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准备（下）

尹阙让程无实和花不寿将燕茴的尸体埋了，林岁安又伤心了好一阵，谁都不怎么搭理。花椒也不敢靠近她，只能安静地窝在自己房里，主人告诉他这段时间不太平，让他少出来走动。小狐狸便乖乖照办，光着肚皮躺在一堆零散的书籍中，偶尔翻两页，吃几个蜜枣，心情难以言喻。

他是可以感受到不对劲的，因为狐狸的本性，但他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因为他灵根受损。所以他不安之余，也只能等待着。

林岁安消沉了几天，就开始动手收拾燕茴的屋子。她向来怠惰，做事全凭喜好，而现在，她也只能学着常人的样子，学着去明白睹物思人的意思。活成她这样的，大概也是少见，林岁安自嘲着，手上一顿，眼前的，分明是那天她与燕茴一道去买的灯笼。

“这盏灯笼一旦题了字，就有灵性，能避百害，回头我就让尹阙给你写上，保准你这一年平平安安，好运连连。”

话语依稀在耳，可本该鲜活的人已经不在了。

林岁安摩挲着这盏灯笼，取出笔墨，认真写上了燕茴的名字，良久，她都没有动作。尹阙来寻她时，手里正端着一碗清水。

“这灯，有些眼熟。”尹阙一眼就看出特别来，林岁安笑笑：“我遇到元哥哥了，他送我的。”

尹阙站在原地想了许久，才有些许模糊的印象：“那位掌灯神使？”

“是呀！”林岁安转过身去，避开尹阙的视线，“我也没想过会遇到他，这茫茫人世，居然还有这种缘分。”

她攀上靠窗的梳妆台，试图将灯笼挂上，尹阙笑着：“我帮你吧。”

林岁安与他相视一笑：“好。”

她缓缓爬下来，尹阙将手头的碗搁在桌上，自己绕到外头去，攀住窗沿，他身量较高，一下就遮住了大半个窗户。林岁安使坏的摸摸他的肚子，尹阙微微一颤，倒没说什么。

“府君大人真瘦！”

“终日操劳，吃不胖。”

林岁安撇撇嘴：“好啦，知道你忙！”

尹阙三下五除二挂好灯笼，就探进去半个身子来，林岁安一把捧住他的脸，笑问：“可是府君大人这么忙，怎么还愿意往我这里跑？”

“想你呀！”尹阙笑着，林岁安抵着他的额头，呢喃着：“我知道啦，下次不随便发脾气了。”

“好。”

林岁安难得乖巧，瞥了一眼那碗清水，问道：“你端水来做什么呀？”

尹阙道：“给你喝的。”

“嗯？”

尹阙咬破手指，滴了一滴鲜血进去，哄着：“喝了它吧，我们这次出门可能比较危险，这样我放心些。”

林岁安抿抿嘴：“泰山府君都这么说了，哪有不喝的道理？”说着，她就咕噜两声喝完，末了，还舔舔嘴唇，笑着：“有点甜。”

尹阙但笑不语，林岁安又问道：“这样是不是我发生什么事儿，你都能感受到了？”

“嗯。”

“是吗？”林岁安头一歪，“那你猜猜我现在想干什么？”

尹阙无奈，伸手揪住她的小耳朵：“走了！”

“不猜就不猜嘛，又欺负我！”林岁安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便亦步亦趋地跟上了尹阙，一到书房，发现程无实和花不寿已经等着了。

“久等了。”林岁安笑着，挨着尹阙坐了下来，“商量下出发的事情？”

“不全是。”尹阙说话声音很轻，蜷曲的手指叩了两下桌面，道，“要找到姐姐，我们还得先去找个人帮忙。”

“谁呀？”

尹阙看向林岁安，毫无意外地得到对方一个茫然的眼神，他忽然笑了，“你父亲。”

“我爹？”林岁安满脸都写着惊讶，尹阙点头：“是的。姐姐坠落黑海那天，我正游走于人间，收集那些漂泊的亡魂，避免刚刚建立的秩序崩坏，那时候，唯一一个赶过去的，只有你父亲。浩劫过后，黑海便成了一块死地，姐姐的气息便彻底消失了。我在海边刻上石碑，却年年被海水吞噬，就好像希望我彻底忘记一般，什么都不愿意给我留下。”

尹阙说到这个，神情略有伤感：“我活了这么久，只有姐姐失去踪迹那段时间做过梦。我梦见她站在昆仑山顶，对着我笑，一遍一遍地和我说，姐姐要走了——”

尹阙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便是另一种语调了：“小桃，你是想随我回去一趟，还是留在这儿？”

林岁安一时沉默，花不寿见状，便开口劝慰道：“小桃，你回去一趟吧，我会料理好楼里的事情的。”

程无实虽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但也附和着：“尹先去已经将我需要做的事情交代清楚了，燕姑娘的魂魄我也会好好保管，楼主莫要太挂心。”

林岁安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个人，她何尝不想回去，可是，她该以怎样的面目去见她的父亲呢？五百年了，整整五百年，她染尽人世风尘，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所谓近乡情更怯，她实在没有勇气告诉父亲这些年她的所作所为，更没有勇气对着疼爱自己的人撒谎。

她其实很容易哭的。

“不了。”林岁安摇了摇头，掐住自己的手指，道，“我暂时不回去了，免得父亲见我为难。”

尹阙这才想起，因为林岁安的事，林斐之被下了禁令，已经许久未曾踏出昆仑了。他的笑容渐渐消失，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我给忘了。”

“没事。”林岁安笑笑，“记得别说我坏话，我回头，回头——”

她突然意识到，这人并不缺什么。

尹阙小心地接过话：“那这样，我去一趟昆仑，最多十来天就回来了。这段时间，就劳烦程——子非多多担待了。”

他看了眼目光炯炯的花不寿，笑了：“也劳烦你了。”

林岁安一听这话又想去揶揄友人，但想想，还是算了。四人又具体规划了一番，才各自去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