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破阵子> 章节目录> 第五章 始皇登基刑天下
第五章 始皇登基刑天下
秋雨,淅淅沥沥。
公元前221年十月的秋雨,落在咸阳宫黑色的瓦檐之上。
青石地面被水氤氲成一片墨蓝,穿着黑色制服的宦官在咸阳王宫内拘束地走着,脚步轻而缓,没有轻松,是如履薄冰。
雨滴打在瓦檐上的声音显得特别突兀,好在清脆的声响接连成一片,渐渐弥漫在那一片薄雾之中,朗润在空气中而无形了。
屋檐之上的瑞兽祥鸟沐浴在这雨中,雨水使得原本灰暗的他们变得晶莹而光亮。
在白色水汽的笼罩之下,黑色的被整齐分成田字的青石地面、黑色的密密麻麻鱼鳞一样排列的瓦片、黑色的宫人的来回走动着的衣服、黑色的守卫身上簌簌响着的铠甲、黑色的整个历史背景,赳赳老秦黑色的铁甲洪流,黑色的眼睛以黑色的血液……
所有的一切在这个时刻交织而升腾,成为一个黑色的历史背影。
窗户上的丝帛也已经被雨水浸润,大殿上的空气也都是黏糊糊的。
嬴政坐在宝座之上,手中拿着一张散开的羊皮。
他静静注视这大殿门外那如烟如雾的迷蒙秋雨,整个人仿佛失神了。
在秦国一统天下的最后一战中,齐王田建不战而降。此时地上跪着的信使不仅送来了齐王投降的好消息,还一并送上了田建的投降书。
田建表示,他只愿意做一个五百里地的封君。
封君是齐国燕国这些个诸侯国才有的称呼,相当于秦国的县令。这样一个谦卑的请求,让嬴政没有丁点儿拒绝的理由。
自从十三岁登基以来,嬴政礼贤下士、生活节制、勤勉为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明君。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心中那一个一统天下的梦想,而此时此刻,他的梦想已经达成了。此时坐拥整个天下,送齐王一个小县又有何妨?
殿上的大臣们以为嬴政不满于齐王的请求,心里正在暗自为齐王担心。
可嬴政此时的失神,只是一种使命达成的恍惚感使然。
这是中华大一统的伟大时刻,然而历史没有给他一个彩虹倒挂,艳阳高照的明媚的天气。只有秋雨,黑色中连绵不断的秋雨。
嬴政慢慢走下台阶,没人知道他要干什么,可是没人有人敢阻止他。其实没人说话没人出气的根本原因是,大殿上所有的人都还沉浸在天下一统的兴喜与震惊之中。
嬴政都有些恍惚失神了,其他大臣们如何不蒙圈?
春秋战国纷纷攘攘几百年的时间,此时已经结束了。面对着自己一手打下来的大一统山河,面对着前无古人的伟大功绩,面对着四方来贺八方皆臣的巨大权利,面对着流芳百世人所共知的历史荣誉,谁人能够把持的住呢?
嬴政一点点朝着大殿之外走去,一步走进这秋雨之后,立马能够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每走一步,他都感觉自己脚底下有些软绵绵的,都感觉这世界字这一刻有些不真实。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很多年前自己的梦中。
这一幕他畅想过无数次,他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自己的想象还是世界的真实了。
雨水一点点打在他身上,使得他原本就漆黑的衣衫更加沉重。
在这一片肃穆的黑色之中,他慢慢张开双臂,抬头看向天空。
天是灰蒙蒙的,隐约也有些蓝色。
“朕的天下!”
他睁着眼睛,任由雨水落在他的眼里也不眨一下,恶狠狠地说道。
初秋这一场大雨持续了三天,绵绵不断的秋雨不仅洗刷了一个夏季的炎热,更洗干净了秦王嬴政心头的那些躁动。
胜利往往需要一场狂欢来祭奠,然而秦始皇在一开始并没有这样做。
在这三天里,他虽然心中狂喜,然而却强迫着自己静静坐在案几之后处理公文。
自从亲政之后,他就为自己制定了每天阅读六十斤公文的任务。在勤勉执政这一方面,他自问中原诸侯没有一个可以比得上他。
每次“哗啦啦”翻阅着手头的竹简,他心里都会产生一种骄傲,一种理所应当的骄傲。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勤劳的君王,最明智的君王,最强大的君王。所以理所应当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君王。
而王贲攻克齐国之后,他更是加大了自己的工作量,连着三天,每天他都处理文件到深夜,困了就直接倒在案几之上睡一会儿,醒来之后继续批阅公文。
他的仕臣赵高看到秦始皇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也不敢劝告,只敢在一旁注视着油灯中的膏油,避免烛火熄灭。
随着强迫性的三天高强度工作,嬴政觉得自己已经平复了胜利的喜悦。
一个强大的君主,不光要有过人的谋略,更要有超乎常人的心性。嬴政知道这一点,他也不断地要求自己这样做。
第三天的傍晚,嬴政终于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想要出去走一走。赵高连陪了嬴政三天,嬴政不睡他也不敢睡,嬴政睡了他更不敢睡。
嬴政揉了揉眼睛抬头的时候,赵高的脸上已经一片憔悴,身子不由自主地靠在了梁柱上站着睡了过去。他知道这些天赵高在一边陪着确实十分辛苦,看到赵高低头打瞌睡之后并没与勃然大怒,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把赵高从熟睡中唤醒。
赵高一个激灵醒过来,吓了一跳,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听到嬴政说道:“打一盆水来,朕要洗洗脸。”
几乎是下意识的,赵高迷蒙之中没有一丁点儿的拖沓和犹豫,只是躬身一礼答道:“是!”随后便立即转身出去打水。
看到这一幕,嬴政笑了笑,心里想着这奴才要是遇上一个残暴的君主,恐怕现在已经被人拉出去斩了。
没错,自从跟韩非子学了法家的思想之后,嬴政一直在施行严厉的刑法,对待有罪之人从来不姑息,手段之残忍狠毒可以说是六国之最。
然而嬴政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残忍的人。他自己以为他所有的残暴都是用来治理国家的手段。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仁慈宽厚的人。
等着洗完脸之后,秦始皇对赵高笑了笑,道:“宫里就你一个人服侍朕,也太累了。这些天你便张罗着再找一些人进宫里来,你好好教教他们,平日里便不必时刻都陪着朕了。”
赵高听到这话却吓得直哆嗦,当下“噗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道:“陛下,老臣知错了,老臣刚刚不该睡过去,老臣最该万死!”
嬴政看到这一幕眯起了眼睛:“任何人也不可能连着三天不睡觉,你要是不睡过去,那就是神仙了!朕吩咐下去的事情,你照办便是,这么多废话?难不成是屁股痒痒?”
赵高赶忙磕头:“老臣遵旨!”
嬴政深吸了一口气,因为赵高这谦卑惶恐的谄媚,他心中有一丝不舒服。当下也不搭理赵高,自己朝着寝宫之外走去。
雨已经停了,然而整个咸阳城还是一片濡湿。
夏天的炎热过后,草木的繁绿渐渐显出一丝疲乏苍老灰暗。宫殿四处的杨柳飘着,寒风中来回摇摆,给人一种初春雨后清新意的感觉。
原本在沉闷的屋子里不断批阅公文,让嬴政的脑袋十分疼痛。然而出来站在咸阳宫的高楼之上,呼吸着空气中的新鲜空气,他感觉自己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这三天翻阅公文,他已经知道从六国掳掠来的数万佳丽已经全部被送到了后宫。只要自己愿意,可以每天宠幸一个人,直到老死也宠幸不完。而国库之中,装满了从六国掳掠过来的财宝,这些六国的贵族富人们珍藏多年的金银珠宝以后便全都属于他了。
嬴政并不是一个吝啬的人,当初韩非子入宫跟他讨论治国的时候他便已经明确了一个思想。秦孝公时期一个商鞅变法之所以能够让弱秦愤而崛起,便是因为“赏罚分明”这四个字。对于犯罪之人,一定要严惩不贷,对于有功之人,一定要重重嘉奖。
严刑故而无人敢犯罪,重赏故而有人敢拼命。正是因为这两手抓的改革,才成就了如今秦国一统天下的霸业。
咸阳王宫内高楼危耸,站在高台之上举目眺望,咸阳城外的潼关隐约浮现在苍云之下。秦王心里慢慢计量着自己国土的面积:东至海滨,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向户,北据黑河为塞,并阴山至于辽东……
他在这一刻才清醒地认识到,在这中原大地之上,只要是他能够看到的地方,想到的地方,便都属于他了。作为这个天下的主人,他此时不仅不觉得疲乏,反而觉得无比强大。
早在齐国还没有灭亡之前,他便慷慨地上次了不少金银珠宝和绝色美人给有功之臣和他喜欢的臣子,但是原有的宫殿之中还是住满了嫔妃,正在修建的仓库外面还是堆满了金银珠宝。
一夜间天下财富全都归于一人的感觉让秦王有一种错觉,自己的银子是花不完的,自己的财宝是用不尽。
此时此刻,坐拥天下的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三天之前,他只知道自己心中有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喜悦,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这种喜悦给按捺下去。
然而三天之后的此时,慢慢梳理这自己的领土,自己的财宝,自己所统治的人口,他还是忍不住笑了:“如此辽阔的疆域,世上还有谁人能够与朕比肩?”
赵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就站在一边,他听到嬴政的话,适时说道:“臣只听说过历史上最了不起的人就是三皇五帝了,不过臣也知道,三皇五帝跟王上比起来可是远远不如的。”
这一句话正好说到了嬴政心坎里,他听到之后忍不住仰面朝天,伸出双手,哈哈大笑了起来。
然而笑罢之后,他又不屑地摇了摇头:“本王如今不过三十九岁,便已经完成了一统天下的伟业。这样的功劳,三皇五帝在本王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王上威武!”赵高有赞了一句,生怕嬴政一个人自言自语太过于孤独。
听到“王上”两个字,嬴政突然皱眉。
此时齐王虽然投降,可依旧也是一个五百里封地的齐王。自己被称作“秦王”,而田建这样一个蠢货也被称作“齐王”,跟自己一样都是王。一想到这一点,嬴政仿佛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此时他越想越觉得“大王”、“王上”、“我王”这样的称呼低俗而又无聊。冷冷说道:“田建现在哪里?”
赵高回复道:“应该还在齐地。”
“一个庸碌之人,竟然居于王位作威作福这么多年,让王贲把他看押到林子里饿上一个月再来见我。”嬴政冷冷的说道。
就在三天之前,他还想着给田建五百里封地,然而三天以后,他便对田建起了杀心,这是一个多么反复无常的人啊!
“饿上一个月?”赵高惊呼了一声。
“嗯?”嬴政转头,眯起眼睛盯住了赵高。
那一双鹰眼仿佛能够杀人一般,吓得赵高一阵哆嗦:“臣这就去下令。”
恐怕全天下只有赵高才对“伴君如伴虎”这五个字有最深切的领会了。
等着赵高匆匆转身离开,嬴政舒了一口气,一转头看到了西垂的太阳。
太阳就在西天之上,此时此刻消了秋雨,渐渐露出白云。夕阳中彩云镶着金边,看上去缤纷灿烂。此时此刻的太阳虽然马上就要落下山,但应该是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刻了。
嬴政盯着那朦胧的太阳,渐渐看得出神了……
秦王连着三天没有朝政,这让群臣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当然,大家相信嬴政肯定不可能一下子变成一个留恋于声色犬马的昏君。可是猜不到嬴政在思考些什么,出来之后又要干什么,总让大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第四天早朝的时候,大家终于在大殿之上看到了嬴政熟悉的身影。见到那嬴政那熟悉的面容以及躬身站在一边的仕臣赵高,大家心里才安定了下来。
然而安定下来之后,大家心里面又是一片茫然。以往上朝的时候不论是嬴政还是朝堂之下的臣子,全都是为着天下一统的这个目标而努力的。所以朝堂之上所议论的,全都是针对如何消灭六国,如何强大军队,如何离间六国之间的联合等等而谈的。但此时秦国已经统一了天下,大家应该说些什么好呢?
一想到这里,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李斯。
丞相李斯李斯静静站在大殿之上,方才只是看了嬴政一眼,他便低下了头。
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突然生出丁点儿的惶恐来。似乎今日的秦王眼神与往常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似乎一夜之间,自己熟悉的秦王已经变了一个人。
当然,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的骄傲,骄傲之中带着一丁点儿目空一切的绝对自信,这都是以前有的。李斯对那一双鹰眼之中包含着的帝王心性李斯无比的了解,他之看了一眼,便觉得嬴政原本在骄傲背后藏着的老秦人的坚毅果敢没有了,那一份骄傲似乎在统一天下之后变得空洞而张扬了起来。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并做不得准的。不过见到依旧站在嬴政身边的赵高,李斯心中无比的妥帖。似乎只要有个人站在嬴政身边,嬴政便不是那个孤胆无敌的王者,也跟李斯自己是个寻常人一般。
感觉道嬴政变化的不光是李斯,还有王绾。只是他觉察到的,是今日的咸阳大殿之上,似乎有些阴沉。他突然觉得大殿之上满是黑色的油漆有些个发寒。老人哆嗦了一下,心里想着,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儿应该添加几件衣服才是。
那时的漆料以黑色和红色为主。炭黑调和树脂为黑漆,铁锈调和树脂为红漆。而嬴政素来喜欢黑色,以为黑色代表着沉稳,代表着极致,代表着坚毅。
黑色是秦国的主色调,在齐国称雄的时代,这黑色是洪流,是铁甲,是一往无前的秦军。但此时此刻,这黑色洪流已经将整个中原踏尽,将来它还能去往何处呢?
如果这代表着秦国无上武力的洪流没有了存在的必要,秦国的黑色在哪里得以寄托呢?好像只能是这黑色梁柱,黑色的案几,黑色服侍,还有秦王那一双黑色的眼睛……
黑色洪流代表着秦国的战力,那么这些黑色气质代表着什么呢?
律法?严政?苛捐杂税?
王绾他没有想这么多,他只是感觉到了沉闷。
当然这沉闷不光是因为大殿之中四处皆黑的装饰,更多的是因为雨后的阳光太过于强烈,蒸腾得空气中满是湿气,这时期氤氲着,弥漫着,似乎不能够让人呼吸。
嬴政英气十足的目光在殿下扫视过一遍,这才淡淡开口:“齐国已定,天下已平,你们有什么话想说?”
这话问得十分宽泛,似乎有些不着边际。然而不着边际的问题往往没有定向的答案,大家大可以畅所欲言,然而此时此刻大殿之上一片哑然,大家都陷入了茫然之中。天下一统之后,应该做些什么呢?
李斯似乎早有准本,就在大家还茫然的时候上前一步说道:“当初韩王送来玉玺自称为臣,但随后便违背诺言,与赵、魏联合叛秦,所以我大秦兴兵诛之,虏其王。随后赵王使其丞相李牧来约盟,我大秦归其质子。但赵国同样倍盟,反于太原,故我大秦再此兴兵诛之,得其王。赵公子嘉趁机自立为代王,故我大秦又举兵击灭之。魏王随后才开始臣服于我大秦,然而魏国同样无耻,我大秦息兵之后便与韩、赵谋袭秦,秦兵吏诛,遂破之。荆王献青阳以西,然亦毁约,击我秦于南郡,故我大秦再发兵诛之,得其王,遂定其荆地。燕王昏乱,其太子丹乃阴令荆轲为贼,兵吏诛,灭其国。齐王用后胜计,绝秦使,欲为乱,兵吏诛,虏其王,平齐地。”
李斯侃侃而谈,把秦国东出函谷关征战六国的事迹全都说成了他人的不是。群臣听到这一番话一个个都抓耳挠腮,只觉得有些个脸上有些发烫。就是王绾也忍不住低下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分散注意力,权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李斯继续说道:“王上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无以传后世。故微臣请议帝号,不同凡响以震慑天下。”
这话先是把秦王灭亡六国的战争全都说成义举,歌功颂德一番之后,最重要的便是最后那一句“请议帝号”了。
嬴政眼睛一眯,有些意外。
最近李斯好像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不论自己心里想什么,他都能够猜得出来。这可真是奇怪了,如果只有一次两次还可以用偶然来解释,但次数多了,总让秦始皇心里有些别扭。他是坚定的法家主义者,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心有灵犀,李斯能够如此体察自己心里的意思,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
他就是这样的多疑,就是这样的善于猜忌。
他信任一个人非常的简单,见一面就能以百万之师托付,比如王翦。然而怀疑一个人更简单,只要一句话便能将之头颅斩下,比如韩非。
李斯恍然不知自己费尽心思猜度嬴政的心意,反而引起了秦始皇的不满,只是弯着腰,伸着手,保持着恳请的姿势。
实在不能怪他不懂事,只是圣心不可猜度这样的官场玉律还得过近千年才能够被总结出来,此时的李斯只是总结经验的先驱。
不论心中有多少猜疑,此时也不能表露出来,嬴政只是哈哈一笑,道:“善!究竟应该有怎样一个称呼才合适,你们就商议一番。”
王绾看到秦王脸上的笑容,有些诧异于李斯眼光之毒辣,心思之细腻。可能够在秦国朝廷之上与李斯分庭抗礼这么长时间,王绾也不是没有一些个本事。须臾之间他心中对于新的帝号已经有了想法,上前一步说到:
“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臣以为,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三皇以泰皇最为贵,臣昧死上尊号,请王为‘泰皇’。而以‘泰皇’之尊,当殊与凡俗。孤再请更皇命为‘制’,更皇令为‘诏’,天子亦当独称曰‘朕’,其余百官诸侯皆不能称。”
这一番议论有理有据,而且“泰皇”这个称呼似乎也很拉风。但嬴政听了却不觉得舒坦,反而觉得王绾这人不实在。
他想着自己的功绩已然超过了五帝,自然也就超过了那虚无缥缈的三皇。所以以前这些个人的称呼都不应该用。你给我一个别人用剩下的也就罢了,还要“昧死”而请,怎么着,我用一用“泰皇”的称呼那神农氏还敢不乐意?
“你们再讨论讨论,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好的。”秦始皇吩咐了一声,大臣们立马便立马聚集在一处纷纷讨论起来。
大臣们当中最有学问的便是王绾了。王绾提出“泰皇”这个称呼以后,众臣们又经过一番商议,发现再也拿不出更好的建议。于是乎大家依旧以“泰皇”这个称呼复命。
秦王却有些不满意,总觉得这个称呼怪怪的。转头看到自己的儿子扶苏静静站在大柱边上,他便出声问道:“扶苏,你以为‘泰皇’这个称呼如何?”
扶苏虽然经常跟秦王闹矛盾,以为秦王过分信奉法家是走了极端,可是这只是政见不合而已。他自己其实非常了解自己这个父亲,甚至觉得自己跟父亲两个人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有许多的相似之处,都是务求稳妥,严谨,完美的人。
而除了这些个共同点之外,扶苏更是知道自己的父王与自己更多的是不同之初。父王他经常会因为自我内在的摇摆不定而选择错误的方向,比如他前脚刚刚杀死了韩非,后脚便悔恨不已。而父王更是是新思想的开拓者,最喜欢追求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生活方式。七国所有的君王都以为一国之君便应该骄奢淫逸地享受时,父王选择的是比所有人更加勤勉地为政。
没错,秦始皇出生于公元前259年1越27日,农历的十二月初三,是水瓶座属性的人。在他的身上,水瓶座独特的特征表露无疑。他独特的见解往往是最前卫而正确的思想,但是他却以法家的王道思想故意遮掩,故作谦虚以麻痹群臣,使得旁人往往低估他的智商。
水瓶座是十二星座当中智商最高的星座。由于他们对自己独特高超的见解很坚定不移,往往被无法理解的人认为是固执。
扶苏在平日里便很清楚嬴政的思想。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
他对秦王的想法一向猜得很准。他知道在他父亲坚毅凶狠的眼神之后,藏着的是一颗世界上最桀骜不驯的心灵。恐怕别说是泰皇这个称呼他不放在眼里,就是这天上真有神仙,他的父皇也会对之不屑一顾。
扶苏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便斟酌着说道:“父皇既然有不世之功,却还沿袭旧有的称谓,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秦王笑了,他开始有些欣赏自己的儿子了。
别人都说扶苏跟他不像是父子,他残忍而扶苏宽厚,但秦王心里不这样想。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儿子心中的骄傲不比自己少。
作为大秦未来的继承人,就必须要有这种目空一切的气度才行。当然,他不知道扶苏表现出来的这些气度,仅仅是为了揣度他的内心罢了。
“今儿先把记录放在那里,待本王好好考虑考虑。”秦王并没有表扬或者批评扶苏,而是直接绕了扶苏说道。
秦王总觉得虎父无犬子,而自己的儿子要想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帝王,总得经受一些磨砺才行。但身为秦国太子,扶苏的不可能经受多少磨砺,那就只能由他这个当父亲的自己来施加一些个磨砺了。
冷漠、无视、这些都是磨砺。
其实每次想到小时候他的父亲秦庄襄王,也就是秦异人,秦王心中就有一种刻骨的寒凉。
这些个薄凉的气息仿佛缭绕在大殿周围的黑色,将他慢慢包裹,使得他蜷缩在地上不能有丝毫的动弹。
他不明白为什么从小父亲就不待见他自己,为什么父亲看见自己总是像看到仇人,为什么父亲临死之前看到自己也闭不上眼睛……
当然,在他摄政以后慢慢知晓了自己的“仲父”吕不韦与自己母后之间的关系,隐隐发现了什么。然而他绝不会相信这一切是事实……
因为他自己有一个不受父亲喜欢的童年,所以他以为自己如今的睿智冷静,沉稳勇毅的性格,便是那时候养成的,他要以同样的方式,再塑造一个宇内无双的秦王出来!
扶苏已经受惯了冷落,这一次被父王无视,他也没有显得特别羞愤,只是淡淡一躬身,又退回自己的位置。听到父王散朝,他便准备施礼告辞。
然而就在大家伙儿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殿上的秦王突然喊了一声:“慢!”
大臣们楞了一下,又都齐齐翻身走了回来,一脸疑惑地看着秦王。
秦王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看着李斯和王绾,问道:“商周之前,不是有三皇五帝吗?”
“王上所言不错。”李斯和王绾同时回答道。
“哦,那究竟是皇尊贵,还是帝更为尊贵呢?”秦始皇又问道。
李斯虽然是御史大夫,在朝堂上与王绾地位差不多,但他师从荀彧,学的是帝王之术,对于这些还真不太了解。
王绾则是一个老学究了,当下不假思索地说道:“皇,原本是煌煌之日的意思,后来被用于称呼那些前所未有的王。而帝,则是指德合天地,造化自然,指那些个德行堪比神仙的人。”
秦始皇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称朕为帝皇如何?”
王绾被吓了一跳,李斯也是一惊讶,总觉得秦王这个想法石破天惊,有些太胆大了一些。这要是真用了帝皇这个称谓,那还真是把三皇五帝都给压下去了。
扶苏这个时候站了出来,说道:“父王,这个称谓不妥。”
震惊中的众大臣们这次稍稍松了一口气,有扶苏在,怼秦王这样艰巨而危险的任务,便不需要大家出手了。
秦王赶忙看向扶苏,问道:“为何不妥?”
“理由有二。其一,帝虽然是形容一个人德行高尚,但终究还是一个称呼人的代词,而皇这个字儿,原本就是堂皇之意,是形容事物的词儿。这两个字既然要组合在一起,必然要皇前帝后,所以说三皇五帝而不说五帝三皇,便是因为如此。其二,《诗经》有言‘日之夕矣,羊牛下来’,谓之羊牛而非牛羊,只以为羊是开口音,牛是闭口音,一开一合自然顺畅,更容易为人所传唱。故而,儿臣以为称父王为皇帝,更为合适。”
“帝皇,皇帝,确实是皇帝好一些啊。”嬴政听了哈哈大笑着说道。
大家没有想到这一次扶苏开口,竟然不是反驳秦王的想法,而是变本加厉扩大秦王的骄傲之心。
秦王看向王绾:“爱卿以为这称呼如何?”
王绾脸色一僵,嬴政如此满意,他也不敢顶牛,随即回答道:“这个称呼再合适不过了。”
“为什么合适,谁来说说理由?”秦王虽然灵机一动,创造出了这个新鲜词儿,但是留在史上总得有个理由才是。
这一下把王绾给问住了,他咂了砸嘴不知道说些什么号。
李斯则立马张口说道:“合适的理由有两个,第一,皇帝这两个字全都尊贵无比,正彰显着大王的权力是上苍所赐;第二,这两个字眼全都神圣无比,正说明王上不是人间的君王,更比天上的神仙。”
秦王听了,满意的笑了笑:,看向低头沉思的王绾,问道:“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觉得如何。”
“理该如此,或者现在就能选择良辰吉日,为大王准备皇帝的登基大典。”王绾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是附和道。
任何伟大的人在成功面前都会不可避免的骄傲,都会不可避免地走向独裁。而成功者的伟大功业和天马行空的瑰丽想象又往往让他身边的人敬而远之,不敢又丝毫的反对。
嬴政现在已经慢慢陷入了这个地步,他身边已经没有人敢反驳于他了。
“嗯,本王还想在这皇帝前加一个字。”
“加一个什么字?”王绾心神恍惚之中竟然直接开口问秦王话,这显得极为不礼貌。
然而嬴政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追究,只是回答道:“加一个‘始’字。”
“‘始’?‘始皇帝’?”大臣们都有些不明白。
秦王笑了笑解释道:“本王为天下第一任皇帝,所以就应该成为始皇帝。本王死后,皇位传给子孙,后世子孙继承我大秦天下者便称之为二世皇帝、三世皇帝,以至于传之万世。”
闻言大家这才明白了秦王这话的意思。
说完这话,秦王转头看向了扶苏,那眼神中满是期望。然而这期望的眼神只是一扫而过,便掠出了这大殿之中,转而投向大殿之外的那些苍茫山林,欷歔白云,昭昭红日……
“朕的天下,当万世不朽!”
秦始皇仿佛梦呓一般喃喃说道,而他那深沉的目光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嬴氏家族一代又一代地统治着神州大地的广袤疆土……
在定下名号之后,随后几日的朝堂之上,大家谈论的问题便切实起来。原本赵、魏、韩、燕、楚、齐这刘哥国家的土地被纳入秦国的版图之后,因为各的风俗民情都不一样,需要重新更定法律,规划地方建设,统一行政安排。所有的这些事情都需要一个拢总。
朝堂之上,李斯说道:“皇上,此时天下初定,然而乱世之后,各地匪盗成群,肆无忌惮。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先同一律法分发给各地官员以清天下瘴气。”
“御史大夫所言甚是!短短数十天,光是齐国燕国发生的盗窃案件便已经有近百。各地官员无法可依,量刑轻重不一,无可威慑刁民。”
嬴政皱了皱眉头:“王绾何在!”
“老臣在!”王绾上前一步说道。
“别再朕面前倚老卖老!朕今天才知道,六国一统之后律法竟然还不曾统一?你贵为丞相,该当何罪?”嬴政怒喝道。
王绾被嬴政的呼和之声吓了一跳,当即说道:“征战六国之际,皇上将各地政务悉数交与当场将军全权处理,老臣不敢妄加干涉!”
“谁让你干涉政务了?朕只要你将大秦律法照抄之后分送各地便是。怎么到现在各地还不曾知晓我大秦律法?”嬴政冷冷问道。
王绾则吓了一跳:“皇上之意,是以后依旧沿用大秦旧时律法?”
嬴政冷笑一声:“不用我大秦律法,难不成用齐国律法不成?”
听到这话,王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扶苏看到嬴政这一副独断朝纲决意推行大秦律法的模样,吓了一跳,道:“父皇,大秦旧律全为战事,过于严苛。如今天下初定,百姓久经劳苦,不宜严律重治,理应修养生息啊!”
李斯也赶忙附和道:“太子所言甚是,如今之际,不宜沿用旧时律法。”
看到群臣纷纷反对,嬴政冷冷一笑:“天下百姓多愚蠢不堪而贪婪无比,非严刑不可治之。朕听闻山东之地多有叛民,其不知朕之刑法也!王绾,退朝之后即刻抄录秦律送往各地,地方官员依照秦律治理所辖!”
扶苏闻言大急:“父皇三思啊!”
嬴政眯眼一瞪,道:“从今而后,天下平民谓之黔首。今日就到这里,退朝!”
说罢他一扫袖转身离开,整个过程中根本没有理会扶苏。
扶苏看着嬴政那渐行渐远的黑色背影,心里只觉得失落无比,仿佛掉进了无尽的黑色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