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阴影歧路

忙碌的工作总是能让人忘记时间，已经为高家庄事件而操劳奔波多日的梁广明合上面前的笔记本，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说道：“三天已经过去了，但有些工作还是没有达到预期成效。”

已经升任公安局副局长的王晨曦走到茶几前，将茶壶里的温茶倒入梁广明手中的玻璃杯里，宽慰道：“高家庄事件要不是你率队及时赶到，只怕伤亡群众的数字还会增加很多。我听说这次省委领导都对你的表现作出了高度评价。你啊，就不要再苛求完美了。”

梁广明对于王晨曦的屈尊倒茶受之如常，他摇晃着玻璃杯，反问道：“你这才当上副局长三天，就已经开始优先考虑政治影响和政治前途了？这可真不像那个为了防止属下受伤，就敢违规对王春鹏实施一对一抓捕的大白鲨处长啊。”

王晨曦苦笑着放下茶壶，屈膝坐在了梁广明的正对面，他的声音有些苦涩，道：“你不在的这三天，淮海市公安局的政治氛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在这样的趋势中，我为了保全一些东西，就必须要适应一些规则，尤其是政治规则。”

梁广明把玻璃杯放回茶几上，笑着说：“我还是比较欣赏以前的你，看起来像个刑警而不是什么领导。好了，到时间了。”

王晨曦站起身回到办公桌后拉开抽屉，抽屉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很多个人物件，其中尤以一本褐色的皮质笔记本最为显眼。他把笔记本拿起来之后，下面的一张老照片便映入眼帘。这是一张二十年前一次刑警培训班的合影，谭涛、王晨曦、梁广明都在其中。那时候，他们还都是充满闯劲、朝气蓬勃的小伙子。

而如今呢？王晨曦的余光看向摆放在办公室电脑旁的相框，里面嵌着自己前几天换装时的警容照，照片上的自己穿着白色的内衬，外面是黑色的冬用常服外套，肩章上的银色麦穗固然显眼，但终究没有鬓角的白发更让自己觉得触目惊心。

礼堂内，市局大会如期召开。

沈思齐居中端坐，左右两边是各位市局副局长。台下第一、二两排集中了市局所有分局和支队的一把手领导，其余次要领导及业务骨干则按照会前拟定的座次表就坐，会场活动井然有序，没有一个人胆敢大声喧哗。一开始，会议主持人简介了沈思齐的个人情况，随后便宣布由新任市局局长进行讲话。

沈思齐讲话的风格既不像谭涛那样字字铿锵、气势汹汹，也不像梁广明那样总是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他的声音中正圆润，演讲稿写得也是朴实无华。在半个小时的讲话时间里，他首先表达了初来乍到的激动之情，随后对前任的工作进行了高度评价，在所有民警最为关心的方略调整上，他着重强调了廉洁队伍、真抓实效、敢于创新，并没有提出什么惊人且具体的改革举措。然而，就在讲话尾声，所有人都打算长舒一口气的时候，沈思齐微笑着说：“市局党委经过讨论通过了几份关于机构调整和人事变动的决定，现在请副局长王晨曦宣读。”

一直正襟危坐的王晨曦闻言一怔，随后接过了身边人递来的一叠文件。他转头看去，恰好对上了沈思齐看过来的目光。王晨曦慢慢地扭头看向手中的文件，看着上面自己也确实同意过的那些决定，把已经提到咽喉处的叹息声又压了回去，开始逐字逐句地念了起来。他说：“通过重新定岗，现调任孟继凯至刑警支队四大队任副大队长……”

当王晨曦宣布决定时，台下的警员中爆发出一阵刻意压低后的惊呼。人们先是震惊地看向王晨曦，见王晨曦面无表情实在瞧不出端倪，便用或同情或探询或嘲弄的眼神打量起静处一隅的大白鲨成员们。然而，这帮一直被视为“异类”的警员们只是端坐着看向台上的王晨曦，脸色平静如常，让不少期待看戏的同行们大失所望。

散会后，洛阳同届的几个同学主动围了过来，有人恭贺道：“厉害啊，这还没转正呢就立了一个个人三等功，现在还被调去了刑警支队，你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洛阳举起右手手掌示意对方打住，找了个由头便抽身要走。走到门口时，一名办公室的文员叫住了他，通知他十分钟后到谭涛副局长的办公室报道。

十分钟之后，洛阳准时敲门，得到允许后才推门进入。在屋内，新任副局长王晨曦、刑警支队支队长梁广明、刑警支队四大队副大队长孟继凯均已在座，洛阳沉默地走到他们一米开外处垂手而立。谭涛抬手指了指沙发，道：“洛阳，坐！”

洛阳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位置，见是梁广明邻座，心知与规矩不合，便恭敬道：“谭局，我站着就可以了。”

谭涛向来好话不说第二遍，沉声道：“那你就站着吧。”

“大会之后的这次小会，主要是讲两件事。第一件事，创立大白鲨本就是一次机构创新的尝试，创建以来立下了汗马功劳，但鸟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段时间你们也能感觉到，自己工作的开展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啊！”作为创立大白鲨的第一责任人，如今机构被撤销，谭涛的语气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沮丧或是愤怒的情绪，他依旧那么的自信和强硬，继续说道：“咱们刑警出身的人，最重要的品质有两点，一个是敢于质疑，另一个就是要百折不挠。王局，虽然大白鲨没了，但是你现在也进了党委班子，以后支持刑侦工作的能力反而是增强了。梁支队，以后的刑侦工作还是要你支队独挑大梁的，现在我给你增加了两员大将，你要好好锻炼和提高他们，做好刑侦传承。”

梁广明见王晨曦并没有发言的打算，便率先表态说：“很快部里就要组织刑警集训，我打算把他们送去学习。刑侦手段多种多样，他们两个人目前接触的还只是冰山一角，有不小的提升空间。”

谭涛环着双臂，满意地点点头，道：“好，那说第二件事吧！这个王吏的个人信息调查的怎么样了？目前能确定他涉及哪些犯罪？”

梁广明看了孟继凯一眼，后者拿出笔记本开始汇报。他说：“王吏的身份信息、住所信息、财务信息等均已调查完毕，可以明确地说，他是以做心理咨询为掩护，给各种犯罪势力提供平台，实际操纵着淮海市等地地下交易市场的男人。经过对王春鹏集团贩毒案的进一步剖析，证明了洛阳的全部观点。即，王吏犯罪集团在高家庄建立制毒工厂，培植毒品原材料作物，研发了多种新型毒品。他安排王春鹏在各地运售毒品牟取暴利。有时，他为了检验新型毒品的药效，会让王春鹏无偿赠送毒品给部分吸毒人员吸食来试药，这就是王春鹏免费赠毒的真相。”孟继凯叹了口气，说道：“还有，洛阳说的没错，结合足迹及弹痕分析，可以基本模拟还原出梁斌遇难时的场景。梁斌应该是在必死无疑的情况下，特意对着王吏所站的位置开枪留下弹孔，提醒我们他也是凶手。”

谭涛重重地“嗯”了一声，问道：“洛阳，你身体怎么样了？”

洛阳汇报说：“经过全面检查，可以确定我体内已经没有残留的药剂成分了，另外，我除了有些脱力外，没有感到什么副作用。”

“这么说，王吏自以为可以永远有效的‘战神’药物，其实还是失败了。”孟继凯出声问道。

“失败？不，没有。”王晨曦感慨道，“一种可以短时间内极大提高人体各项能力的药剂，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副作用，这已经可以说是非常成功的发现了。如果应用在军事和医疗上，想必更有大用。”

“但是如果罪犯中有人使用这种药剂，我们民警的性命就有了更大的危险。”梁广明的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忧虑，他轻声却又坚定地说：“我们不仅要抓到王吏，还一定要拿到药剂的配方。”

谭涛知道梁广明这样说话的时候就是自己在给自己强加军令状。这么多年来，由于梁广明办案不择手段又不近人情，同事们对他的中伤之语从未间断。但他一心打击犯罪的决心和能力实在是无人可及，所以历任领导都对梁广明多了许多的容忍。谭涛回想起关于沈思齐的种种传闻，不禁在想，沈思齐又是否能容得下梁广明呢？

在三位领导各有所思的时候，孟继凯悄然抬头，静静地看着洛阳。而一直少言寡语的洛阳似有所觉，也垂目迎向了孟继凯的目光。两人原本就同为大白鲨队友，如今又即将一起共事，加上之前共历生死时也曾推心置腹，可以说有着颇为深厚的同袍之情。因此，洛阳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而孟继凯见洛阳精神状态无碍，也放心地笑了笑，移开了视线，重新观察起在场的各位领导。

然而，洛阳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像结冰似的僵硬起来，那些温暖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一点一点的消退。他把与孟继凯对视时捕捉到的第一个眼神牢牢刻印在了脑海里，提醒自己绝对不要忘记那个眼神中透露着的惊讶和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