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端氏,历史悠久,人杰地灵,春秋末年三家分晋,徙晋君于端氏。
端氏县,西汉时期分获泽县置,隶河东郡,东汉改置端氏侯国,属河东郡,三国复称端氏县,隶平阳郡,东晋始隶建兴郡,北魏隶建州安平郡,隋唐五代时皆隶泽州。端氏东以巍山为依,西有榼山为屏,从北至南是千年流淌的沁水,从城内横贯。这里自古土地肥沃,气候温和,商贸繁荣,交通发达,被称为沁东地区的旱码头,是名震三晋的古城。
此时端氏县城外,人喧马嘶,安北军副都指挥使罗彦环护送着两千从沁水县逃出的百姓在天色漆黑之时抵达了端氏城。
借着火光,罗彦环不经意扫视了几眼城防,却见靠近城墙外的树木基本都被砍光,光秃秃的,一览无余,县城四门皆摆满了鹿角拒马,围绕着县城外是三道宽不可逾的壕沟连垒,其间陷阱密布,内藏刀锋箭矢,皆淬以剧毒。罗彦环暗道此城县令必是武人出生,不然如何能将城防修的如此完备,好在之前罗彦环遣人通报过,因此罗彦环率众顺当的入了城。
“罗指挥,莫要担心,韩指挥吉人自有天相,必能率军全身而退。”端氏城头,新任的端氏县令王著命人安排好逃来的沁水百姓,见城头上的罗彦环一脸忧色的望着沁水西边,遂上前开解道。
“只能借王大人吉言了!” 罗彦环叹了口气,随即赞道,“令罗没想到的是,王大人身为文人,却熟知军旅之事,竟然将端氏城防修的如此完备,纵是与军中宿将相比,怕也是不逞多让,王大人允文允武,真令罗某大为敬服。”
“罗将军谬赞了,王某之前曾在澶州节度使、皇子郭荣手下任职,在皇子跟前耳濡目染,学得一招半式,此番北虏南寇,正好用上。”王著谦虚道。
这王著,字成象,单州人,乃是后汉乾佑二年的进士,因为身负才学,郭威镇守邺都之时,闻其才气,被郭威征召随行,充为幕府,后来郭荣出镇澶州,这王著也被郭荣征辟为观察支使,随郭荣整军募粮,整日和兵马钱粮打交道,不说熟知兵事,也算的上略知一二。后来史德统将泽州各县重新洗牌,向郭威请任各县县令,郭威考察风评,遂命王著和刘熙古分别上任端氏和高平县令。
“王大人太过自谦了!”罗彦环转脸有些忧虑道,“据罗某所知,从晋州杀将过来的辽汉联军人数不下两万,就咋们这点兵力…”罗彦环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很明显,他心里也没底。
“罗指挥难道怕了?”王著微微一笑道。
“王大人,你也不用激我,我罗某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我是生是死倒是小事,泽州的安危才是大局。泽州的得失关系着大周的存亡,若是泽州陷落,罗某不止不有失军上所托,更是负我千千万万的中原百姓,罗某纵是百死也难赎!”罗彦环坦然道。
“哈哈,史相公麾下无懦夫,王某今日算是领教到了!罗指挥且勿担忧,我已接到向向训向指挥密信,史相公已秘密率军自潞州而来,前军估计已过了长子县。”王著看了看四周,偷偷朝罗彦环耳边小声说道。
“当真?”罗彦环闻言喜上眉梢,心中大定,此番若相公率军前来,必能击溃当面敌。得知这个消息,罗彦环如同打了一针强心剂,在经过短暂的休息后,他领着众军士开始整备城防。
端氏城内各种守城器械物资齐备,县城街道上乡勇、衙役们各执刀枪,往来巡视。还有更多被征发的丁壮们,正条不紊地被安排修筑防御工事,各处放置了大型床弩和砲车,守住城下的任何死角,入城来的难民也迅速的被甄别并被妥善安置。
借着火光,罗彦环望着井然有序,各司其职的城内军民,心中暗叹,短短几月,就能将端氏治理的井然有序,条理皆明,王著此人果然有宰辅之才。
城内的官军民虽然紧张,不乏忧虑,但从他们的脸上更多能看到的是镇定与沉着,就如同他们的县令大人一样从容不迫。
“我端氏县城中,有本县军民近五千之众,加上邻县逃至本县的,足以七千之众,再加上刚入城的两千沁水百姓和罗指挥的千余人马,此番对阵辽虏,王某信心大增!”王著笃定道。
这王著一接到向训传来的命令,立刻就进行了坚壁清野的工作,并无暇关注端氏县外的局势,只是见到这么多兵壮,信心笃增。
王著随即朝罗彦环问道:“罗指挥以为如何?”
“辽人势大,更有北汉伪逆助威,我军难以速胜。前日沁水县已经落入敌手,百姓死伤不下三千余人,不过目前也只听说沁水一县惨遭辽人毒手,大人倒是不用太担心,不过辽军前锋此时已到了沁水,只怕端氏城就是他们的下个目标。所以我等要早作准备,坚守好端氏城,将辽军拖住,以待史相公引军来援!”
“正如罗指挥所言,辽人势大,不可速胜,但我端氏坚壁清野,早有准备。辽人若不去泽州还好,他若去泽州,必从我端氏路过,王某倒要领教领教,看看辽人倒有多好的牙口,能将我端氏啃下!”王著豪迈道。
“好!王大人国士无双,若人人都像王大人这般,何愁北虏不破?”罗彦环闻言也是精神一振。
“罗指挥请率安北军将士前去歇息,养精蓄锐,今后大战,可少不了将军。”王著道。
“罗某哪能睡得着啊?”望着沁水之西,罗彦环长叹道。
此时的沁水边,淡淡的月影下,韩通与余下的安北军部下们杀了个回马枪。追踪而来的辽兵没想到这些逃亡的周军竟然还有反击的力气,辽军骑兵前锋来不及收势,便迅速地淹没在周军气势如虹的反扑之中。
一通砍杀之下,追击的辽军骑兵仓皇退却,却仍然不远不近地缀着,韩通没有时间顾忌战果,或是辽兵们的意图,他忙不迭的让部下们抓紧时间踏上沁水渡口。
蓦的,一支从沁水河上游沿岸而下的辽兵杀了过来,从斜刺里狠狠地撞在了安北军的身后,将拥挤在渡口的安北军冲得七零八落,不少人都掉下水中。
虽已是枯水季节,但沁水河这条南越太行最终注入黄河的河流,水流依然湍急,掉下水去的安北军士卒很少能见到重新冒出头的,生死难料。
此时桥头一片混乱,而士兵们相互拥挤,更是加剧了混乱与恐慌。
韩通见状忙喝道:“不要乱,盾枪兵居前,弓弩手居后,徐徐后退!”
众安远军士卒听到了韩通的声音,仿佛都找到了主心骨,依着韩通的命令,结阵后退。
安远军将士在巨盾的掩护下,在狭窄的桥面上徐徐后退,这下辽人骑兵,又占不到便宜了。
韩通见辽军奈何不了自己,忙让阵后的弓弩手射箭,瞬时间,箭如雨下,辽兵那边顿时倒下三十余人,不少辽兵为了躲避箭雨,慌乱中踩空,竟掉入沁水,渐起一朵朵水花,旋即陨落不见。
韩通见状,急忙让先退守到岸边的骑兵去砍浮桥,待自己随步兵一退守到岸边,即刻释放火箭,立即将桥摧毁。
攻击受挫十五辽骑见这支精锐的周军防守严密,太过难啃,一时占不了什么太大的便宜,又见浮桥太过狭窄,容不下太多的骑兵,而且周军的箭雨太过密集,压制的他们难以有效还击,他们本能地向后撤退,前队往后急退,而后队一时又难以疏散,前后的辽骑撞在了一起,乱了阵型。
辽军主将眼见周军就要撤到对岸,哪里肯依,他急忙命桥上的骑兵后撤,待稍作观察之后,他忙命岸边辽骑不停朝对岸射箭,企图压制周军的箭雨,并让一部分辽兵转弃了坐骑,挥舞着兵器,再一次逼向浮桥上的周军。
借着辽军后撤的短暂空档,桥上的安北军缓过一口气来,纷纷疾退,快速通过了浮桥。残损的浮桥撑早就承受不住逃奔将士们的践踏,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岸边的周军将士眼见步军兄弟全部通过,他们手持巨斧,上下挥舞,三下两下,就将浮桥彻底砍断。
‘咯吱!咚…’,浮桥彻底断了开来,由于没有绳索的固定,浮桥瞬时被水流冲散成数节,桥上追击的辽兵们一时站立不稳,纷纷落入水中。就在此时,数只火箭飞速地从沁水东岸射向浮桥,这些浮桥本身就是用芦苇、枯枝等易燃的木质材料草草建成的,遇着半点火星,就会起燃。所以火箭射及之处,顿时火光腾起,没有掉入水中的辽兵,此时也是被熏烧的哇哇乱叫,不少人也直接跳入沁水中,再没了身影。
断开的浮桥让安北军的士卒们纷纷长吁了一口气,因为他们终于可以摆脱如跗骨之蛆一般的辽骑了,他们已完全记不起自己被辽军追击了有多少次,不少兄弟都惨死在辽军的屠刀之下。辽军仍在对岸叫骂着,呵斥着,他们心有不甘,在他们看来,到了嘴边的走飞走了,换做谁也接受不了,在辽军主将的指挥下,数支辽骑小心着纵马下到河床上,看样子是寻找浅滩准备渡河。韩通顾不上手下将士们的饥渴劳累,催促着众人快速赶路,只要入了端氏县城,有的是时间休息。
“将军,快看!辽人似乎在上游河浅处渡河了!”手下的军校发现上游似乎是有辽骑正在过河。
辽军当中不乏有勇有谋之辈,更何况他们拥有兵力上的巨大优势,他们在攻下沁水后,就分出数队探马,刺探沁水以东的地形,此刻出现的这队辽骑,必是其中一支。他们看到韩通的这支周军从己方人马手中逃生,当即从上游水浅处渡河、包抄,妄图将韩通的这支安北军在沁水河岸包围,然后彻底消灭。
眼看着辽骑越来越近,韩通满是焦虑,从此地到端氏县城方向,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即使自己跑的再快,被追上也是时间的问题,自己这队人马无数次从辽军铁蹄下逃生,但是这次还可以吗?韩通心里实在没有底气。
“全军折向北面的山林!”韩通只好放弃奔往端氏县的计划,先率着余部钻入了山区,寻机再入端氏县城。他让士卒们扔了不必要的的辎重,领着剩下不到千人的安北军士卒,一头扎进了岸边的山岭中,将辽人甩在了身后,当辽军骑兵追至林前时,看到的只有满地狼藉,以及几十匹被遗弃的战马正无助的看着他们…
天刚刚泛起鱼肚白,安北军副都指挥使罗彦环便早早地醒来,登上了端氏城头。这几日罗彦环太过劳累,昨夜犹自支撑,终究是没有撑过去,倒头睡在了城下的檑木之上。抬步刚上了城墙上,却见端氏县令王著微闭双眼,已经站在那里,他的绿色公服上早已落满了秋霜,显然他一夜未眠,罗彦环见此不禁肃然起敬,心中同时也泛起一丝羞愧。
“罗指挥昨夜睡的可还安稳?防守端氏县城,罗指挥是全城的主心骨,你得养足气力,才好杀敌立功啊!”王著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见是罗彦环,扭头笑道。
“倒让大人见笑了,罗某,多日不曾睡得如此安稳了。”罗彦环点点头,对王著十分尊敬,“王大人昨夜难道一夜未曾合眼?”
王著微微笑了一下:“王某精神倒是足的很,待他日大胜辽虏之日,再睡不迟。”
“王大人虽为文人,却有我武人豪气,上任短短几月,就将这小小端氏城经营的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城中粮甲充足,秩序井然,纵是辽人来了,没有个三五万兵马,恐怕也难以攻下。”罗彦环说道。
“罗指挥过誉了,王某何德何能?这也是史相公见机的早,否则王某哪里会准备的如此充分。”王著微微叹了口气,“不管端氏能否抵挡得住辽人,只盼京师能早派大军援兵来。”
“大人可有韩指挥消息?”罗彦环一拍脑袋,当即问道。
“今早探马来报,在沁水渡口边,发现多具尸首,大多数为辽兵,看到地上马蹄痕迹杂乱,一直通往河边的山林中,想来辽骑逼迫太甚,韩指挥不得已率军遁入山林。”王著回道。
罗彦环闻言双眉一揪有所担心,王著见状,安慰道:“罗指挥不用担心,我泽潞百年来久经战火,民风剩悍,韩指挥麾下安北军士卒亦多由我潞泽二州土著构成。若在平地上,我等尚惧怕辽人三分,这一入了山林,就是我潞泽本地土著的天下,这些人跋山攀岩,跨沟纵壑,如履平地,而且潞泽两地的地形,基本都了然于胸。我估摸着辽人不进山还好,若是入山追击他们,再想转出来可就难了。而且我端氏县城横在此处,辽人对我端氏县城的兴趣,怕是要比韩指挥要大吧。”
罗彦环刚要说话,却听墙上守卒大叫:“二位大人快看!”
顺着守卒手指的方向望去,罗彦环看到了城外越六七里处升腾起的黑色烽烟,几波己方斥侯不少人都浑身是血,有的人身上甚至还插着几支箭矢,全都狼狈地撤回了县城中。
“呜……”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罗彦环与王著对视一眼,心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轰轰轰…”滚滚的辽骑开了过来,虽然远隔有五六里,但是马蹄敲击地面的奔腾之势,依旧压迫着城中的军民不敢抬头。就连刚刚升起的旭日,瞬间也被辽军密集的阵型所遮蔽。
辽人与北汉的步军也如洪水一般,慢慢涌了过来,一杆金色的狼头大纛,最先映入眼帘。
“辽人可真看得起我王某,区区一个端氏县城,辽人竟出动了宿卫皮室军!”王著见到那面金色狼头大纛,感叹道。
传说契丹的祖先出生的时候,受到老虎的攻击,这时一群野狼出现了,它们将契丹的祖先围在中央,使得老虎不能接近,一直到老虎无奈退去,契丹的祖先降世之后,狼群才离开。
自此,狼便成为契丹族的守护神,成为了契丹族的图腾。而契丹人也一直学习着狼的精神,将狼群团队协作、组织严密、骁勇善战的特点融合到契丹族人民的血液里,狂热的崇拜狼。
据说契丹族男子一出生就在胸口刺上张口露牙、青郁郁的狼头,在辽国的各个县都建有图腾院,供奉狼图腾。
而且契丹行军之中的大纛,也以狼头代替,金色的狼头寓意辽国皇帝的近卫部队,即为皮室军是也。
辽国的军队,按其征集和编组系统,大体可分为朝廷宿卫军,部族军,五京州县汉军、渤海军及属国军四种类型,按其军事职能,包括朝廷行宫宿卫军和地方镇戍军两大系统,这皮室军就是朝廷宿卫军中的骨干,精英中的精英。据辽史记载,辽太宗耶律德光时期,皮室军约有三十万之众,这只不过是修编辽史的人添加的妄语,其实当时辽国的皮室军满打满算,一共加起来,也不超过五万人。
“看这情形,辽军还带来了约有三千的皮室军啊!”罗彦环仔细看了看,平摊的手掌不知不觉已紧攥成双拳。
“哼!”王著冷笑一声,将右拳重重的砸在墙垛上:“来就来吧,想要入了这端氏县城,就看他辽人有多大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