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黎明之前（十二）

“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去了。你的妻子和儿子在里面等着你。李路，我告诉你，你小子要注意着点。你的妻子在怀孕的时候你第三次坐牢，人家自己一个女人家把儿子给你带到这么大，真的不容易。你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人家能不能原谅你就要看你的行动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好好把握，知道吧？”走到探监室门口，贾青停下脚步，一脸严肃的对李路说道。

从贾青的办公室出来一直到现在，李路脸上的泪水就没有停过。听完贾青的话，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勉强凑出一点笑容，看着贾青说道：“好的，贾警官，我知道了！”

“嗯，好的，进去吧！”贾青拍拍李路的肩膀，冲着他挥挥拳头，然后转身走下楼去。

站在探监室门口，李路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敢推门。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深处五味杂陈，矛盾的让他头晕。“见到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是他做梦都在想的事情，但是，在这个机会说来就来的时候，他却变得异常忐忑起来。面对妻子和已经长大的儿子，他能说什么？该怎么说？这些年下来，他除了坐牢就是坐牢，快四十岁的人了，至今一无所获。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自己有何面目见自己生命中这两个最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李路越来越迟疑，准备推门的手伸出去又抽回来，抽回来又伸出去，几个来回之后，李路满头是汗，几乎丧失了开门进去的信心。

这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罪犯心理健康教育矫治中心警官小马出现在门口，被站在门口发呆的李路下了一跳：“我的天哪，李路你站在这里干嘛？怎么不进去呢？我还准备去贾导办公室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呢！快进来，你媳妇儿和儿子已经等你大半天了！”

说完，小马一把拉住李路的袖子，把他连推带拉的搡进了房子。

站在门口，李路首先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六、七年没见了，曾经那个还算有点姿色的妻子变得苍老了许多。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脸上爬满了皱纹，头发白了大半，身上穿的衣服就像捡来的一样有些旧且不合身。看着自己的妻子，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

赵娜也看到了李路，但是她并没有像李路那样表现的那么激动。眼泪在流，但她很快就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了擦，然后把已经藏到自己身后的儿子拉到自己面前，蹲下身子对儿子说：“李海，你不是一直吵吵着要爸爸吗？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你爸爸。快喊爸爸！”

李海抬起头来看看李路，然后怯生生的喊了声：“爸爸”

李路再也忍不住了，他几步走到儿子前面，一把把儿子拉到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李路的妻子赵娜才忍不住哭出声来。看着从未见过面的父子两个相拥而泣的场面，她的心口如刀刺般的疼痛。

坐在椅子上负责监听的小马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她一边伤心的摇头，一边打开监控开关，然后走出了探监室。

赵娜走到李路身边，把已经跪在地上的李路拉了起来：“起来吧！”

李路一边抹眼泪一边站起身来，然后拉着儿子的手，走到旁边的一把椅子旁边坐了下来。而李海则乖巧的依偎在李路的怀里，握着李路的手，眼睛直直的看着李路，一脸的幸福。

用手亲昵的摸着儿子的头，李路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妻子，心怀歉疚的说：“小娜，真的对不起，这些年来辛苦你了。现在社会上竞争这么激烈，你一个女人带着儿子不容易，真的对不起！”

赵娜看看李路，脸上勉强凑出一点笑容，但瞬间即逝：“你一句对不起能干什么？能当做一顿午饭吗？能顶儿子的学费吗？能代替我的亲戚、朋友、同学看我的时候那种怜悯中夹杂着鄙视的目光吗？代替不了！”

说到这里，赵娜再一次热泪长流。她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什么。

儿子李海从李路的怀里挣脱出来，在放在茶几上的抽纸盒里抽出几张纸递到赵娜的手上，然后，依偎在妈妈的怀里，但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李路。

看着妻子痛苦的样子，李路心如刀绞。他知道，仅凭自己几句哪怕是发自内心的对不起，是不能抹平妻子的内心受到的伤害和痛苦的。但是，现在的他实在想不出什么话安慰妻子，只好默默的陪着妻子落泪。

“在你第二次坐牢释放回来之后，我从甘肃来到省城嫁给了你。当时，我们家里的情况非常贫穷，唯一的弟弟要结婚，家里要给他盖房子娶媳妇，我只好找一个婆家，用换回来的彩礼钱为弟弟盖房子。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嫁给了你。其实，能够嫁给你，家里的特殊情况是一种原因，另外，我觉得你这个人讲义气、敢担责，属于那种可以靠得住的男人。虽然坐过两次牢，我想经过这两次受到的挫折和经过监狱的教育，你能够改好，所以，便答应了你，嫁给了你。但是，现实情况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你非但没有改好，反而变本加厉，整天与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喝酒、打架，几乎没有干过正事。终于，在我怀小海三个月的时候，你再一次被公安人员抓走，并被判了刑，第三次进了监狱。李路，这么多年了，你听过我的一句话吗？如果听了，我们这个家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稳定了一下情绪，赵娜说出了这番话，然后，用眼睛直直的盯着李路。

听完妻子的话，李路情不自禁的摇摇头，然后沉重的低下了头，悔恨的泪水就像一阵阵被风吹落的小雨，滴滴答答的掉落在地上。

这时，依偎在妈妈怀里的李海又挣脱开妈妈的双手，走到茶几旁，抽出几张纸，走到李路身旁，用手轻轻的捅了捅正在低头哭泣的李路，把纸递到他的手上，然后又一溜小跑的跑到赵娜身边钻进她的怀里，依然用怯生生的目光看着李路。

“我怀了孩子，你却进了监狱。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能怎么办？万般无奈之下，我回到了老家。靠着父母的帮助，我生下了儿子李海。但是，你可知道我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受了多少的委屈？”说到这里，赵娜摸了摸儿子的头，泪水再一次流了下来。

李路没有插话，只是陪着妻子流着眼泪。

“父母就是父母，对待自己的儿女是万般的呵护，绝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特别是我生下李海之后，父母在家里并不怎么富裕甚至是很困难的情况下，省出每一分钱给我加强营养，并给小李海买好吃的，买新衣服。父母的一片爱心感动了我，但也惹恼了我的弟媳。她觉得因为我和儿子的存在沾了她的便宜，让父母把钱花在我们娘两个身上。于是，便三天两头的来家里闹，没鼻子没眼睛的数落我。万般无奈之下，在儿子一岁一个月的时候，我带着他回到了省城。”说到这里，赵娜长吁了一口气，然后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然后继续说道：

“回到省城后我回家看了看，但第二天我就离开了，因为我实在不敢再面对这个家，每每看到家里的而一切我就会想起你，而每当想起你，我满心满脑子的就是仇恨。是你的不负责任才让我们娘两个遭遇如此的痛苦，也正是因为你的不争气，才让我们变得无依无靠，一贫如洗！”说到这里，赵娜停下话题，看了看坐在自己面前的李路。

李路面色绯红，一脸的愧疚。在妻子的目光下，他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我和儿子在外面租了一间别人几乎废弃不用的小房子住了下来，随后便开始找工作。我带着一个一岁多一点的的孩子，又没有什么文化，去哪找工作？所以，没有一个单位要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好身上背着儿子，去夜市、去每一个垃圾桶前面捡破烂，然后再把这些捡来的破烂拉到废品收购站卖掉。就是这样，我捡破烂、给饭馆洗盘子洗碗，到超市打短工，甚至到建筑工地上搬砖等等，这个世界上最苦、最累、最没有尊严的工作我都干了。这几年里，在我最苦、最累、几乎要扛不住的时候，也曾经想过和你离婚，然后再找一个依靠。但是，看看身边一天天长大、长的越来越像你的儿子，我又于心不忍。你们家只有你一个儿子，如果我再把李海带走，你们家岂不绝后了？所以我还是忍了，一直到现在。李路，你摸着你的良心说，我现在的样子还有一个三十多岁女人的样子吗？不认识我的人都说我五十多岁了。这些年我受的苦你知道吗？”说到这里，赵娜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委屈，嚎啕大哭起来。

李路站起身来走到妻子身边，轻轻的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把手里拿着的几张纸巾递到妻子手上，哽咽着说：“小娜，真的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和孩子受罪了。不过你放心，等我这一次走出监狱，我一定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用自己的辛勤劳动为你们娘两个创造幸福美好的生活，我……”

“李路，这样的话我已经听了无数遍了，却让我一次又一次的伤心失望，你让我这么才能相信你？所以……”

“我觉得可以再相信一次！”这时，探监室的门突然开了。海福监狱副监区长肖刚、省城公安局局长秦阳、入监教育监区监区长陈克凡等人推门走了进来。而走在最前面的肖刚则一脸认真的看着赵娜说道。

见肖刚等人进来，李路赶紧离开妻子，站到一边。

赵娜则站起身来，一边擦眼泪，一边对肖刚说道：“肖监狱长，真的谢谢您们。但是…….”

“赵女士，是这样的。”坐在椅子上，看着还在一个劲的擦眼泪的赵娜，肖刚认真的说道：“我不敢保证李路出监以后会怎么样，但是，作为一名监狱民警，我可以向你说明，在现阶段，他的表现还是非常不错的。这位是他的监区长，他在监狱期间的改造情况让他给你说吧！”说到这里，肖刚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入监教育监区监区长陈克凡说道。

“赵女士，我是李路服刑监区的监区长。说实话，李路在刚刚入监的时候，表现确实不好。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经过监狱民警的教育，特别是得知你还在省城、带着儿子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李路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积极参加文化学习，并报名参加了由海福县民政局在我们监狱举办的畜牧养殖技术教育课，学习成绩非常不错。就在上周，他刚刚拿到畜牧养殖技术员的证书。凭着他的表现，我觉得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在下决心改正，并在刑满释放后走上正路，做一个负责人的男人！”接着肖刚的话，陈克凡一脸认真的说道。

听完陈克凡的话，赵娜脸上有了些许欣慰的笑容，微笑着看着李路。

“赵女士，我是省城公安局局长秦阳。在前段时间，李路帮助我们破获了一起轰动全国的贪腐案，抓获了盘踞在省城多年的一个黑社会组织。从这一点来看，李路确实变了，变得爱憎分明，变得勇于担当。所以，我希望你能看到他的变化，给他也给你和孩子一些希望。同时，为了表彰他敢于同犯罪分子作斗争的行为和在协助执法机关侦破案件时的突出贡献，省公安厅决定给李路奖励现金一万元的奖励。”说到这里，秦阳转过身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交到李路手上：“李路，你数一下，这是省厅给你的奖金。谢谢你给我们提供的帮助！”

李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战战兢兢的接过信封，稍一迟疑，便把信封交给赵娜：“你拿着吧，给自己和孩子买点好吃的！”

赵娜迟疑了一下，然后微笑着接过信封。

“哈哈哈哈，还可以，知道疼老婆了！”肖刚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李路，鉴于你在协助省厅办案过程中的突出表现和平时的改造成绩，监狱近期将会对你提出特别奖励。现在还没有正式确定，所以不便向你透露。但是，我可以负责的告诉你，如果没有什么变化的话，这次奖励将和你重新回归社会有关，在不远的将来，你就可以和你的妻子、儿子团聚了！”

“啊？真的吗？”听完肖刚的话，李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转而泪如雨下，然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扑通一声跪在肖刚和秦阳面前失声痛哭，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