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冤家路窄

楚卓轩望着寒萍玉和青袍老者一直消失在石阶的尽头，这才收回目光。

这老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只看守门的几个药王府家仆对他恭敬中带着惶恐的态度，绝非孙九常的知交好友那般简单。似乎寒萍玉知道些什么。

楚卓轩摇了摇头，哑然失笑，都这时候了，怎还有心情去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遂将心思放到眼前所要解决的问题上。

目光穿过茶窗，突然眼角的余光扫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楚卓轩不禁微微一怔。

只见茶楼下街道的另一端走来一名肩挎包袱，满脸风尘之色的高瘦青年。他似乎有急事，步履匆匆，在人流中左穿右插，不断越过前方的行人，身法颇为不俗。当与一名妙龄女子擦肩而过时，那青年忽地眼睛一亮，忍不住停下脚步，目光追逐女子的背影，直到对方淹没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然后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转身继续行走。

楚卓轩哑然失笑，这家伙真是死性不改。

没多久，那青年男子来到药王府的石阶前。守门的仆从正要大声呵斥，青年男子哈哈一笑：“不枉老子赶了五天五夜的路，终于赶上了府主的大寿。”正要踏上石阶，一名药王府仆从伸手拦住了去路，冷冷道：“请帖！”

青年男子两眼上翻：“阿青，你他奶奶的连老子都不认得了？”

那仆从仔细打量青年男子，先是露出疑惑的神色，继而喜极大叫：“阿战！是阿战！他娘的这些年你跑哪里去了？你老娘天天以泪洗面，眼睛都哭瞎了。”

青年男子狠狠给了他一拳，强笑道：“你这睁眼说谎的本事一点都没长进，前几日老子还收到娘的信，他老人家一切安好，你他娘的少来诳老子？”

其他人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纷纷问好。

“在哪里发财啊？”

“有没有找到媳妇？”

这青年男子正是巨舫上与楚卓轩一别多日的孙战。

楚卓轩眼睛咕噜一转，暗叫一声天助我也，随手往脸上一抹，恢复本来的面目，然后拿出一堆瓶瓶罐罐，涂涂抹抹，不多久又变换另一副尊容，单手虚按窗棂，翻身跃下茶楼。

孙战离乡多年，眼眶微红，正与那几名幼时的玩伴讲述这些年的境况，忽听身后有人道：“孙兄别来无恙啊。”

孙战愕然回头，却见是一名脸色蜡黄的大汉，讶异道：“张普？你怎会……”目光绕过楚卓轩，在他身后梭巡一番，嘿然一笑：“翠桃那小骚货呢？是否玩腻了，把你老兄给甩了呢？”

楚卓轩心中破口大骂，脸上却露出愤愤不平的神情：“他奶奶的，女人最善变，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枉老子对她一片真心。”

孙战嘎嘎一笑，上下打量楚卓轩，楚卓轩衣衫褴褛，孙战不禁幸灾乐祸道：“我还以为张兄要在巨舫上成家立业了，怎知混得如此凄惨。不过你也不亏，虽然没得到翠桃的心，却享受了她的身体，真是艳福不浅。”

楚卓轩幽幽一叹，苦笑道：“这正是最让人痛苦的地方。”

孙战本要再调笑几句，见他脸上的落寞，忽然心生不忍：“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今日由我做东，请张兄痛饮一番如何？”

楚卓轩哪有心情去喝酒，还未拒绝，却被他一把扯住：“走走走!老子酒瘾大发，莫要让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坏了我们心情。”随后回头，向那几名药王府的仆从道：“回去告诉我娘，晚些时候我再向她老人家请安。”

两人推推搡搡，顺着街道步行十多米，随后拐进一个狭小的胡同，再走十多步来到了一间略显破败的酒肆。

孙战笑道：“莫看这家酒店其貌不扬，但店主自酿的米酒却甘醇绵长，特别是他那祖传秘制的瓦罐狗肉更是这方圆百里的一绝，包保张兄吃过之后赞不绝口。”

孙战熟门熟路，来到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来嚷道：“老孙头出来接客了。”随后放下包裹，深吸一口气道：“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一点未变。”

不多久，里屋的门帘掀开，走出来一名样貌姣好，粗衣木钗的少妇，身后一名三四岁的孩童紧抓她的衣角，一边抹着鼻涕，亦步亦趋。

孙战为自己倒一杯凉茶，一饮而尽，调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多年未见，真是越长越有味道了，不知许配人家了没有。”

这少妇似乎颇为泼辣，柳眉倒竖，随手抄起柜台上的算盘，忽然惊喜交加道：“战哥！”

孙战哈哈一笑，目光移向她身后的孩童，微微一怔，扯着嗓子怪叫：“这是你家小崽子？老子记得当年青青可是答应过我，要等我回来，这才几年，青青便忍不住寂寞，寻了夫家。你可还记得城东梅花树下的孙战吗？”

少妇俏脸微红，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伸手将那孩童扯到身前：“这是你孙战叔叔，快叫人。”

那孩童转身又缩回了少妇的身后。

少妇怒道：“和你爹一个死样，见了生人便不会说话，老娘怎会生出你这么一个没出息的东西？”

孙战哈哈再笑：“当年青青一样见了生人便脸红，可不是现在的性子。”随后又道：“老孙头呢？当年我可没少白吃你家的狗肉，也没少被那老家伙修理，今次我可带足了银两。”

少妇神色黯然下去，轻轻道：“爹五年前便过世了……我和娘无依无靠，若不是孩子他爹好心帮衬，我们便只能去讨饭了……”

后面不用说，孙战也猜得到，青青感恩之下便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酒肆里陷入短暂的沉寂。

少妇身后的孩童探头探脑，好奇地望着楚卓轩与孙战两个陌生人。

楚卓轩忍不住冲他扮了个鬼脸，微微一笑。

忽然店外一声阴冷的声音喝道：“掌柜的，有什么好酒好菜赶快上来！”

那孩童吓得小嘴咧开，正要大哭时，楚卓轩虎目寒芒爆闪，暗道：“真是冤家路窄。”随后收敛全身气机，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糕点塞过去，孩童登时破涕为笑。

一袭锦衣华服、犹如干尸的赫连山双拐顿地，飘进酒肆，一掌重重击在桌面上：“老子的话没听见吗？磨磨蹭蹭作甚！”

那孩童嘴巴里含着糕点，终于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孙战勃然大怒，正要喝骂，楚卓轩一把将他扯得坐下来，冲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南宫花随后跟进酒肆，狠狠瞪了赫连山一眼，娇声道：“我夫妇二人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滴水未沾，寻了半日，这附近的酒楼客满为患，所以我夫君心情不好，请掌柜的不要放在心上。”

少妇微蹙的秀眉舒展开来，点头道：“客官请稍等片刻。”牵着兀自大哭不止的孩童转回了里屋。

赫连山嘿嘿一笑，望着那孩童的背影露出残忍的表情。

楚卓轩立时想起他那变态的嗜好，进而联想起前些时日临近金沙滩的一座小山村里发生的惨剧，心中不禁生出浓烈的杀机。

反观孙战，望了一眼娇艳妖媚的南宫花便收回了目光，难得的没有露出色相，似乎满怀心事。

不多久，少妇去而复返，端来了狗肉和自制的米酒。

孙战起先招呼了楚卓轩几句，之后自饮自酌，一杯接着一杯，眨眼间十多杯米酒下了肚，这才发现楚卓轩半杯没喝，歉然道：“我离家多年，这米酒勾起了我儿时的回忆，一时心思恍惚多饮了几杯，从而忽略了张兄，实在对不住了。”

楚卓轩笑道：“孙兄近乡情怯，情有可原。”

孙战道：“我敬张兄一杯。”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这酒后劲极大，酒过三巡，孙战已微见醉意。也许是举杯消愁愁更愁，孙战仰天一声长叹，情绪更见低落。

楚卓轩道：“孙兄似乎有心事。”

孙战怅然道：“当年我一心想要出人头地，所以瞒着父母双亲离家出走闯荡江湖，时至今日十年有余，可结果又是怎样的呢？”说到这里，眼眶微红：“这些年我凭着那点微末的功夫走南闯北，历尽艰辛，直到前日我才得知，那年我走后，爹气得一病不起，挺了半年便撒手人寰，想必娘这些年一定不好过吧。”说完双目含泪。

赫连山正伏案大嚼，闻言抬头朝孙战发出一声嘲弄的怪笑

楚卓轩怒气上涌，猛拍桌面，喝道：“老东西，我兄弟二人说话，关你娘的鸟事？”

赫连山夹起一块狗肉，连骨带肉一口吞下去，伸出猩红的舌头舔着嘴角的酱汁：“好久没有人敢对老子这么讲话了，给你三息的时间，老子任你选择一条死法。”

南宫花霍然起身，丢下一锭银子：“掌柜的结账！”转身走出了酒肆。

赫连山呆了一呆，而后望向楚卓轩狞笑道：“老子记住了你的样子。”犹如之前来时那样，双拐顿地追了出去。

楚卓轩暗道：“按照这两个魔头凶残狠厉的性子，今次这般忍气吞声，必然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才不愿节外生枝。”心中不禁想起身负重伤的茅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