欢迎你来!”
施奕也热情的跟她打了招呼,一眼看过去,她就喜欢这个女人,她的眼中有智慧,也有善良。
这是典型的美国家庭,热情而有礼,为了迎接施奕,特地准备了丰盛的美式晚餐。
美味的海鲜浓汤,配上香脆的炸蘑菇作为开胃菜,主菜是炸鸡和很费功夫的烤羊排,精心搭配的蔬果沙拉,奶香浓郁的甜甜圈,果酱面包……家庭自制的美食带着餐厅难以比拟的温馨的香味,施奕吃得很是满足,餐后是一杯浓香的咖啡和一块苹果蛋奶酥作甜点,孩子们吃得眉开眼笑,一家人其乐融融。
施奕只记得很久之前和家人在一起的情形,已非常遥远而有些模糊。此时看着如此美好的一家人,心里又温馨又感动,被艰苦斗争磨砺得冷硬的心,此刻也柔软似水,保护这些人平凡而美好的生活,是多么的有意义!她想,她愿意为此而负重前行,奋斗终生。
饭后大家随意聊了一会儿天,施奕简单讲述了自己要体验生活,做一些城市摄影方面工作的想法,并真诚的感谢阿尔伯特太太精心制作的晚餐。然后阿尔伯特太太带她参观了为她安排的住处,温暖舒适的小阁楼,出入十分便捷和自由,有女主人细致的整理和设计,可见十分用心,施奕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