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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归途漫漫
张珩站在石拱门前,淡淡的看着院子里的景物。
林雨唯爱花,尤其酷爱菊花,因此程春园里不论春夏秋冬都是香飘四溢,美轮美奂。
那么多的花草挤在一个院子里,却一点也不显得凌乱拥挤。
林雨唯总能将各种各样的花按照品种,大小,颜色,摆放或种在适当的位置,他不论什么时候过来,总能看到院里整齐划一的样子。
“王爷,您怎么了?”林雨唯见他半天没说话,好奇的问。
张珩这才回过神来,上前扶她起来,“起来吧,你院子里的腊梅开的真好。”
林雨唯笑容端庄,声音柔软,“说到养花,臣妾还是有点自信的。”
张珩看她的面容和穿着,好像结婚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她衣衫不整,妆容不齐的样子。
林雨唯见他自从近来便一直在愣神,想了想,说:“外面天凉,王爷进去歇息吧。”
“嗯。”张珩牵着林雨唯走进屋内。
身为王妃,林雨唯的住所足够奢华,小到用的香和脂粉,大到家具和古董字画,都是她自己精挑细选,屋子的布置也是她自己安排。
张珩自从恢复王爷之位,后院里的事通通交给她处理,府里的花费用度他从来都不过问,因为他一直执着的相信这个曾与他风里雨里的女人不会欺骗他,更不会伤害他。
“王爷,把披风摘了吧,屋里热。”
林雨唯上前帮他解脖子上的系带,张珩看着她的音容笑貌,像平常夫妻一般聊天,“同淮呢?”
林雨唯说:“齐先生在教他读书,这两天他贪玩,没好好背书,昨儿个还挨了手板。”
“同淮年纪还小,贪玩很正常,不用逼的太紧。”
林雨唯点下头,把披风递给黄鹂,让她下去,不用在屋里伺候。
“同淮贪玩,不管着他不行。臣妾记得王爷十几岁的时候都能独自为王府置办宴席,面对那些官员的各种刁难,也能对答如流。同淮即使不能像您那么厉害,也不可以差的太远。”
“嗯。”
林雨唯说完,见张珩饮茶沉默不语,周身散发着疏离感,她干脆起身走到他身后,手轻轻放到他肩膀上按摩。
“王爷最近许是累了,您平时连午觉都不睡,今天就在这儿睡会再走吧。”
张珩沉吟不语,把茶放到桌子上,伸手抚着她的手,说:“小唯,这些年辛苦你了。”
林雨唯闻言心底有些慌,“王爷为何突然这么说,我们是夫妻,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张珩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林雨唯有些害羞,轻唤一声王爷。
张珩看她眉若远山,眼睛一笑起来总给人亲切之感,一晃十几年过去,从稚嫩的少女变成王妃,母亲,但她的音容相貌根本没多少变化。
“小唯,卿卿来了之后,我冷落了你,也亏待了其他人,你们怪我吗?”
林雨唯听他语气温柔充满歉意,可是眼神的深处好像总透着说不出的冰冷,她猜不出张珩今天突然过来说这些的用意,只能有些迂回的回答:“其他妹妹的心思臣妾不清楚,臣妾和同淮的确是有点寂寞的,但是绝没有怨怪王爷的意思,您这十几年的痛,臣妾最清楚,她能活着回来,让王爷心有所安,臣妾也是真心替您高兴。”
张珩点头,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倾身上前,轻声说:“以后,我会经常过来陪你,有心事一定要跟我说,不要委屈自己,知道吗?”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林雨唯耳朵痒痒的,脸颊通红,他们结婚这么久,张珩还没有对她如此温存过,她心底一边高兴一边疑惑,不知如何是好。
她象征性的推搡一下,“王爷,现在还是白天。”
张珩看她的眼睛,慢慢直起身子,说:“嗯,我还有事,等晚上再来陪你。”
他说完起身要走,林雨唯愣了一瞬,说:“王爷才刚来就要走?”
张珩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她。
林雨唯急忙起身说:“臣妾逾越。”她急忙唤黄鹂进来,把披风重新给他披上。
走到门口,张珩回头说:“不用送了,我和石驮有话说。”
“是。”
林雨唯低身行礼,直到他走出院子才直起身来。
黄鹂奇怪的问:“夫人,王爷怎么刚来就走了?”
林雨唯摇头,“我也不清楚,王爷今天很反常,他或许是有什么心事,又或许是知道了点什么。”
“不可能的,先不说夫人您做事向来不留痕迹,单就讲王爷的脾气,若是真怀疑您,还能这么好脾气的过来看您吗?”
林雨唯沉思不言,沿着小径散步,“那也不一定,王爷向来重情义,就算察觉到了什么,也不会为了个不得宠的小妾怨怪我。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他最近和爱卿闹的很僵,或许也因此想起我的好来了。”
黄鹂哼道:“想起那个女人奴婢就生气,一天到晚不知道在闹腾什么,王爷对她那么好,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
林雨唯嘴角轻扬,伸手拨弄枝头上的腊梅花,“我倒是怕她不折腾,王爷对她感情再深,被折腾久了,感情也会淡去,到时如果她再犯了错,闹个小脾气什么的,王爷肯定会送她离开。”
“是啊!还是王妃您思虑周全。”
“对了,派人盯着芳香园,这些天爱卿和紫砂走的很近,虽然不知道紫砂对堕胎的事是否起了疑心,还是提前防备着比较好。”
“是,奴婢明白。”
“还有,把王爷前几天赏我的丝绸给叶子送两匹过去。”
黄鹂惊道:“啊,那可是上好的皖南丝绸,王爷今年只买了三匹呢!”
林雨唯面露不悦,瞅她一眼,“这话你应该让叶子听见,而不是在我眼前说。”
黄鹂急忙闭嘴,做自己的差事去了。
自那日之后,漠王日日宿在程春园的事很快传遍王府,府中上下都说王爷和王妃果然夫妻情深,哪是几个半途出来的女人能撼动的了的。
爱卿和紫砂坐在琴室,忙着最后将曲谱再核对一遍,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进的地方。
紫砂把手里的谱子放下,看向爱卿,她仍旧穿着朴素,素面朝天,脸颊的伤疤虽然不明显,但看久了,仍然觉得触目惊心。
“听了这几日府里的谣言,姑娘有何感想?”
爱卿认真看着手里的谱子,随意的说:“很正常的事,没什么感想。”
紫砂干脆侧过身子,面对她说:“你觉得王爷对你的话是信了,还是没信?”
“不知道,应该是没信吧,这几天他对林雨唯格外的好,对我视而不见,难道不就是信她不信我的意思吗?”
紫砂无奈的摇摇头,“你还真是凡事不愿多想,很多事,你得从多个角度去考虑。”
爱卿抬头看她,“那你的意思是,张珩他信我了?”
紫砂说:“应该是信了七八成。”
爱卿闻言把谱子扔到案上,“哪有这种说法,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还七八成,那剩下的两三成是怎么回事?”
紫砂笑道:“那两三成自然在我这里,王爷他信了你的话,是因为你的话是从我这儿听到的,如果我撒谎骗你去污蔑王妃,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所以他不可能全信。”
爱卿沉默了一会儿,不耐的哦了一声,“然后呢?”
紫砂疑惑的看着她,“什么然后?”
“难道就任由他和林雨唯关系越来越好,和我越走越远?”
紫砂微微一笑,一副大局在握的神情说:“王爷他想用自己对林雨唯的好感化她,消除她的戒心和嫉妒心,但是坏人终究是坏人,早晚还会露出马脚。”
爱卿忍不住拍巴掌,“我要是早些遇见你,现在是不是都当上王妃了。”
紫砂侧眼瞧他,“姑娘想当王妃?”
爱卿怅然,“当然想,我想做他唯一的妻子,和他荣辱与共,携手同行。”
紫砂很直接的说:“很难,几乎不可能。王爷和王妃夫妻十几年,且生有一个儿子,林家对稳固王爷在西北的地位也极其重要,他如果休了林雨唯,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
爱卿趴到案上,脸埋进臂弯里,闷闷的说:“我只是说说,曾经在梦里梦见过。”
紫砂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爱卿说:“你不用安慰我,我活了这么多年,先是为了名利,后为了自由和爱情,可兜兜转转最后什么也没得到。现在想想,还是怨我自己太贪心,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舍不得放下。我现在有一双儿女,有吃有穿,本就该知足了。”
紫砂轻拍她肩膀,说:“姑娘还年轻,人生漫长多变,或许将来上天会让你得偿所愿。”
与此同时,叶子抱着一匹丝绸高兴的走到爱卿所住的房间,“卿儿,你看我给你送什么来了?”
她推开房门,见爱卿根本不在房里。
叶子这些日子忙着指挥下人缝制祭礼用的屏风和樊旗,几乎没来看过爱卿,没想到她这个时辰竟然不在。
她找到平时和爱卿一起扫地的丫鬟,问她爱卿去哪儿了。
丫鬟说:“爱卿姑娘应该是去芳香园了,说是帮紫砂夫人准备祭礼用的曲子。”
叶子低头看着手里的布匹,沉吟不语。
丫鬟见她不高兴,急忙说:“等姑娘回来,奴婢就让她去找您。”
叶子抬起头淡淡的笑道:“不用了,我最近也很忙,恐怕没空见她,你把这匹布料给她,喜欢什么款式,让她直接去找绣娘做就行。”
“奴婢知晓了。”丫鬟接过布匹,目送叶子走远。
跟在叶子身后的丫鬟小声问:“夫人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儿了?”
叶子停下脚步,眼睛看着虚空,“你觉得我不开心?”
丫鬟吓得噤声。
叶子深吸口气,说:“我和她姐妹这么多年,有事她却从来不肯跟我说,现在府中上下都在忙着祭礼的事,她宁可去帮外人也不来帮我。你说,到底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是她对我有什么误会?”
丫鬟深低着头不敢回答。
叶子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来,于是又提步往外走,说:“今天偶得清闲,去程春园坐坐吧。”
自从漠王身体康复的消息传到京都,清冷了大半年的漠王府门前,又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西北各级官员,和朝廷有牵扯的商贾纷纷登门造访,不过最终能见到漠王一面的人当然少之又少。
这日又有几个官员早早就等在门外,身后的侍从手里都拿着各样礼物,他们低声说着话,讨论云藏国近日的情况,以及猜测漠王会以何种方法应对。
他们正说着话,听到远处传来沉重的车轮声,循声望去,都惊的呆住。
一副黑压压的棺材被运到漠王府门口。
几个官员吓得后退几步。
守门的侍卫也吓一跳,抽剑走上前去问:“谁让你们把棺材停这儿的,赶紧走!”
赶车的马夫头上戴着斗笠,穿着打着补丁的灰色披风,声音黯然沙哑。
“老夫奉命将尸身送过来,你们只需报告漠王和爱卿姑娘,他们必定知晓。”
侍卫对视一眼,一人快跑进去通报,一人留下来看着车夫不准他乱走。
爱卿正在房里给浩儿和丽丽做夏衣,听到侍卫来报,手里的绣绷掉到地上也顾不得捡起来,快步朝正门跑去。
快到正门时,爱卿远远看到张珩站在石灯旁,两手负在身后,似是在等她。
她放慢脚步,上前行礼。
“起来吧。”张珩看向门外,语气里含着难言的苦涩,“我已经命人把棺木搬到祭堂,我们去看看她。”
“嗯。”
张珩先行,爱卿默默跟在他身后。
到了祭堂,几个下人正忙着布置灵堂,张珩当前走进去,让他们先退下,爱卿走到棺木前,眼泪再也忍不住掉落下来。
“乃馨,我一人先回来把你留在云藏,不知道你是否怨怪我。这一路恐怕又是无数风霜寂寞,不过还好,你已经回家了。”
爱卿说完,看张珩平静木讷的神情,心里又怨怪几分,“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她是为了你独自跑到深山老林里劝我回来,是我们亲手害了她。”
张珩握在棺板上的手青筋凸显,眼中是翻江倒海的痛楚。
爱卿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什么用都没有,只是给张珩徒增痛楚而已。
“不,张珩,我错了,乃馨她从来没有怨过你,她爱你爱的汹涌又无畏,又怎么会怨怪你。我只是怪自己,从来都只是一个拖累别人的扫把星,爱我的,对我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张珩猛地抓住她肩膀,“不准胡说!我不允许你再说类似的话,这是王爷的命令。”
爱卿移开肩膀躲开他的手,“王爷有想过要将她葬在哪儿吗?”
张珩手慢慢放下,犹豫了很久才说:“她私自离府,不得入张氏宗祠,但我会命人将她好好安置。”
爱卿气的气息紊乱,含泪瞪着他,“不明知道她为什么逃走,为什么不能入宗祠!”
“我知道,但是别人不知道。”
“别人怎么想真的那么重要吗?制度礼法本来就是人定的!你为什么就不能通融一下!”
张珩怒道:“你能不能别那么感情用事,冷静的想一想,如果我强行让乃馨入宗祠,就必然要把真相说出来,到时候不知要牵扯出多少不必要的事端!”
爱卿想起为了大业将她送给敌军的郑鹏,想起为了争夺天下杀掉一整个村子的人的国师,再看着眼前低声怒吼的他,只觉心灰意冷。
祭堂里寂静空旷,爱卿低沉无力的声音,显得非常清晰刺耳,“如果换做是我呢?”
张珩抬眼看她。
“我也会被扔到荒郊野岭埋掉,对吗?”
张珩心如火烧,一把将她揉进怀里,“如果我不得已要将你弃在荒郊野外,无论你葬在哪里,我死后就陪你睡在哪里。”
爱卿身子轻晃,泪眼模糊,“我不想逼你,可我真的,真的好恨,好怨,张珩,你明不明白!”
“明白,我明白。”
张珩最后听了爱卿的建议,对田乃馨进行火葬,火葬当天只有爱卿一人在场。
天色阴霾无光,冷风阵阵,吹的人心底愈发寒凉。
爱卿身穿白裙,举着火把,慢慢走向被木柴围住的棺椁。
“乃馨,我已经尽力了,你走后,我会将你的骨灰保存好,不会让你一人睡在荒野,被风吹水淋虫咬。我向你保证,将来你会睡在张家的宗祠里,不枉费你对张珩的一片真心。”
爱卿从外面回来之后,刚进琪琳园就看到叶子坐在她屋前的院子里。
叶子老远看到她手中的檀木盒子,眉头一紧,深深叹口气。
“叶子。”
叶子没有看她,“你先把东西收起来,我忌讳这个。”
爱卿心一酸,眼泪差点涌出来,她抱着骨灰盒走进屋子,放在箱子里锁好。她想到古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焚烧尸体的,遂也理解了叶子的反应。
她走出屋子,有些讨好的摇摇叶子的胳膊,“别生气,容我跟你解释。”
叶子摇摇头,说:“田乃馨的事我知道,不用跟我解释。”
“你知道?”爱卿很惊讶,田乃馨冒死去找她的事,她回来之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
叶子摆弄着手里的丝绢,说:“田乃馨临走前曾经来找过我,问我怎样才能让你甘心情愿的回来,我就说了几件你和张珩之间的事给她听。”
爱卿蹲下身子,坐在水泥台上,今天阳光静好,晒在身上暖洋洋,连心里也没那么冷了。
“叶子,你说的那几件事,都是真的吗?”
“什么事?”
爱卿犹豫了一下,看她脸色无异,才说:“比如说他特意为我做了牌位,每天都会上香?”
“嗯,这件事千真万确。”
爱卿知道有些话问出口,哪怕她是无心或是被逼无奈,也会让叶子觉得她是在讽刺,炫耀,或者不顾别人的感受。
可是关于以前的事,除了叶子,还能问谁呢?爱卿正在苦恼,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如果问她,好像比问叶子更合适。
叶子侧目看她,“怎么不说话了?”
爱卿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对了,上次你送我的布匹真好,我正打算给两个孩子做衣裳,你帮我想想样式?”
“好。”
爱卿拉她起来,走进屋里,时不时传出嬉笑声,好像两人关系又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