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哀嚎
黑夜已经完全降临,整个武华堡笼罩在一片死气中。
“呜……”
一阵号角划破夜空,紧接着,大地传来剧烈地震地。
夏候朗心中升起一股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是援兵到了?
无数的火把开始向武华堡聚集。
“德隆城遣兵五千前来支援,夏候朗大将军可在?”
“东宜城遣兵三千特来支援夏候朗大将军。”
“白饶城……”
眼泪,似要夺眶而出。他们做到了,他们等来了援军。
“长平城城主廖春亲率两千兵马前来支援夏候朗大将军剿敌,与君同心,共退仇敌。”
北边,黑暗中已经一把年纪的廖春骑着马在火光下更加显映出他眼中慑人的精光。两日急行军算什么,想当年,他也是驰骋沙场一员猛将。
“老将军……”
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他手中将旗一挥,几乎是哽咽道:“传我帅令,全员就地休整,迅速集合,打开大门迎敌,与援军合势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走!”
憋屈了一个月,他要杀了痛痛快快,去他的主帅坐镇后方,去他的主帅不可身陷险境,他要杀敌,他要浴血,他要取敌方主帅的脑袋。
凉国的将士眼看自己主帅亲自上马,“昂”地一声狼吟,握着兵器满脸激情的跟上。
突儿那惊恐地的看着自己身后突然出现的大量人马,四面八方全是火光,怕有两三万人之多,而他的人在一个月的猛攻之下,虽然也在不断的补充,目前能战的斗的也只有一万出头,其中还是步多居多数,这怎么办。
还没等他想好对策,对面响起一声迎敌号角,就看到他们外攻不下的武华堡城门突然大开,一个身披白色战甲的将军如天神降世一般策马扬剑直冲他而来。
“快放箭掩护大将军。”
在他的身后,他的亲兵队以左右相护之势跟在两边,从城门中涌出大量的凉国的士兵,跟在他们的主帅后面,一扫先前死气沉沉,士气高涨得快要冲破天际。
“冲啊……”
背后对方的援军开始俯冲,他的人马开始骚动起来。
“大将军,怎么办?”
突儿那的亲兵面如突如其来的变化惊慌地问道。前一刻还是他们在追着敌人打,一个眨眼就怎么变成他们开始抱头鼠蹿。
突那儿牙都咬断了也只能往下吞,他咬牙切齿道:“撤,往东南方向,那里没有他们的援军。”
乌委国的的士将开始跟着主帅边打边撤,等他们成功到达没有火光的东南方向,却被一阵刺眼的亮光晃瞎了眼。
一支援兵像是早就知道他们意图一样早就埋伏在这里,他们没有打火把,等待他们的自投罗网。
一个古稀老人身穿软甲骑着马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摸着胡子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眼被众人拥在最中央的突儿那,视线停在他的将旗上。
“你是突儿古拿的孙子?”
突儿那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生在将门世家,爷爷突然古拿是受乌委国敬仰的镇国大将军,他的父亲在军中威望也甚高,他凭着家中的关系,加上他自己确实也有些带兵天赋才爬上了现今这个掌兵三万的大将军之位。
从来都是他骑马扬鞭追击敌人,何时被人这么追着打过,本以为这里没有火光一定是没有人,谁知道人家早就知道他会逃跑,封死了路,后面的追兵又近在眼前,他手中都是战斗到快脱力的残兵,人数不过区区两千,根本撕不开对方养精蓄锐的连根头发丝都没掉的援兵。
这一仗,是他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他抬眼看向这个将他最后一条逃生之路个严严实实的老人。
“你是谁?”他已经不指望能成功逃出去,脸上面如死灰。
“二十年前你的祖父也曾被我这样堵过唯一出路。”
“是你。”
看着这个依旧笑眯眯的白胡子老人,倏地明白过来他是谁了。
被称为凉国首席军师的陈文秋,传闻他早已退出朝堂,以为这个老头子早就死了,没想到这次栽在他的手里,也不冤枉。只是祖孙两辈都栽在同一个人手里,且他这次不仅没有攻下武华堡,还丢失了三万人马,被敌方活擒,他的家族以后在乌委国怕是抬不起头来了。
“唉,你厮我杀,最后还不是百姓受苦,你们这又是何必呢。”
老人发出一声轻叹。
“哼,百年国仇,多说无益,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就凭夏候朗那个废物……也罢,今日是我突儿那计不如人,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悉听尊便。”
突儿那被追上来的援兵捆起压入了武华堡,待这边整顿好,会把他押解上都城,等待朝廷的处置。
夏候朗含着热泪,将众位前来支援的将领迎入武华堡,并命营下将士回营休整后再来打扫战场,他们累了一个月,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朗小子,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城墙上,廖春拍了拍夏候朗的肩膀,叹息道。
短短一个月,原来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如今憔悴不已,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蜡黄的脸上焦虑的神情就算是战事已经平息也不曾平缓。
面对满目疮夷的战场,夏候朗摇摇头,哽咽道:“没什么苦不苦的,至少我还活着,可恨我手底下三万多的战士如今不足五千,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就一个月的时间……”还没说完,眼睛就像关不住闸一般唰地一声流下来,他抱住眼前这个他生命中最敬重的长者,大声哭嚎。
“我懂你的心情。”廖春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这个故友的儿子,他一直视如己出,见他哭得如此撕心裂肺也是感同身受。
“伯父,这可是足足三万的人呐。”他们虽然对天天高强度的操练抱怨不已,却从来没缺席过一天;每日嫌军中饭菜不好吃,可是最到最后碗里一粒米都没有,干净得像是没有盛过饭;他们挂念家中妻儿、父母、兄弟姐妹,只能靠书信廖解思念;军中每日枯燥无味的生活像是机器一般运转,他们也咬牙坚持下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因为在他们身后的土地上,还生活着他们的亲人、爱人?可是现在,这么一群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消逝在武华堡,残肢断骸连具全尸都拼不出来。家中送来一个活人来参军,最后送回去的却是一堆拼都拼不出来原样的尸身,他们的家人该是如何的伤心欲绝。
会不会怪他,都是因为他的无能才导致他们心中最引为傲的儿子、丈夫枉断了性命?一想到那些伤心、绝望、仇恨的眼光,夏候朗只觉得心就像要被掏空一般的难受。
“伯父,你说我怎么就没被马踏死在战场呢。”
要是死了,就不用感受那些目光,不用承受心中巨大的愧意。都是他的错,他身为武华堡最高主帅,对敌军来袭马虎大意,这才让对方有了可机之趁,白白了折了三万人不说,还差点把整个凉国暴露在乌委国的铁骑之下。
“阿朗啊。”老人扳正夏候朗的肩膀,让他正视自己:“知道二十年前我与你陈伯伯为什么会退居长平城吗?那是因为二十年前我与他带兵屠了一座乌委国的城。”
夏候朗的眼睛陡然瞪大,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唉,说起来也是造孽。”廖春拍了拍他的背,示意跟着他一起城楼。
“二十年前,你的父亲夏候达被乌委国大将军突儿古拿斩于武华堡前,我与你陈伯伯还有你父亲是同生共死多年的生死兄弟,听到这个消息不约而同的点兵前往追击突儿古拿,未曾想到对方躲入乌委国一座小城不肯出来,我与你陈伯伯因你父亲的死心中悲戚难挡,誓死手刃突儿古拿,就下令强行撞开了那座小城,却怎么也没找到突儿古拿……”
廖春顿了下,不敢面对侄儿的目光,继续说道:“我就下令屠城,最后突儿古拿走投无路之下想跳城墙,被你陈伯伯捉了个正着,本想当场杀了他,料想不及对方支援太快,而我们又身处乌委国地境,你知道的,那种情况下,我们带去的将士拼死才护着我和你陈伯伯两人逃回武华堡,出发时六千人马,回来十分之一都不到。”
“我和你陈伯伯在那座城中杀红了眼,见人就杀,已经魔怔,可是回到武华堡脑中那些无辜百姓临死前的惨样以及因自己私心而追敌千里导至部下拼死保护我们最后却被敌军斩于马前的愧意,渐渐占据我们的脑海,时时刻刻冒出来,朝廷虽然没有对我们这次的行动说什么,可是自己心中的那一关却怎么也过不去,我与你陈伯伯心中的愧意已经到了要把自己逼疯的边缘,再面对来袭的乌委国士将,却怎么也下不了手了,在一次愣神中,我被自己的亲兵以身挡箭的救了,看到他倒下去的一瞬间,我突然明白,这辈子我怕是再也拿不了剑杀人了,一个不能杀人不忍杀人的将军是没有资格从军的,所以我和陈伯伯就从军了退了下来。”
夏候朗听完这些话已经完全呆愣在原地,他心中一直敬如父亲的廖伯伯与陈伯伯怎么会是屠杀手无寸铁平民的人呢?
“廖伯伯……”他努力想挤出点什么话,哪怕是问出点问题也好,可是脖子像是被人掐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听完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廖春对着这个后辈温和地笑了笑:“这是我人生中掩盖不了也抹不去的污点,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意中,我知道这种苦,这种别人因自己而死的苦,所以我在长平城的这些年,努力收养那些被人遗弃的孩子与老人,只是想做点什么事弥补下心里的愧意,阿朗,抱歉,这些年来我没有告诉你这一件事,让你对我有所误会。”
“不。”夏候朗摇了摇,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苦涩道:“您与陈伯伯当年那么是为了帮我父亲报仇,这血债我也有份,人无完人,您又不是圣人,又怎么可能不会犯错,如果当时是我处在那个位置,说不定做出来的事情更疯狂,但是这只能更加证明,您二人与我家父的感情是多么深,所以,就冲一点,侄儿也不能怪您。”
他朝廖春深深一拜,后者连忙扶起。
“阿朗……”
“伯父。”
一老一少两人握着手,皆是一脸感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