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大旱之后

大和二年七月底，河西十州终于迎来了年度第一场大雨，这场大雨足足下了两天两夜，早已经干涸数月之久的河流一夜之间恢复了原貌，城外开凿的水井慢慢的向外渗出水流，好不令人欣喜。这一场大雨彻底改变了沙州的旱灾局势，老百姓们不顾大雨的浸淋，纷纷跑到户外任凭风吹雨淋似乎在接受一场洗礼。

大雨过后，张义潮着户曹、工曹参军组织百姓恢复中断了半年之久的农业生产，沙州又恢复到了生机勃勃的景象。张义潮等沙州官员再也不用担心沙州的旱情，众人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关注沙州今后的政治局势。

是日深夜二更，张义潮在城外庄园秘密召集了高瞻、索勋、尉迟孝、国柱、张准深、国栋、国威、韩家玉。众人到齐之后，管家张福照例关上了密室的大门，在密室外警戒。这一次，张义潮决心由沙州军民自己主导沙州的走向，而这件事也关乎整个河西的形势，因此张义潮才会在密室之内召开这场会议。

对于沙州军民能否主导沙州的走向，张义潮与高瞻也曾探讨过，不过二人因意见有分歧而被搁置。这一次，张义潮召集众人前来，也正是向通过民主决意来达成某种默契。众人坐定之后，张义潮扫视了一眼在座的各位，然后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

“本官今日请各位来，主要是商讨沙州今后的走向，请各位务必畅所欲言。”

听了这话，索勋第一个回道，

“义潮，你身为刺史自当以你为主，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大哥请慎言，本官虽然身为沙州刺史，可是绝不能以个人意志来决定沙州今后的命运，你明白么？”

“这？”

“好了大哥，还是听听在座的各位怎么说吧。”

张义潮这番话合情合理，沙州刺史府深受朝廷的信任，沙州刺史更是责任重大，稍有不慎将会令沙州数十万百姓看不到任何的希望，也正是因为如此，张义潮才会如此慎重。望了望在座的众人，张义潮继续说道，

“本官认为，朝廷的官军目前无力收复河西，为了尽快驱逐盘踞在河西的吐蕃军队，我们沙州必须建立强力有效的运营机制，指导沙州军民抵抗吐蕃。”

此话一出，索勋、国柱等人纷纷点头同意，然而，高瞻却面露难色。索勋见状，冷眼望了望高瞻，笑道，

“怎么？难道子玉先生另有高见？”

“刑曹大人，老夫以为，现在的沙州刚刚经历了一场旱灾，无论是兵源素质还是数量、物资储备都还不具备反抗吐蕃的能力。”

“难道非要等吐蕃人将我们的物资全部搜刮一空才想到反抗么？”

“老夫绝无此意。”

“那你说该当如何？”

“老夫认为，我们只有联络好朝廷的官军以及回鹘军队方才可以有所行动。”

这番话，立刻引起了索勋、尉迟孝等人的反对。高瞻所言并无不可，只是相对来说比较保守，容易失去制胜的先机。想到了这里，一向沉默寡言的国柱站起身来，对着高瞻行了一礼，沉声说道，

“子玉先生，国柱以为时机稍纵即逝，我们自从长安返回沙州也已经有两年时间了，可是朝廷依然没有组织强力有效的大军收复河西，而我们期间也失去了最佳的反攻机会、例如，当初本教法王央可与五州将军东米赤加因政见不同而发生内讧，如果我们能够抓住机会夺取五州将军府，谁又能保证一定不会成功呢？”

“这？”

“东米赤加上位以来，试图在经济上压榨沙州各县，先是在沙县三县形成管制机制，不仅引起了南湖县暴动，而且我们也因此卷入到沙西的暴动当中来。我河西汉人亡族灭种之危如利刃抵喉，再不出手恐怕将错失良机。”

说这话的时候，国柱几乎是满脸的恳求。高瞻不得不承认，国柱在这方面的见解的确已经超过了自己。望了望在座的众人都是赞同的意思，高瞻不得不站起身来，对着众人行了一礼，低声说道，

“看来各位大人都认为现在已经具备了反攻的条件，那老夫也无话可说。不过老夫有一言，既然选择反攻，老夫自当竭尽全力襄助。”

“好，子玉先生深明大义，本官深感欣慰。”

高瞻虽然不同意立刻反攻，但是眼看着其他人都是信心满满，高瞻也不好再坚持，于是接受了国柱的看法。不可否认，国柱的建议虽然有些偏激，但是从某种程度上也在为上次错失良机而感到后悔。当时东米赤加离开沙州返回吐蕃王城的时候，趁机夺取五州将军府。

在张义潮看来，国柱的话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在国柱的骨子里有一种信念“英雄造时势”。只有敢于突破现有的僵局才能在纷乱的时局中获得成功，这个观念同样也存在于张义潮的骨子里。在失去了先前的几次机会，加上长安方面剧变，张义潮开始对中央王朝失望。张义潮已经感受到了再这样漫无期限的等待下去之后，沙西三县的悲剧将会在其他地方再次上演，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同胞惨死在自己的面前，他要带领自己的同胞争取自己生存的空间。

然而，张义潮不是盲目的，他需要准备很多事情。首先，在担任刺史的近两年时间里，张义潮秘密发展的卫队数量不足，在与吐蕃城防营的斗争中无法施展优势；其次，沙州的大旱导致物资储存严重不足，一旦与吐蕃发生交战，必定会因物资不足而导致失败；接着，沙州城中的三大家族看似形成一个整体，但是依然无法形成全城反抗的局面，也就是说仅有三大家族而没有沙州普通民众的支持，反抗吐蕃的大业依然无法实现。

想到了这里，张义潮随即决定从这三个弱势着手。只见张义潮站起身来，走到高瞻的近前，躬身行了一礼，说道，

“子玉先生的良苦用心，本官何尝不知。本官认为，我们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出手来弥补我们当下的不足。”

“大人所想，老夫当然明白，虽然我们以刺史府的名义做了很多事，但是在吐蕃人的搅乱下，我们依然没有有效的团结沙州的军民。即便是看似已经形成整体的三大家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有完全团结在一起。”

“子玉先生何出此言？”

“大人请想，三大家族中实力最弱的李家少主李明振虽然出任了刺史府要职，可是依然没能真正的进入到我们的核心。李家家丁李明晋负责商队的护卫，但是也没有接触到商队的机密任务。依老夫来看，我们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向二人言明真像，否则他们始终对大人心存误会。”

此话一出，张义潮内心一怔，他意识到长期以来都没有将李家纳入到自己的“刺史府”内，而真正的原因也在于张义潮最初的思想已经固化，那就是不希望其他人知道自己的刺史府，更不希望这些知情人受到伤害包括自己的家人。

张义潮生怕自己陷入到类似的思想误区，因此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先生以为，我们当下还需要做那些事情？

“大人，老夫以为，沙州已经到了全面对抗吐蕃的阶段。换句话说，驱逐吐蕃人已经不再是官府的事情了，而是沙州军民的共同责任，在此期间，我们必须全面发动沙州军民团结一心，方可成事。至于粮草物资、器械装备等都可以在发展中慢慢积累，尤其是铸铁坊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一旦吐蕃人准备玉石俱焚，我们也大可将铸铁坊暗中转移到锡山一带。”

一听到铸铁坊，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长期以来，铸铁坊无疑已经成为张义潮等人底气的由来，因为铸铁坊掌握在张家手中，张义潮才能逼迫东米赤加暗中妥协。至于铸铁坊转移到锡山一带，那就从各个环节节省人力物力，而且锡山一带易守难攻，吐蕃人望尘莫及。

经此提醒，张义潮再无心理压力，随即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全部说出。在听了张义潮的一番话之后，韩家玉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只见其站起身来，抱拳作揖道，

“刺史大人，家玉刚才听了你的一番慷慨陈词，终于知道了你这么多年委曲求全是为了什么。和你比起来，我们的眼界是狭隘的，请受我一拜！”

张义潮见此时的韩家玉脸上明显有些激动，赶紧大踏步走到韩家玉近前，将跪在地上的韩家玉给搀扶起来，微笑道，

“家玉少爷快快请起。”

“多谢大人！”

“今后，你我将会并肩作战，以驱逐吐蕃暴军、收复沙州为己任，你做好准备了么？”

“大人请放心，家玉誓死追随大人左右。”

“好，痛快！”

说完，张义潮的右手紧紧地握住韩家玉的右手，二人四目相对，眼神之中惺惺相惜，在场数人见状无不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