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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巨野湖彭越操刀

作者:雪如尘 | 发布时间 | 2017-07-26 | 字数:11115

秋高气爽,原本这秋天的蓝天应该是格外的高,让人看了忍不住心旷神怡的。但从咸阳宫出来之后,李斯只觉衙役,似乎这灰蒙蒙的天在刻意挤压他。

李斯不能够理解嬴政为什么不愿意重用自己,一路从章台走出来,他只能把一切原因都归结到自己是楚国人这一点。

他慢慢低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唉!皇上他英明睿智,只是心胸……哎!”

“这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让御史大人当官也就是了,竟然还要继续打仗。打了这么多年,别说来百姓了,就是我都有些烦了。这究竟得打到什么时候?”

这话说得声音很响,李斯眯着眼睛抬头一看,只看到前方咸阳道上一个身材瘦高的人伸着手情绪激动地说道。

“章邯,你小声点,生怕别人听不到怎么的?”他身边那人赶忙四处一看,拉着袖子把章邯的手给拽了下来。

“唉,这天下呀!”章邯叹了一口气,果然没再多说。

这一幕引起了李斯的注意。慢慢从咸阳宫回到自己的府邸,他吩咐人道:“去查一查章邯这个人。”

……

这世上的事情原本就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咸阳宫外李斯因为得不到丞相的职位而愁苦,可屠睢却因为得了五十万的兵马而沾沾自喜。然而西征瓯越的消息传出来以后,最高兴的还是从齐地班师回朝六十万士兵。自商鞅变法颁布《军爵律》以来,秦国建立了以二十级军爵为基础的部队制度。平民百姓可以通过积累军功获得爵位。这极大地提高了秦国百姓参与战争的热情,也正是因为如此,秦国才能在战国七雄之中露出头来,以强悍的武力征服天下。原本这些士兵都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再也打不了什么仗了,听到要随着不对去攻打南蛮,他们只觉得这又是自己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天空上可见南下的飞鹜人字排开,仿佛是在为将要南下的浩荡部队领路。就在大军南下的时候,李斯将一个叫章邯的小吏叫到了府上。

李斯在见章邯之前,已经了解了章邯这个人。章邯的职位是少府,负责管理王族的田地,负责供应秦始皇的日常饮食居住,是一个杂官。这样的官职,勉强可以入朝听政。然而这样一个小官却敢在咸阳宫之前议政论政,这让李斯很感兴趣。秦国立法严苛,皇上更是不喜欢人肆意评论,在如此高压之下敢放言论政的,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便是真有才学的贤才。

章邯冷不丁听到李斯要叫自己,心中也是有些茫然。转而想到他要是能攀上御史大夫的门路,说不准可以再朝堂之上施展抱负,当下打扮得干干净净便往李府而去。

进门之后看到那个国字脸浓眉毛的李斯,章邯赶忙躬身行礼:“章邯见过大人。”

李斯摆摆手:“快快免礼,莫要拘束,先坐下吧。”

等着章邯坐下,李斯便仔细打量起这个人来。章邯长脸而淡眉,唇上留着寸长的胡须,脸色微微发白,看上去像是一个福薄之人。

被李斯盯着看,章邯有些不好意思,便主动问道:“不知道大人今日叫我前来,是有何吩咐?”

李斯摸了摸自己胡子,笑道:“早听闻少府章邯腹有大志,今日便是想要结交一下大人。”

章邯惶恐之至,赶忙推手:“不敢有老大人结交,若有吩咐,章邯万死不辞!”

李斯听着这随口冒出来的“万死不辞”,心里有些个不在意,这样随口许诺的人,恐怕不见得有什么真才实学。

“前些天在咸阳宫外,我听你讲话,似乎对皇上南征之事有不同意见,不知道你心里究竟是如何想法?”李斯也不打官腔了,拿了个具体的事情来问章邯。

听到李斯这话,章邯心理大喜若望。

他虽然不过是一个少府,但对于国家大事却十分的关注。

秦国自从商鞅变法以后,军爵分为二十级,而官爵则分为十七级,两种爵位都可以得到封地。而少府属于三公九卿中的九卿。这九卿是有实际分工又掌握实权的人。钱粮、刑法、官学、官员任用、文书、礼官、督造、户口核查等等各大分类之下还有许多具体的划分,就比如说钱粮调度这一职责之上,针对各个细分门类都有直接任命的官员,治栗内史官收田地里的供粮,少府负责保证皇家王宫的粮食财政消耗,战时还有专门负责后勤保障的军饷主簿……这些官都属于“九卿”,所以说这九卿的“九”只是虚指。若是所有五等爵以上的官职都上朝的话,恐怕咸阳宫章台殿内都站不下人了。

章邯这样的官员一般是不上朝的,但是因为他直接掌管着咸阳的财赋税收,属于京官,才有资格上朝听政。可即便如此,他上朝之后位置最靠后。嬴政和李斯王绾等大臣要是说话的声音稍微小一些,他都听不到。而且即便他听到了,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发言权。

但即便如此,章邯还是一次不落地参加朝会,而且参加朝会的时候,还会拉上一些跟他官爵差不多的朋友。上朝说不上话,他就在下朝之后和朋友们侃侃而谈。

章邯这人说话条理清晰,大家也都觉得这人很厉害。因为他在王贲南攻楚国的时候担任过后勤主簿,所以他是亲眼见过打仗的,对与打仗他也经常琢磨,觉得自己有那么一套成熟的理论,此时李斯来问,他便感觉是自己一吐心中所学的时候了。

“大人,卑职以为南征瓯越,实在是不智之举。”章邯直接否定道。

“哦?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不智的地方。”李斯再问的时候忍不住笑了笑,这南征瓯越的事情是秦始皇亲自定下的,而且并没有和众大臣们商量。足见这一件事情在秦始皇看来是刻不容缓的大事儿。而章邯竟然敢直接来反驳秦始皇的决定,李斯不知道这章邯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还是一个想着哗众取宠好赢得自己好感的人。

章邯眉飞色舞地说道:“大秦征战已久,百姓们早已经厌倦了战争。此时应该是休养生息,善养百姓的时候。战时严刑以征,战后则应当宽政以得民心,这样那些亡国人才会归顺我大秦。而此时民心不固,大王便又起义军,恐怕民心不固。”

李斯点了点头:“所言甚是,不过此时大军已经南下,再论这些已经没有用处了。你觉得这次南征,多久可以得胜?”

章邯叹了一口气,确实,现在再说该不该出兵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不过想到南征瓯越的结果,章邯觉得更加不堪。他沉声道:“五十万大军,若是由王贲带兵前往,还有一丝胜算。以王将军的勇猛威武,必然想要短时间内取胜,如此一来,胜负之数在一九之间。”

“那差不多就是稳赢了。”李斯说道。

“不,是一胜九败!”

“哦?”李斯眼睛一缩,有些难以置信。王贲作为王翦的儿子,从小便久经沙场,对付南方那些野蛮人,还会有这么大失败的几率?

“若是王将军想着用五年的时间来赢得战争的胜利,胜负之数则九一之间,是稳赢了。不过王将军恐怕不会这般想。”

“不过王上任命的南征大将军是屠睢。”李斯提醒道。

“坏就坏在屠睢身上,若是屠睢南征,我敢保证,这一战必败无疑。”章邯斩钉截铁地说道。

李斯笑问道:“不知道你是根据什么推测出来的呢?”

章邯道:“行军打仗,最重要的不光是两军实力,更有地理因素和军队士气问题。楚国地处南方,气候与我秦国大不相同。南方湿润,北方干燥。当初大将王翦率军南征攻打楚国,我大秦虎狼虽然气势如虹,然而亡国之危在前,楚国人也个个浴血搏杀,势气方面不相上下。而在两军人数上,项燕带兵四十万,王翦带兵六十万,我大秦占据绝对优势。但是异地作战,我秦军水土不服,当初我是负责后勤的主簿,亲眼看到不少士兵水土不服病倒在楚国。在这种情况下,王将军也不敢如攻破韩赵一般率军长驱直入,与项燕死战,而是采取消耗战,与项燕对垒消磨,等着楚国内部出现矛盾,等着四十万六国参军分化不合。唯有等着楚军从内部先衰败之后,我秦军果断出击,如此才能战而胜之!”

李斯点了点头,章邯这一段分析讲得十分清楚,也很有道理。

“这跟屠睢南征有关系吗?”

“当然!屠睢南征,与王将军南征楚国的情形何其相似?瓯越之地更在楚国南方,我大秦子弟若是骤然进入岭南地区,必然会因为水土不服而生病。出征之前,本应该先准备足够的军用药草,预防士兵害病。但是我通过后勤主簿跟屠睢进言的时候,他却以为现在没有现成药材,需要先到瓯越之地查看生病原因才能配药太过繁琐,拒不接受。这表明大军上下,朝廷内外,对于征服瓯越都太心急了。照这心态,到了瓯越之地,我军必然是悍勇冲杀,妄图一劳永逸,一战而胜。可是瓯越之地的地形我们并不熟悉,瓯越之地究竟有多少部落国家我们也不清楚,想要一口气吃成一个胖子,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章邯说道这里有些情绪激动。

李斯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当初屠睢便是以为千骑追燕王而成名的。他是一个激进冒险的人。”

“大人慧目如炬,而且我大秦素来视岭南之民为蛮夷,心态上多有忽视。两军对战,最怕的便是轻敌。我专门查过相关记载,当初楚庄王时期,楚国何其强大?可即便那个时候,楚庄王也几次败于南瓯之国。七国未立之初,吴越何其强大?可夫差勾贱也均在瓯越之民手底下吃过大亏。所以这一次屠睢率兵南下,我看几乎没有胜算。”说道这里,章邯叹了一口气,表现得十分失望。

李斯倒是笑了,章邯不过一个咸阳少府,竟然对帝国的军事行动如此上心,这可让他有些好奇了。

当下他面带笑意点了点头:“说的不错,屠睢若是功利冒进,恐怕还真可能吃个大亏。”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屠睢年纪轻轻便已经享誉三军,心高气傲难免有之,这都是年轻人无法避免的。但我最搞不懂的是皇上他为什么会派屠睢去?这一战明明就应该派大将军王翦前去。他在楚国作战经验丰富,南征瓯越胜算也会更大。即便王大将军不行,派王贲去也是可以的。为什么王上偏偏要派屠睢去呢?”

章邯疑问道,不过刚刚问完,他立马又摇了摇头:“没办法,王家功勋卓著,功劳实在是太大,若是南征瓯越的胜利果实也被他们给摘去,恐怕朝堂之上就没人能够制衡他们了。”

原本听到章邯的话,李斯觉得好笑。

章邯看上去也不过是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竟然嘲笑比他年长的屠睢年轻,这本就很有趣。而他自问自答,仿佛一肚子的话说也说不完一样,这也很有趣。

不过听章邯说道这里,李斯已经觉得这年轻人不简单。

军事上的事情他并不是十分了解,章邯这一分析虽然有道理,可不一定正确。李斯对于屠睢南征瓯越得胜的把握还是很大的。因为在他眼里,楚国都已经被灭了,岭南地区都是一些不识字的,不通文明的野蛮人。而这些野蛮人生活原始,战斗力低下,更没有什么武器,要他来说十万大军便可以荡平岭南。

这是李斯关于南征瓯越的想法,不论章邯怎么说,他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都不会有多大的改变。但是听到章邯对于秦始皇任用屠睢为将而拒绝使用王家子弟的想法后,作为一个政治家的他顿时觉得章邯这人恐怕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因为秦始皇的帝王心思,一般臣子根本难以揣摩,可是章邯却轻轻松松说了出来,这让他立马对章邯刮目相看。

“那你以为我大秦应该派谁率领五十万大军南征瓯越呢?”李斯对章邯态度转变之后,说话都变得认真严肃了起来。

章邯听到李斯认真地问,当下便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屋子内静悄悄的,李斯坐在蒲团之上,章邯就站在门口。他的身子并不高大,但是夕阳打出来一抹黑色的剪影,将他的轮廓勾勒的十分鲜明。

与此同时,李斯也在跟着章邯同步思考,现在秦国比较有经验的将领无非就是王贲、李信、蒙恬、屠睢这几个。可是李信在南征楚国的时候兵败,陛下要是重新启用他的话不太可能,蒙恬虽然从无败绩,可是跟着李信背了黑锅,暂时也不可能担任主将了。王贲一直被皇上忌惮,这事儿大家都知道,所以任用王贲也不可能。

看到章邯认真思索的样子,李斯也好奇了起来——他会推举哪一位将领呢?

终于,章邯抬起头,盯着李斯的眼睛说道:“眼下,能够保证南征胜利,而又不遭王上猜疑的合适将领,恐怕就只有一个了。”

“哦?不知道是谁?”李斯身子朝前一探,不断摸着胡子,表现得十分好奇。

章邯朗声道:“那就是我章邯!”

听到这句话李斯惊得差点拔掉自己的胡子。

“你?”李斯似乎感觉自己听错了,当下又问了一遍。

“不错,正是我章邯!”

李斯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看着章邯那一脸的严肃认真,他愣了一下:“你一个咸阳少府,管钱粮调度的,能打仗?”

章邯点了点头,难道自己刚才分析得那么多,难道还不能证明自己的军事才能吗?李斯怎么会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

人们总是想要展现自己的博学,可往往又会展现出自己的无知。不过很多时候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不是因为演说者不够博学,而是听众不够专业。

“有什么问题吗?”章邯也有些诧异了,反问道。

李斯有些不自在了,一个财务总管说自己最适合担任全国兵马总司令,而且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这也太不合情理了吧?

李斯长出了一口气,问道:“你担任后勤主簿的时候,负责多少人马的军粮?”

章邯想了想:“大概一万吧。”

李斯皱了皱眉头:“这不就得了。你管理粮草都只能管理一万人的,如何让皇上放心将五十万兵马交给你?这个玩笑不好笑,以后就不要讲了。”

章邯大急:“我这不是玩笑话!”

“好了好了,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会向皇上推举你进入军队。今日天色不早了,我就不留你吃饭了。”李斯下了逐客令。

章邯叹了一口气,秦始皇当年下“逐客令”的时候,李斯老大不愿意,现在李斯自己下起“逐客令”来倒是十分顺手。

原本李斯对章邯的印象已经极好,可是章邯最后这冒失的一句自我推荐,直接导致李斯把他看成了一个纸上谈兵夸夸其谈的赵括。章邯走出李府的时候,心里有些悲伤。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大将之才,他一直觉得秦国数十万的虎狼之师只有在自己的指挥下才可以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

可是他一直没有机会进入部队来证明这一点。

有时候就想:“难不成自己真的要像平民百姓一般,一步步靠着杀人头积累军功才能担任将军吗?”

这是章邯的第一次毛遂自荐,以失败告终,以后他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谁知道他会不会圆了将军梦呢?

……

巨野湖上水波潋滟,接天的芦苇荡与水波上的雾气两相茫茫,真是好一个郁郁苍苍!

原本从咸阳往南度过长江便是岭南,然而渡水而战,对于陕甘秦军而言太不熟悉,所以大军取道九江郡往东越而去,想先一步抵达原本吴越之地再西进横扫瓯越各国。这是屠睢在大军出发之前,便已经和各将领商议好的。

屠睢骑着大马,带着红色盔甲走在大道之上,原本齐国的百姓们一个个摇头晃脑站在路边看着,不知道这绵延十多里的秦国大军是要去干什么。屠睢丝毫不在意沿路百姓的目光,对于即将要面临的瓯越之战也没有丝毫放在心上,只觉得南下之后扫平满意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阳光照在他略显臃肿的脸上,路边广漠的巨野湖上反射的阳光也漾在他黑色的皮甲之上。

只见屠睢嘴里磨磨唧唧说着:“这路也太难走了,一会儿宽一会儿窄的。齐国人怎么这么小气,修个路都比赵国的路窄五六寸!”

路旁边一个比屠睢还要年轻的一个胖子眯着眼睛看着浩浩荡荡的秦军不断皱着眉头。他身旁一个穿着麻衣的人问道:“彭哥,你这是咋了?这秦军看着有什么毛病?”

“他妈的人怎么这么多?老子以为田家的军队一窝蚁样的繁密就够他娘秦军喝一壶的了,谁知道最后田建那个王八蛋竟然直接投降了。现在看起来,秦国的人到底还是比他的多呀。”

说话的这胖子叫做彭越,是一个杀猪的。这一身肥膘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没少吃猪肉。不过几个月前他已经改行当强盗了。秦国灭了齐国之后,原本的齐国王公贵族有不少都携带着私产四处奔逃,彭越专门逮着他们。

“不不不,彭哥,人家秦军这纪律可比咱齐国的军队厉害多了。”

“什么咱齐国,说出去丢人!现在咱也是秦国人了。”彭越撸了撸袖子说道。

“唉,这秦国人真是厉害呀。”彭越的小弟看着浩浩荡荡的秦军忍不住感慨道。

彭越冷哼了一声:“走了,不看了。”

“走?往哪儿去?”

“废话,回湖上,继续打劫去!”彭越说得理所当然,仿佛是中午点儿到了该吃饭了。

那小弟当下就急了:“大哥,你开什么玩笑呢?秦国人现在已经站了齐国,听说过两天还会派过来一个郡守什么的。以后咱们都是秦国人,都受秦国律法约束了。”

“那又怎样?”彭越已经走出了人群,挺着大肚子洋洋然走在草地上。

那小弟紧跟在彭越身后,激动地说道:“我去,你又不是不知道秦国律法那个严格。一旦犯罪都是要连坐的!”

“什么是连坐?”彭越摸了摸脑袋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怕个鸟?”彭越有些恼怒地问道。

“我是不知道,可是吴老二绝对知道,因为他去过秦国。那小子从小就偷东家偷西家的,秦国刚破齐国,这小子吓得硬是金盆洗手不干了,你说吓不吓人?”

“吴老二不偷东西了?说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彭越不以为然地说道。

“真的,我对天发誓!那小子穷得都快饿死了也不干出去偷,这些天借了我十多个刀币了!”那小弟一脸心疼地说道。

“没用的玩意儿,交得都是什么朋友?”彭越一脸嫌弃地说道。

“大哥,要不咱们改行吧?”

“改行?不再水上抢劫,难不成拦路打劫?”彭越诧异道。

“彭哥,你这水匪跟响马不都他妈是强盗吗?哪里是改行,那只是改一下作业方式!”

“那你要老子去干啥?”

“咱们去杀猪吧!”

“滚!老子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多自在,越活还能越回去了?”彭越翻白眼道。

“可是这真不能抢劫了。秦国的法律底下抢劫,那,那就相当于是鲁班面前射小弩,孔丘面前讲周礼。不对不对,应该是逮着荆轲比剑,拉着嬴政绕柱赛跑,变着法儿地找死啊!”

“哈哈!你小子这俏皮话哪儿学的。”朋友摸了摸小弟的头发说道。

那小弟算是服气了,不再多说,只是闷闷不乐低着头背着手往前走。

“哎呦,你不跟我去拉船干什么?”

“我去找吴老二。”

“找他干什么?”

“抢劫!”

“不是我说你,吴老二那个怂货,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他要是敢抢劫,他爹都敢给下蛋!”

那小弟看了彭越一眼:“我管他,反正你抢劫我抢劫,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要是你被抓了,我们都得跟着遭殃。”

“为啥?”彭越有些不理解地问道。

“为啥,吴老二说的,这就叫连坐。”那小弟随口瞎诌着说道,不过还真让他给蒙对了。

彭越摸了摸脑袋:“我抢劫还要抓你们,这秦国人讲不讲道理了。”

“怎么不讲,这不就是人家的道理。”

彭越有些难以理解,这道理明明没有道理,可确实被写在竹简上是秦国的律法,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就是道理!

他摇了摇脑袋,觉得有些想不明白:“这道理也忒没有道理了吧?”

巨野村虽然距离巨野湖有一里路,不过村子里到处水波秋光,秋叶频频中颇有一番雅的闲趣。可是素来以文雅而称的彭彪完全没心思理会这些个精致。

“二娃呀,你爹他死得早,可是叔叔我对你不薄呀!”彭彪拍着彭越的脑袋谆谆教导道。

彭越坐在院子里,有些心烦。

此时此刻,全村人都已经站在了他家院子里,甚至院子的篱笆外面的也都是攒动的人头。彭越看着这一幕只感觉自己是一大块猪肉,而这些黑黝黝的人头就像是“嗡嗡”飞着的苍蝇。

“三叔,你究竟什么意思啊?有话直说行不行?这大晚上的,我这正吃着饭呢!”彭彪说着伸手指了指石磨上的一碗鱼肉汤说道:“你乌泱泱弄把全村人都给我喊过来了。你这是带人看杀猪呢?”

“咦!哪能啊!你可比猪好看多了。”吴老三说道。

“我去,你娘的给老子过来!信不信我一刀捅死你?”彭越跳起来就要暴揍吴老三。

三毛赶紧拦住:“彭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这人,不会说话!猪哪能跟你比呀?”

彭越这才消消气:“就是!”

不过坐下来之后,他看着一院的村民,心里还是犯嘀咕:“不不不,你们倒是说个话呀,我彭越哪里多不住你们了?你们这一个个凶神恶煞地看着我?毛意思啊?”

彭越自己眯着眼睛,络腮胡绕着脸长了一圈,杀猪刀就放在手头,看得一院子人都不敢靠近。反观一院子的人,个个可怜兮兮,就像是那偷了鸡蛋挨骂的小屁孩儿似的。要不是大家只跟知道,都笑得彭越是菩萨心肠魔鬼脸,早就吓得都跑开了,哪里还敢在院子里站住。

他二叔说话了:“二娃呀,叔跟你直说了吧。叔在县衙里当了十多年笔吏了,在县衙后厨有些关系。这些天那里缺个杀猪了,我一寻思你这杀猪的水平,整个巨野湖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你看要不跟着叔去县衙干吧。”

彭彪一说这话,全村人眼中立马漏出希冀的眼神。

彭越耸了一下肩膀:“你们啥意思啊?都想着我去杀猪?”

“嗯……”

小媳妇儿嘤咛一般,全村人都连连点头。

“妈的!”彭越二话不说操刀子就站了起来:“老子这些年亏待你们没有?啊?那个大夫敢来咱们村子乱收租?那个衙役敢来咱们巨野湖逞凶?”

“没有没有!”全村人齐齐后退,后退的同时都连连摇手。

“那你们说说这是为什么?”

大家赶紧解释:

“都是你二娃罩着的,我们知道。”

“二哥,你这话说的,都承情!”

“你先把刀放下,别把我们当‘水鱼’给捅了。”

……

吴老三吓得差点倒在了地上。要说这吴老三在巨野湖也是出了名的赖皮,偷鸡摸狗活脱脱一个混混,可偏偏这样一个人见了彭越就得尿裤子。归根究底,还得说道彭越手头那一把刀上面。

彭越的刀,是杀猪刀!

彭越杀猪,从来不眨眼,稀奇的是彭越杀人也从来不眨眼。这三五年在巨野湖周边,彭越杀猪出了大名,那原因就是他看谁不顺眼就之际拿刀捅。捅起人来跟捅西瓜一样,“噗嗤”一声见了红,立马擦擦手走人,大气都不喘一下。吓得周边十里的贼鼠都不敢在巨野湖边胡作非为,就是原齐国的大夫每年来收租,也都小心翼翼,生怕收多了惹得彭越不高兴。

原本也有衙役来捉拿彭越治罪,可是彭越手起刀落连着捅了十七八个,吓得巨野县令都有些发慌。秦国又在西边虎视眈眈,齐国上下只是害怕这秦国的虎狼之师,也就懒得理会彭越了。等着秦国俘虏田建之后,彭越便干起抢劫的勾当。巨野湖上不明危险的王公贵族这几个月在他手上死了有十几条人命。

彭越手上的刀明晃晃的,可谁知道那刀口上淌过几大缸子的血。

彭越看到大家都开始说好话,这才稍微消气,把杀猪刀朝着磨盘上一扔,便坐了下来。

听得“咣当”一声,那到落在了石磨上,大家才稍微送了一口气。可是转头看到彭越背后的柴堆便还有五六把,大家还是觉得秋天的空气太冷,吸着担心。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跟你们废话。我不指望你们记着我的情,但至少不要管我的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老子就是要抢劫。你去看看那些个王公贵族,哪个人的怀里不揣着五六块玉佩?他们的箱子里,哪个不是一串串的刀币?不是我彭越不讲道理,凭什么他们一生下来就吃香的喝辣的?老子不服气!”彭越一拍大腿说道。

这话倒是也说到了大家伙儿的心里了。彭越这些天抢劫他们也知道,那些个王公贵族有不少都是大字儿不识一个,身子更是羸弱得饿狗一样。想一想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粮食无缘无故就要上交一大半,大家伙儿谁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其实这反抗意识原本是可以没有的,但是反抗的种子一旦萌芽立马就会茁壮成长,好比那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彭越继续说道:“老子知道!你们担心老子被人抓住了连累你们。好!二叔!”

“在!”

彭彪虽然是个文化人,可是打心眼里害怕自己这个二话不说就捅人的侄子。彭越一喊,彭彪就赶紧应答。

“你是县衙的笔吏,把我的名字从巨野村划出去!赶明儿老子就跟你们这群孬种不一个村子了。你们也不要我担心了,秦国的管理闹什么打坐!”

吴老三咳嗽了一声:“连坐,连坐!”

三毛转手就是一巴掌:“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吴老三一脸委屈:“我这也没说错嘛!”

彭越吐了一口痰:“好了,就这么着,你们都给老子滚!”

大家伙儿听了彭彪的安排,心里在没有什么想法,也知道以后自己肯定是安全了。可是心里总是不得劲,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是这哪里怪怪的他们也不知道,不清楚,更说不上来,只是赖在彭越家里不想走。

这下把彭越给惹恼了:“他们,你们这群王八蛋什么意思?非要老子去杀猪?”

听到彭越这一声怒喝,感受到彭越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又看到彭越打算回身拿柴堆旁边的杀猪刀,大家伙儿再也不敢多停留一刻,赶紧转身四散而去。

等着众人走了以后,彭越才气汹汹坐下,端起饭碗继续把饭吃完。

……

这一夜,星光璀璨,巨野湖的波浪声与彭越的呼噜声交织在一起,扰乱了整个村子的静谧。

全村人除了彭越,几乎没有一个人睡得着。

“你们说这算个什么事儿啊?怎么彭越说他要走了,我这心里还慌得紧。”彭彪躺在床上,看着纱窗上的一抹月光,有些想不明白。

“孩儿他爹,我也是这样。我现在就想着,彭越一走,我们以后是不是还得交六成供粮呀。你看今儿打巨野湖边走过去的那么些人,得有多少啊。听说那还是先头部队,后面还有不少呢。这都已经三天了,还不见这不对有个头尾。这些人又是去打仗的,一打起来,朝廷收租又得加。没有了彭越,那些个官丁会不会乱收啊!”彭越的媳妇儿也有些担忧地说道。

“你这不是说废话吗?邻村不都是收六成供吗?到了咱们巨野村,凭什么就例外?我看以后咱们村那些人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你这话说的,你去县衙当个笔吏就能少收租了啊?”

“至少他们不敢多收!”彭彪颇为傲气地说道。

可是他老婆却骄傲不起来,也开心不起来,只是低头闷闷不乐:“那可是六成供啊!”

过了良久,彭彪媳妇儿突然冒出一句话来:“老头子,要不咱跟着朋友去当水匪吧!”

彭彪吓了一跳:“你这——”

……

就在彭彪和他老婆合计着要当强盗的时候,吴老三和三毛两个人也没闲着。吴老三坐在三毛院子里,捧着酒瓶不断地大口喝着酒:“三哥,你就不能再劝劝彭哥?”

“怎么劝?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火气上头就是他妈也敢捅!你是想着让他拿那杀猪刀在我身上捅几个窟窿眼儿?”

“唉!”吴老三叹了一口气儿,他也知道彭越确实是个急脾气,当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三毛看吴老三那垂头丧气的模样,笑了笑说道:“你小子什么意思,是不是觉着彭哥一走,以后没人给你撑腰,犯了事儿就躲不起了?”

吴老三怏怏一笑。他心里确实有这个担忧,这些年他做了不少小偷小摸的事儿,要不是彭越给他罩着,他早被人抓住揍死了。

“要不,咱们也跟着彭哥去劫船?”吴老三突然试探着说道。

“你小子失心疯了吧?原来跟你说的时候你死活不同意,现在彭哥要走了你说这么一句有什么用?”说完三毛冷笑了一声:“也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听见鸡叫都得吓趴下,听见狗叫肯定得尿裤……”

“三哥,这不是偷东西被抓怕了吗?以后能不能不说这话了。”吴老三虽然是个小地痞,但是小地痞也是有尊严的!

三毛冷笑了一声,自己夹了一块肥鱼肉送到了嘴里。

看到三毛眼神中的不屑和嘲讽,吴老三猛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鱼肉汤被溅满桌子都是。吴老三站起来,盯着一轮明晃晃的月光。

三毛被吓了一跳,鱼刺都差点堵在喉咙里。他正要破口大骂,就听到吴老三说道:“三个,你别看不起人!我吴老三明儿就跟着彭哥去巨野湖抢劫去!”

……

第二天的晨曦分外明亮,可能是昨晚喝了点小酒,彭越睡得很香。等着日上三竿了他才蒙蒙然醒过来。醒来之后一阵口渴尿急,他摸索着穿上鞋走到水缸旁边咕噜噜灌了一肚子水,然后才开门往院子里而去。

一路擦着眼屎解着腰带,他也没有注意到院子外的情况。只是等着“哗啦啦”尿开,这才有功夫抬眼一看。这一看可了不得,吓得他顿时尿都停住了。

只见院子外面一大帮人乌泱泱站着,吴老三不知道从哪里扛了一根长毛,笑嘻嘻咧嘴看着彭越。而彭彪则带着媳妇儿,拉着彭越的侄子站在正门口。其他的人也都是拖家带口,有的人八十岁老母也都拉着,三五岁的小孩也抱着。女的手里拎着包袱,难得手里摸着菜刀,看上去十分吓人。

彭越咽了一口唾沫:“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大清早带着家伙事儿来我门口看老子撒尿?”说话间他这一股尿已经被别回去了。此时门外男女老少站着,他也不敢在继续,只是提起裤裆急匆匆把裤子提上:“妈的,老子明白了,你们怕老子连累你们,这是要跟老子火拼啊!”

说完彭越赶忙回身,一手拿着一把菜刀就要跟这群人干仗。

三毛赶紧走进院子:“彭哥,你这想哪里去了?我们怎么可能来跟你干仗呢?”

彭越丝毫不放松精神,只是问道:“那你们来干什么了?”

“彭哥,我们跟你来当土匪了!”

“大当家的,我们要跟你吃香的喝辣的!”一个五岁的小孩举着手里的鱼鳞刀说道。这童稚的声音一响,大家伙儿立马便哈哈大笑。

彭越却依旧还有些不相信,昨晚一村子人还围在自己门口让自己去杀猪,今天就都要来跟着自己去打劫?这变化是不是太大了?

“真的假的?”彭越有些不相信地说道,不过他手里的菜刀已经垂到了屁股后,显然他已经放松了下来。

彭彪一回身说道:“大家一起喊。”

“大当家的,巨野村民跟你走!”全村人仿佛已经排练过好长时间了,此时齐齐喊出声来,气势十足!

“不是吧!”彭越咧嘴哈哈笑了起来:“彪叔,你也要跟着我干!”

“没错,你嫂子都跟着我来了!你放心,以后杀人放火这事儿,就交给我了!”彭彪拍拍胸脯说道。

彭越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别人都能跟着我干,就你不行!”

彭彪一脸诧异:“为啥?”

此时巨野村村民也都一脸疑惑地看向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