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定天下仍需老将

十二月初三是嬴政的生日。

对于生日，嬴政是十分淡漠。

在他眼中，一个人的出生只是一件偶然。生命在诞生的那一刻都是卑微的，不论是王侯将相士族公卿还是黔首百姓都是一样。那黑漆漆的一团烂肉之所以能够长开了，成人了，并且在人生的拼搏中成功了，完全是因为后天的努力。

自从十三岁即位为秦王，嬴政对自己的三十九个生日就没有什么印象。

王绾和隗状此时都跪在嬴政身前，脑袋上还顶着一丝白雪。

冬天已经来了，咸阳城里已经飘起了纷纷洒洒的白雪。嬴政起初听说两位丞相同时赶来，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赶忙从后宫赶出来见他们。谁知道两位丞相冒着大雪前来面见自己，所说的竟然只有一个议题，那就是他们要给自己操持四十岁的寿诞庆典。

嬴政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感慨万千，开始回顾自己以前的生日。小时候他身在异国，作为庄襄王的儿子，他不是最大的嫡子，也不是最小最受庄襄王喜欢的小孩子。而且坊间隐隐流传自己的亲生父亲甚至不是庄襄王。所有的这一切都导致庄襄王并没有把秦国交到他手里的打算。那时节自己被当作质子呆在秦国，每天都十分的落魄狼狈。几乎每次过生日都是别人提醒之后他才想起来，然而想起来之后也是一笑了之，从不曾像其他公子一般奢靡地举办什么宴会。

思绪收回来之后，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免了。”

嬴政语气虽轻，但是那意思冷漠让王绾和隗状都有些害怕。

若是嬴政笑眯眯摆摆手说一句“免了”，那这态度可能还稍微缓和一些，王绾与隗状可能会据理力争，努力说服嬴政让他不要乱来。可是嬴政这么冷冰冰地说一句，却表明了极为坚决的态度。而这否定态度之后，更有一丝对他们的不喜。

这让两个冒着大雪入宫的大臣心里有些惶恐。

一直沉默着站在嬴政身后的赵高此时却突然抬头，有些拘谨地说道：“陛下，这些日子来个郡县都有急件来询，说山洞臣民多畏惧秦法的严厉，乡三老纷纷询问是否可以欢度春节。我看既然地方上有畏惧秦法的心思，不如趁着陛下大寿，事先言明寿宴之盛，并且明诏告诉各地郡守岁末之时可以欢度年节。而陛下之寿宴正好为天下年节之表率。”

“赵大人所言不错，天下初定，陛下过寿以明天赐之福以震慑天下，而表率地方以示宽宏之皇威以服天下，这正是一举两得的事情。”王绾赶忙总结说道。

“臣民竟然会忌惮年节？这有什么好忌惮的。”嬴政看向了赵高，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想起来各地的奏章都是赵高看得，便相信了这个事实，他又摇了摇头：“这朕倒是没有想到。”

在嬴政看来，黔首忌惮年节，是因为畏惧秦律。而百姓畏惧于律法，这正是法家治民的主张。这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是这话从赵高嘴里说出来，想着以往自己过寿的狼狈模样，嬴政心里又心软了。

其实嬴政，虽然以自律和坚韧著称，但是在极为理性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他一颗极为感性的心。看到赵高这家伙多日来不跟自己说话，一说话就是想让自己好好过个生日，心里也觉得有些对不住赵高。当下便给了赵高一个面子，说道：“那便取消新年大宴，改办寿宴吧。”

说完他心里面叹了一口气，猜度着屠睢能不能在自己过寿宴之前就把岭南的战事给解决了。想到这一点，他摇了摇头，对赵高说道：“再给屠睢去一封信催一催。”

……

冷不丁收到大宴提前的消息，章邯并没有丝毫的慌张。

他本就是一个善于统筹全局，极有大局观的人，组织一场寿宴对他来说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开宴之前，各官员在礼官的带领下依次入座，而在入座之前，所有事物都已经提前预备在了餐桌之上。为了保证足够的温度，在每一餐桌之下都预备了两尺高的火炉。

等着嬴政最后到场之后，场上立马便响起了开宴雅乐，数百乐师的管弦丝竹之声交汇在一处，已经不见了悠扬婉转，声势十分浩大。

随后博士仆射率领七十多名博士开始颂扬嬴政伟大的功绩，紧接着王绾、隗状、王翦、李斯等九卿以及领属大臣也挨个儿开始诵读他们早已经准备好的诗章。

看着这些人长篇大论慢慢念着，章邯只觉得无趣。一个人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开始夹着牛肉就酒喝。跟他一桌的人此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广场中央的歌功颂德仪式上，没有注意到章邯的失礼举动。

好不容易等着大家伙儿念完颂词，章邯已经有些微醉了。这个时候嬴政才高高举起了酒杯，示意大家可以开始动筷。

在动筷之前，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我等臣民，恭贺陛下寿比南山！”

这一句话喊出来，顿时恭贺嬴政的贺词如涛涛波浪一般席卷咸阳宫广场之上，大家的热情似乎能够把这冬天都给融化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南征军十万里加急军报到！”

嬴政眉开眼笑，猛地站了起来。

已经微醉的章邯也猛地一醒神，盯住了那个送信的士兵。

群臣也有些意外，难不成屠睢竟然正好趁着嬴政的大寿送来征服岭南的消息？要是如此，那可真是个好兆头！

……

大庾、骑田、都庞、萌渚和越城是长江以南为巍峨的五座高山。

在苍茫的五岭之南，有一片广袤的土地，史称岭南。居住在这里的人们都与原先的楚国人一般着共同的信仰——东皇太一。东部沿海地区的人们被称为越人，而西部地区的人则被成为瓯人。两者合称为瓯越。

在春秋时期，瓯越地区的百姓们为了在茫茫森林中生活，都割断了自己头发，露出自己的臂膀胳膊，以保持丛林动作的灵活性。

若是仔细查看，便能在他们的臂膀上往往都刻有一些令人费解的图画。有的是蜘蛛一般模样的陨星，有的是孤零零一只巨大的眼睛，有的是连绵不断的流水……这些不同的纹身代表着不同的氏族部落，然而不论这些氏族部落何等符号，纹身本身的名字都被称作东皇太一。

他们一直游离在中原外围，当初楚国人都是不被接受的野蛮人，而百越之地的老百姓则根本就被当成野兽一样的存在。他们也穿着衣服，然而衣服胸前的衣襟总是向左边扯过去系于身后。而中原各国家的人穿衣服则是把胸前的衣襟向右扯。这左衽右衽的区别，是区分文明与野蛮的标志。孔子曾经说过：“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这被发左衽说的就是瓯越之人。

就瓯越和匈奴而言，瓯越对于中原地区的威胁更小一些。主要原因便是百越之人大都是熟悉水战而不熟悉陆战的。他们本身对于北上争夺中原人的土地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而且他们居住的地方与中原之间更有五岭这天然的屏障，使得他们北上也较为困难。他们的主要物资来源均产生于渔业，但农业经济十分匮乏，大多数地区都处于刀耕火种的最原始阶段，这使得瓯越地区的各部落均没有充足的物质条件作为大规模用兵的基础。

在了解到这些情况之后，不论是嬴政还是南征军主将屠睢都以为瓯越这一块没有核心力量统治的一盘散沙，根本就不是强大秦军的怡和之将。所以自得之下，他们根本没有徐徐推进的打算，而是兵分五路，想要直接摧枯拉朽把整个岭南地区全部征服。当大军开拔到原先的越地之后，屠睢根本没有片刻的停留便在越低当地人的带领下率领气势汹汹的秦军杀入了丛林之中。

看到手指长毛身披铁甲的秦国士兵，瓯越人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

这些个初生草木一般青涩而单纯的原始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些身穿铠甲的人是要干什么，他们或者以为这些人奇异的服侍是在举行某种仪式的祭祀，而他们手中的长矛则是某种特殊的礼器。因为在他们看来，那半丈多长的长毛在森林之中舞动艰难，根本不适合当作战争用的武器。他们还没有机会把他们狩猎攻击之时用的蛇毒屠魔在弓箭之上，更没有机会掏出自己腰后的弓箭与秦军射杀，便被秦军为数众多的浩荡队伍冲得丢盔卸甲。

屠睢觉得这战赢得简直是太容易了。他没有注意到有许多的秦军已经开始呕吐，在作战之时他们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北方的战士在进入潮湿溽热的南方丛林之后，大多数已经开始因为水土不服而难受。但是战士们内心是强大的，作为老秦人，他们自有心中的骄傲。所以在一开始，他们根本没有向上级禀报自己身体难受的事实。

战前以病请假，在他们看来是最懦弱的表现。而交战之时，他们还继续保持了老秦人杀人如割草的优良传统，每一颗人头都被他们精细搜罗起来方便他们清算军功。

瓯越人在看到秦国人手中提着脑袋，胳膊底下夹着脑袋，手上还不停用大刀砍着脑袋的时候，只觉得这些人简直是魔鬼。南征瓯越的无路大军之中，屠睢的部队虽然饶了远路，却不用翻山越岭，反倒是最早抵达战场。瓯越东部的第一战，秦军取得了大胜。

年轻的屠睢没有注意到部队中一个个抱病的士兵，只是急匆匆吩咐笔吏写了捷报，命人火速送回咸阳。这边是传回咸阳的第一封捷报，让嬴政认定瓯越人不堪一击，让李斯以为章邯夸夸其谈的那一封捷报。

就在这第一封战报送抵咸阳之后，便迟迟再没有回信。嬴政这边还以为屠睢一个人冲杀太猛，以至于来不及写战报。实际上则完全是因为南征的事情已经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因为屠睢太急于求成，在战场之上根本不留俘虏，凡是所到之处无不尸横遍野。

然而这种近乎单方面屠杀的战争仅仅持续了一个月，便很快停滞了下来。因为水土不服，秦国的士兵们腹泻不止浑身浮肿等等情况，这些情况极大地削减了秦军的战斗力。而在秦军的淫威之下，瓯越地区原本分散为数百部落个互不往来的的百越之民很快就联合在了一起。他们组成联军由共同推选的首领统一指挥，全面打响反抗秦军的战斗。

他们利用自己在岭南居住时间长而熟悉地形中这个优势，不与数量庞大的秦军直接对战，而是在丛林之中往来穿梭，在夜间，在秦军修整的时候利用毒剑陷阱等等不停地骚扰进攻，使得秦国的军队越发的疲于应对。不少秦国的士兵在走路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生怕一脚踩到了陷阱之上，生怕密叶之中突然射出来一支毒箭。

而屠睢面对这种情况，身为一个偏将经验匮乏的弱点便立马显现了出来。以前作为一个偏将，粮草供应和不对统筹等等事情他都不需要考虑，他只需要想着带着自己的前锋军队不断往前冲就是了。但是面对现在百越之民的游击战术，他完全不知道应该采取哪些有效措施。他只是硬着头皮不断带着秦军往前开进，让自己的部队忍受着饥饿、浮肿、毒虫、利箭等等危险不断地冲向百越之地的老巢。秦军占领土地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多的秦人开始生病甚至死亡。就在这个时候，百越之民给予了秦人最致命的一击！百越之族中的一个部落首领，在暗夜之中一举刺杀了屠睢！

南征的秦军失去了主将，立马便停滞不前了，副将赶忙写信回报咸阳方面。而嬴政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封战报上写的是南征军失利的事情。

在嬴政的生日晚宴之上，看着文武百官穿红戴绿喜气洋洋的模样，嬴政心里也无比地兴奋。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声喝到：“念！”

他以为这是一封捷报，以为屠睢终于还是赶在自己生日之前把整个岭南地区全部都征服了。他想着要文武百官都跟着他一起庆贺。而文武百官也作如是想，都以为屠睢圆满的完成了任务，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就要开始准备犒赏凯旋归来的士兵了。

只有已经喝得有些茫然大醉的章邯一个人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送信的使臣。

“是！”

早在信使刚刚进入咸阳王宫的时候，赵高就二话不说便走下台去拿那一封战报。此时嬴政说完，赵高才刚刚把战报收回来打算送到嬴政手上。听到嬴政这么吩咐，赵高赶忙高声回应了一声。

但是等着慢慢张开竹简，赵高神色立马变了。他看了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的嬴政，低声说道：“陛下，今儿大喜的日子，要不还是不念了吧。”

嬴政皱了一下眉头，猛地瞪了一眼赵高。看到赵高一脸的着急和惊讶，嬴政似乎猜到了什么，他眼睛一转，又看向了那竹简，却依旧没有同意赵高的建议，而是又喝了一声：“念！”

赵高只得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开始朗声诵读。

原本热闹的咸阳王宫之中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跳舞唱歌的都停下来在地上跪着，演奏乐器的也都按住了自己的乐器生怕它自己会发出声音一样。文武百官都是一动不动盯着赵高，等着赵高嘴里传出来的消息。

“南征五十万大军已阵亡十万。现今粮草被劫，主将屠睢被杀，形式岌岌可危，请皇上速速派兵增援！

南征军副将联奏。”

万籁俱寂。

整个咸阳王宫在这一刻完全凝滞了，只有灯笼中的烛火依旧不知死活地不停跳动着。

嬴政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只觉得有些个天方夜谭，五十万人去攻打岭南那些个衣服都不会穿的土著竟然还能岌岌可危起来？

扶苏也愣了，他没有想到屠睢这样一个猛将竟然会败在岭南那一帮没有开化的蛮人手中。

李斯、隗状、王绾等等人全都睁大了嘴巴。

只有章邯的眼睛越发得明亮了起来，他开始看向大殿之前坐着的李斯，李斯也恰巧在这个时候猛地扭头朝着身后看来。看到章邯眼神中那明亮闪烁的光泽，李斯知道那是他在像自己证明一些什么。

然而不等两个人对视多久，嬴政便突然一声大喝：“混账！”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听到了这一声大喝，立马扭头朝着高台之上看去。

说着，嬴政把赵高手中的竹简给抢了过来，自己看了起来，等着他看清楚之后二话不说猛地一扔就把那竹简给扔了出去：“屠睢这个废物！”

胡亥坐得距离嬴政最近，那竹简猛地朝着他面前的茶几上摔去，一下子把茶几之上的果盘食物弄得杯盘狼藉，胡亥更是吓得“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而郑氏在一边也被吓得不轻。

嬴政甩完之后依旧不解气，四处看着却根本不敢发泄，只把他周边的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嬴政四处看了一眼，只觉得气血上涌。他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

原本一场热热闹闹的寿宴就这样不欢而散，赵高在跟着嬴政离开之前朝着群臣们挥挥手示意散场，便紧跟着嬴政离开了。而剩下的这些个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等着刚刚撤出晚宴，李斯便立即将章邯给请到了自己府上。没开宴章邯便已经喝了不少酒，此时看着李斯，他一脸的红润，除了喝酒上脸的原因之外，也因为心情有些激动。此时他并不曾因为饮酒而有些许的发晕，脑袋里反倒是清醒无比。

自从被李斯看扁之后，他一度陷入了自我怀疑，总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一个夸夸其谈之徒。但是今天下午这一封战报，证明他并不是空口说大话的人，他所有的整整预测都无比地正确！

想到这一点，他心里便觉得有些个开心，他等着李斯来承认自己的军事天才，承认自己的军事价值！

李斯却也是一个极聪明的人。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章邯不是一个池中之物了。满朝文武包括嬴政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南征之战必胜无疑，但章邯一个人却坚持认为屠睢必然会失败。这种不随大流而坚持己见的个性本就是天才的征兆。

他亲自握住章邯的手，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官位更高便自矜起来，反倒是极为诚恳地说道：“章大人，是老夫的不是。若是老夫早听进你的话，南征之事恐怕不会到了眼下的局面。老夫愧对皇上，愧对大秦，更加对不住你！”

听到这话，章邯心里极为满足。

他激动得甚至有些发颤，热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他说道：“李大人严重了，不碍事儿的。”

“你放心，屠睢既然已经战败，这一次我一定向皇上请求，让你前往南征之军。你想要一部登天当一个大将军恐怕有些困难，但是当一个参将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老夫绝对不会让你这样的人才埋没！”李斯看着章邯的眼睛说道。

章邯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听到这话，章邯的热泪流得更加湍急了，仿佛新生的泉眼一般，眼棱汩汩往出涌动。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不是茶馆酒楼中满口大侃那些个贩夫走卒，不是自以为是的庸才。他哽咽着说道：“李大人，提携之恩，章邯没齿难忘！”

……

而嬴政回到自己寝宫之后，心里却突然想起屠睢离开之前那一次早朝。

在早朝之上他任命隗状为左丞相，同时任命屠睢为南征大将统领五十万兵马。在听到自己的话之后屠睢还没有来得及回复，王贲便立马要请辞回家，跟他那老父亲王翦一起钓鱼去！嬴政以为灭了六国便再无什么大战，南征瓯越北战夷狄都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此时他终于知道，打仗不是请客吃饭，根本就没有什么简单的战事。敌我双方实力的悬殊并不一定能带来战争的压倒性胜利，王贲王翦这样的人依旧有用。

原本打算一点点安插扶苏身边的新人进入军队的嬴政此时觉得这样做有些为时过早了，并不是所有的参将都能够担任主将的。

赵高看到嬴政一个人愣愣发呆，便从旁提醒道：“皇上，南边战事紧急，还是先安排一个大将去稳定军心吧。”

听到这话嬴政点了点头：“不错，此时迫在眉急！”

说完之后他闭上眼睛想了想，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又想起了王翦，这个从未让他担心战争失败而只忌惮他功高震主的老将军。

“你觉得谁适合接替屠睢？”嬴政转头看向了赵高。

赵高低声说道：“王翦老将军应该最合适。”

说完赵高抬头看了一眼嬴政，发现嬴政正在盯着他看，有赶忙低下了头。

嬴政眼睛一眯，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赵高肯定也想到了那些陈年的往事，赵高也一定跟他一样回忆起了王贲告老的消息。其实王贲告老之前，他的父亲王翦也曾经如他一般告老，而且两次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王翦告老的时候，嬴政正打算攻打楚国。所有人都以为六国灭了大半，楚国退守南方，已经是不堪一击，加上楚国国内因为王室内部的斗争乱作一团，根本就不是秦国的对手。所以嬴政便派了李信前去攻打楚国而没有任用王翦。王翦心中不满于是告老还乡。谁知李牧就如今日的屠睢一般，竟然败在所有人都认为不堪一击的楚国手里，而二十万秦军也被楚国的名将项燕打得丢盔卸甲。事后嬴政不得不亲自前往王翦的家乡请老将军出山。

想到这一桩往事，嬴政只觉得荒唐。这样的事情竟然再一次上演了，自己难不成还要亲自去请王翦不成？然而就在嬴政踌躇不决地时候，宫外突然传来侍卫的一声大喊：“报！王翦急诏！”

嬴政闻言当下一喜：“快快呈上来！”

原来王翦一直在关注着南征之事，他很早就已经跟章邯一般预测的屠睢的失败了。他曾经亲自南下与楚国人打过一战，知道水土不服带来的后果有多严重，也知道那些南方人拼起命来有多么的顽强坚韧。这一封早诏他早早就已经写好了，只等着屠睢战败之后便立马送到了咸阳王宫。

他不提前进攻跟嬴政说明情况，完全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再巧舌如簧如李斯一般能说，也不可能改变嬴政已经决定的主意。所以他只能等待，而且他觉得大秦现在雄视宇内，即便南征失败了也无所谓，他等得起。

本来这一封诏书他是想让王贲自己来写的，可是王贲年轻气盛，气不过嬴政卸磨杀驴，有用用人，无用冷人的这种做法，坚决不愿意再为秦国带军。王翦只好亲自出马，为秦再战。王贲完全不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什么频频受到嬴政的猜忌，却依旧死心塌地地为嬴政着想。王翦告诉他的话也很简单：“吾乃大秦之将，为大秦战。”

作为三朝元老，王翦之战功可谓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中最为显赫的。自从打关中频阳出来之后，他先败赵国，再扫三晋，南灭雄楚，秦国的大半天下几乎都是他一手打出来的。他身上流淌着老秦人的血液，有一种老秦人最朴质的精神，那就是为国而战的本能！这种本能使他完全不计较眼前的一切得失，完全不计较自己的荣辱功过。把个人的所有力量都归置到大秦这两个字之中，不屈不挠而无怨无悔，这是老秦人身上最震动人心的一种精神。

嬴政看到王翦这一封诏书的时候，只觉得眼睛有些濡湿，他觉得自己以前对王翦的种种猜疑实在是有些过分。他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不断践行的帝王心术。

“命，王翦为南征大将，王贲辅之！凯旋归来之日，朕当以王侯封之！”嬴政大声喝到。

大殿之上只有赵高一个人，他赶忙答道：“是！”

嬴政转头看了一眼，他发现自从自己免了赵高一次死罪之后，赵高似乎有些脱胎换骨了。整个人再也不复原本懦弱胆小的模样，说话办事儿麻利得很。

嬴政也没有深想这一件事情，只是觉得赵高这种变化很好，大秦人本就应该是这个模样才对。

……

在章邯这一边，他的从军梦再一次破灭了。

在面见完章邯之后，李斯姬狐是马不停蹄地进入咸阳跟嬴政请求，让章邯前往南方参军。

可是他还是晚了王翦一步。当李斯见到嬴政的时候，嬴政正在看着王翦写的奏疏而感动得痛哭流涕。

见到李斯之后嬴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问道：“御史大人着急赶来，是有什么事情？”

李斯一拱手鞠躬，道：“王上，臣知南征军失利，特地进宫向王上推荐一将才！”

嬴政转头看了一眼，没有再直接把王翦的事情说出去，而是转头看了赵高一眼，才略带笑意地问道：“不知御史大人所荐的是何人？”

“臣极力推荐章邯前往南方，若陛下信任，臣愿担保其为主将，即便陛下不愿意让其统领全军，让其担任参将亦可！”李斯沉声说道，说的无比坚决。

在认识道章邯的不凡之后，他立马便决定把这个人拉到自己的麾下。此番向嬴政举荐章邯，若是章邯能够南下，那必然会取得胜利。到时候不仅嬴政又为自己记上一功，在军队之中他也能够有一个说得上话的心腹了。

嬴政听到章邯这个名字愣了一下，他完全不记得军队之中有章邯这么一号人物。他转头看了看赵高，赵高这可真成了嬴政肚子里的蛔虫，不等着嬴政发问便低声说道：“章邯乃咸阳少府，非军中之人。”

嬴政闻言眉毛一扬看向李斯，问道：“你说的是咸阳少府章邯？”

“正是！此人天资聪颖……”

“放肆！御史大人，一文官如何能够打仗？一个不曾有战斗经验的人怎么能统帅全军，还要当参将，还要当主将！这不可能，朕，不允！若是御史大人单为此事而来，现在便可以告退了！”

嬴政不等着李斯把话说完便夹枪带棒训斥了李斯一番，把李斯说的是急赤白脸的。

嬴政根本就不会给章邯任何参军的机会。

屠睢的战败给他上了印象深刻的一课——偏将之才便是偏将之才，永远都不可能当主将！冲锋陷阵再生猛，也不一定是大将之才。

就连偏将都不可能破格担任主将，你一个主官财赋的咸阳少府想要去当偏将，当个一级的士兵恐怕都不够格！要不是看到自己寿宴之上章邯组织的十分完美，他惦念章邯是个当官的人才，他一定会把这种懒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章邯给捋成黔首！

若是李斯把章邯对南征大军的预测分析给嬴政说一番，或许嬴政会改变这个看法，但是嬴政不给李斯这个机会。而且即便嬴政给李斯这个机会，李斯也绝对不会说。要是让嬴政知道早在南征之前，李斯便已经知道了南征大军会失败的消息，而且分析有理有据，李斯却隐瞒着这个消息不给自己汇报，嬴政他会怎么想？就是王贲都不敢说自己提前预料到了南征军会失败，李斯又怎么会蠢到自己往嬴政的闸刀下趟呢？

等着从李斯那边听到嬴政坚决的态度，章邯知道，只要嬴政在位一天，自己就不可能担任什么将军了。他心思电转，很快便想通了嬴政如此不给李斯面子原因。

章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梦想破碎的感觉，这一次他没有太过伤心。

虽然被嬴政否定了，但是他没有自我否定。这种情况比上次一次李斯否定他时还要好一些。

……

在嬴政的注视下，王翦再次颤颤巍巍地骑上了他的战马。

老将军此时已经满头华发，晨曦的光亮原本莹润而光洁，但是透过晨光打出来的他跨马的动作，微风吹动的他的鬓发潦草的模样，那晨曦仿佛恍惚成了夕阳。

回身朝着城楼上摇了摇手，王翦踏上了征程，这一次，他将要为秦国再次打下占据整个大秦版图近乎三分之一的江山，他的一生将在这战马之上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随着年岁越老，王翦打仗的方式越发老成持重起来，当初在南征楚国的时候，他便顶着压力跟项燕相持了将近两年才开始主动出击，这一次面对瓯越，他也同样没有丝毫的掉以轻心，依旧采取了稳扎稳打，稳步推进的方式。

战争一共相持了三年的时间，因为异地作战，粮草供应困难，秦始皇为了保证粮草供应的充足，特意修建了运河灵渠。在后方充分备战的前提条件下，为了缓解水土不服的因素，王翦还特地从楚国旧地招募了十万的士兵用于南征。在克服异地作战的种种不利因素之后，王翦开始缓步推进，节节进击，把秦国人军队数量的优势发挥到了极限。

然而就在南征就要竟功的时候，老将军王翦自己却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