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对弈试探

景德书院一大清早的这番“小打小闹”，在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内，便传入了宫里。若论起来，这事儿说大也不大，说小不又小，但毕竟怎么说都是打了天子的脸。底下的人自然不敢不报。

今日恰好轮上休沐，景帝这个时间也懒得忙政务，于是，他将墨家大公子老早的传召入宫，说是要墨家大公子陪他老人家下棋。

而当宫人来报时，大公子只认真地盯着棋盘，淡然不语，似乎没听见也似是毫不上心，景帝却也是连眸子都懒得抬起来，手上状似随意地落了一子，漫不经心来了一句：“这才多大点事儿，给朕退一边去。”

郝公公识趣地笑了笑，将人打发了出去，恭敬地立在景帝的身侧，偶尔抬起眸，细细地瞅了瞅对面。墨家那位风姿绰约的大公子，此刻坐在景帝对面正心无旁骛的看着眼前棋局，一袭简单的海蓝锦衣，衣料用上的绝对是上好的大月丝绸，乌发看似用普通的木簪简单束起，只是那木簪的用料若是让识货的人来看，皆会惊讶不已，只因为那木并非是普通的木，绝对是有价无市的至尊沉香木。

郝公公瞅了大公子许久，感慨不已。

墨家的这位大公子冠礼刚过，正是娶妻的大好年华。这不，四海内的世家大族但凡有适龄女眷的，无一不近乎疯狂了……而表露出要与墨氏攀亲的东陵当朝重臣实在也不在少数。

不知是否与这个原因有关，近几日皇帝陛下的心情可谓是非常不好。前段时日北疆使臣进京，一行人竟然出乎意料的跋扈嚣张，闹得满京师是风风火火的，也没见陛下这般气恼过……虽说，这也与陛下如今实在抽不不手对付北疆有关。

先不说眼前的这位天下闻名的大公子出身富可敌国的墨氏嫡系，身份绝顶尊贵不说，却又是风姿绝伦卓绝，就这样的一位才华横溢的绝佳青年，为人也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若说不会让人一见倾心……实则很难啊。

郝公公幽幽地想着。若说这天下间，若有一个能与大公子的风采一较高下的人，不外乎，便是当年风华无双的瑞王爷，唯一遗留下来的后人——那位让人一眼见则惊为天人的少年世子：陌华公子。

那位少年世子的风姿，放眼整个帝京，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皇帝陛下对那位少年世子的忌讳，也不是一两天了。自那位瑞世子出世起到之后表现出了惊人之才后，皇帝陛下对瑞世子早已动了必杀之心，只不过皇帝陛下从不敢小觑瑞王府，这些年来，没有试探出瑞王府的实力深浅，皇帝陛下一头忧心却也顾忌着要平衡朝局、保统治安稳，便确实不敢轻易妄动干戈。

郝公公倏地暗自心惊。数月来，那位瑞世子出京至今未归，陛下心中若说不恼不忧，那实在是不太可能的……想了这么许久，郝公公也不禁露出微微的愁容。东翎氏的女子，除去当年手腕、风采样样过人，最后却起兵造反的皇七子，如今皇室子女当中又哪里有能与墨氏公子和瑞世子相匹的人才？如今的一群皇家贵胄，除了有一部分人一向置身事外，其他的那部分，哪个不是只记得结党营私，争权夺利，同党的则阿谀奉承，对立的则落井下石？

难怪陛下愁啊——朝局内外，乱流争斗不休，帝京怎能不入风雨？卧榻之侧，蛟龙盘桓在外，猛虎怎能安稳度日？

“西楚陈兵数十万，于南越与西楚边境的界碑附近，半个月来不断增兵却一直按兵不动，而三日前，北齐兵线暗动，这些……你……可曾听说了？”景帝抚着白棋，落下一子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闻言，大公子墨子凌意外地抬起眸子，郝公公当即敛去面上的愁思，暗自压下了心中的万千思虑。

墨子凌微一思忖，慢条斯理道：“陛下，锦凌确实听说了，其余三国此番动静之大，若想不去注意，那倒也难。西楚、南越两国之战事似是蓄势待发，而北齐此番调兵则意味不明，屯兵最多的地方却……似是剑指咱们东陵和南越的边境。”

“丰督城的快马急报，昨夜抵达京师……”景帝慢悠悠抬起眸，眸底顷刻间有一抹精光掠过，“北齐蓄兵将近二十万，如今可以说几乎是堵在丰督城的门口了，若往南可进南越，若往东则入东陵……至于往西便是相助南越，不过如今还不太可能，毕竟眼下没人会去招惹如今的西楚，你说……若战事一起，则北齐兵锋更可能的……会剑指何处呢？”

“陛下您觉得呢？”墨子凌淡若清风地笑了笑，“北齐若是轻易动手了，想必也讨不着什么好处吧。”

入南？往东？向西？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呢。

如今西楚国不过磨刀霍霍，在其刀锋没有真正染血之前，北齐是绝不会轻易掀起血战。西楚的狼师兵力，眼下没有人想去硬碰硬，若是南越和西楚真打了起来，北齐更可能的便是在旁观望，待南越挨打的差不多了，北齐再发兵攻打南越，而这时候东陵想必也会去凑上一局……

可若北齐真的这么做了，南越被三国裂土而分之后呢？北齐在剩下三国之中的实力是最弱的，国土的位置，却还偏偏被夹在西楚和东陵之间，不妨大胆的猜想，一虎一狼，吞下了中原南部广袤的国土之后，会不会突发奇想，转而合作起来，两面夹击的将北齐一分为二？

若有些见识、想得长远的人都会这么细想，北齐国想必是早已将这些因素考虑之内。所以不排除还有可能是：北齐一面发兵相助南越，牵制着西楚一部分兵力逐步向东深入……而后，驻扎在丰督城附近在军队异军突起，结果就是——北齐和西楚正好在东陵的家门口大打出手！

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墨子凌倏地嘴角微不可见的一抽。若真如此，这个北辰氏着实也忒狡猾了！西楚和北齐在东陵的家门口打起来，若是北辰氏不用点儿手段让东陵也搅和进来吧，那也着实太对不起他们北齐氏那狡猾堪比狐狸的一众列祖列宗了！

不过，眼下战事未起，更该令人担忧的似乎不是这些……墨子凌不动声色地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抬眸默默看了景帝一眼，面色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内心早已有些许沉重了。

众所周知的，草原百千部落、西域蛮荒部族，向来为地盘之争，连年战事不休，而中原的广大地区这十余年来，虽说不时有明争暗斗，却也是各自休养生息。这厢边界的纷乱刚起，耐不住人心叵测，暗地里必有不少用心险恶之徒费尽心机，明里暗里筹谋布局，以图让中原之地，再次燃起乱世之硝烟烽火！

任何人都清楚，战场上一向刀剑无眼。若此刻的边境，只要有谁一个不小心“擦枪走火”了，想必怎么也躲不过四国乱战之局。试想，天下若乱，周围虎狼环伺，唯一有能力抵抗外侵的中原之四国却内耗不休，匈奴、突厥、准格尔、大支等等部落，哪个不是对中原肖想已久？届时异族入侵，中原又谈何抵御外敌？

不过，此刻的景帝又怎么有功夫去想这些？墨子凌垂眸敛眉，堪堪掩住眼底一抹闪掠而过的嘲讽。

“朕很清楚，北齐不会轻易动手，”景帝掀了掀眼帘，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至于西楚会不会率先开战，那就是西楚氏的事情了，而如今的南越嘛，朕估摸着是仍在斟酌吧，若是西楚宣战，他们是要先派兵抵御一时，还是要兵退一步？”

毕竟十多年来身居高位，景帝对天下局势之把控，自然也有非常人所能及的见解。若西楚真的不管不顾一昧进攻，南越必定会有所顾忌，不会贸然和西楚血拼，结果很可能是这战打了一半，中途停下来谈判一下，若谈不拢，便就再打一战，之后再继续谈判……

墨子凌听了景帝的话，夹着黑子的修长手指，在半空略微一顿，随即云淡风轻笑道：“陛下心中，想必早有圣裁。”

景帝抬眸淡淡的瞅了墨子凌一眼，状似无意道：“明日之前，在丰督城，至少会有我东陵十五万军，驻扎汇聚，而在北部与北齐的边境交界，朕会派了上官烈镇守祁云城，即日起增兵五万，进，可兵攻北齐祁月城，退，可谨防北境匈奴骚扰。”

将近乎于国家机密的东西，如此懒散坦荡的讲给一个外人听，实在不知景帝心中到底是作何打算了。墨子凌端坐着，不动如山，略微抬起眸子，看着景帝一时间变幻莫测的神情，大公子嘴角笑意盈盈，轻抚宽袖，随后不咸不淡的来了四个字：“陛下圣明。”

说了这么久，竟仅得了近乎敷衍的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景帝顿时一噎。转而眸色幽幽，面带阴沉地盯着墨子凌看了半晌，但眼前这位墨氏的年轻公子，却依旧一脸笑眯眯地瞅着他。良久，景帝眸子眯了眯，见试探无用，微微阴沉的面色顷刻间一改，似乎龙颜大悦的笑道：“墨氏大公子行事之风，果然与常人不同。”

景帝的这句话，如今却不知是褒还是贬。只不过，墨子凌依旧在笑，心中早已懒得计较。棋下了一半，景帝便失了兴致。此刻，外头悠长的通报声远远传来。

那又尖又细的声音刚落，景帝动作倏地一顿。只在那一瞬，墨子凌便敏感地察觉出，景帝此刻的心绪，起伏落差之巨大。而这种落差起伏，对于一位帝王来说，那可是十分的非同寻常了。

墨子凌冷眸微垂，正好掩着眼底的一丝趣味和深意。皇九子东翎湛竟然这么快便回京了？有点意思。今日就他看来，景帝对他的这个皇九子，是非比寻常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