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心结

今天是大年初九。

天刚刚亮，前一天那个戴面具之人就又一次叩响了夏侯家的大门，此举不仅令下人们诧异万分，连夏侯老太太也挑高了眉毛，向前来禀报的侍女询问数次，确定没有认错人之后，方才赶忙招呼着下人们给自己更衣。

这次会面，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两人一大早便钻进那间密闭茶室，并照惯例遣散了所有侍女下人，直到夕阳西下，戴面具之人方才从茶室内缓步走出。连午饭都是差人送进房内的。

至于谈话的内容，夏侯婆婆却闭口不谈，甚至连小孙子都三缄其口，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在小孙子并不喜爱权势之术，只是象征性的问了两句之后，注意力便被家里新买的枣红色大马吸引了过去。

晚饭之时，夏侯家的老爷子照例听取了各个儿子对各自管辖内家族生意的一些看法和建议。夏侯老太太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整个晚宴都没有说一句话，只吃了半碗粥便起身离去。

纵使儿子们满腹疑惑，却不敢多问。刚刚用完晚宴，便给老爷子请了个安后，匆匆离去。

送走了儿子们，夏侯老爷子缓步走到内房，脱下正服，换上睡袍，钻进了被窝里面。由于棉被中放着数枚火炎玉，所以被筒内并不至于太过冰冷。

“有心事？”夏侯老爷子看似不经意的随口一问。

“嗯。”夏侯老太太明显不愿多谈。

“说来听听？”老爷子不死心，试探性的问道。

“给你说有个屁用！”老太太的语气丝毫不客气。

“怎么没用？说不定我能想起来奇妙的点了呢？”面对老太太的无礼，老爷子却并不生气，反而是笑眯眯的怂恿着。

“你忘了咱俩的分工了？”老太太提醒道，依旧是面朝床内，留给老爷子一个冰冷的背影。

“是啊。”老爷子长叹一声，“你主外，我主内。”

“要不要换换？”老太太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嘲弄。

“算了，这样挺好，你也知道，我不是那块料。”

“哼！”老太天不再答话，只是冷哼一声。

老爷子欲言又止，一番犹豫之后，终究还是缓缓开口道，“你也别太累，我们现在过的很好，啥都不缺，何不将家业分给儿子们，你我颐养天年。”

老太太听后身体一僵，继而转过身来盯着身旁的老爷子。她先是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显然在为即将到来的咆哮做准备。

“什么叫过的好？！在你这里，街边的小贩儿们随便卖个水果蔬菜，能确保一日三餐无忧，就算过的好了？！夏侯家有这么好的条件却迟迟拿不下整个中原就是因为你这种思想作怪！俗话说的一点不假！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你打理好家族的生意就行了，外面的势力纠纷，不用你操心！”

面对如此话语，老爷子还是丝毫没有一点生意的意思，反而柔声细语的劝慰道，“我不是怕你太过劳累嘛！”

“若不是你这么怂！我至于这么累嘛！你以为我不想喝喝茶，种种花？”

“可我。。。”

“睡吧！明天我还有一堆事儿呢！”老太太冷冷打断了老头儿的话语，翻一个身，重新留给他一个背影。

老爷子默默的叹了口气，起身将屋内的蜡烛吹灭后，又钻进被子里。

两人一夜再无交流。

今天是大年初十。

对于整个欧阳氏族的人来说，这个年过的一点也不太平。

随着新族长和新大管家的上任，一系列新政自上而下的开始颁发实施。这期间自然有利益受损集团的强烈抗议，也有既得利益者的鼎力支持。一时间家族内部的各个利益集团纷纷浮出水面，他们或是抱团争取对自己最为有利的条件，或是离辞职相逼，想迫使东家对新颁布的政令做出改变。

下面各个掌柜的抗议声自然一字不落的全都传到了上位者的耳朵里，可面对种种非议，她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坚决而又迅速的执行着既定的政令。

很快，俞墨族长快刀斩乱麻的雷霆手段便令一些掌柜心生离去之意，可紧接着的一纸政令将这些掌柜心中的想法斩了个干干净净。

俞墨族长在政令中写得明明白白，“即日起，由鲁智大管家亲自率队，对中原地区各行各业所有的分店账目进行一次彻底的盘查，在盘查没有结束之前，所有掌柜一律不允许辞职。”

九禁十三军的各个统领也被俞墨族长互换了位置，换后的结果自然是帅不认将，将不识兵。与此同时，俞墨族长还特意强调，所有九禁十三军的统帅将领们，不见兵符不出兵，唯有手持兵符者，方能调动兵士。

这日深夜，正厅中坐着五个人，并无侍女在旁，偌大的房内只有一根昏黄的蜡烛立在角落，以至于屋内五个人的面部表情都看的不甚清楚。

五个人中，坐在最外侧的鲁智率先开口，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叙述近段时间家族内的各项事宜进展情况。

“近两日来，属下已率人将整个贤仁城中的各个分店一一盘查了一遍，盘查结果还算令人满意。有贪腐情况的门店只占了不到三成，我已设法让那些掌柜将贪进嘴里的全都吐了出来。”

“为何才不到三成？按你之前所言，不应该至少在八成以上吗？”正位之上，俞墨族长疑惑的问道。

“这些分店就在贤仁城内，距离欧阳府邸太近，他们不敢造次。”

“那你准备一下，明日启程，将城外的各个门店盘查一遍，切记，一个都不要漏下。”

“是！”鲁智恭敬的行了个礼，略微一犹豫方才再次开口，“属下还有一事相求。”

“说。”

“我亲自率队，只盘查了贤仁城一地，就用了两日时间，若想将中原地界的全部分店一一盘查清楚，恐怕没有个一年半载是完不成的。”

“时间太长了，你可有良策？”俞墨族长皱了皱眉，这确实是个问题，欧阳家族太需要脱胎换骨了，一年的时间太久，根本耗不起。

“此次盘查门店之时，我留意到一些才思敏捷又忠厚老实的小伙计，我想再组三个队出来，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头盘查，这样时间就能大大缩短。”

“你选的这些人可靠吗？”

“可靠！就算他们玩猫腻我们也不怕，他们家里的情况我已全都排查清楚，父母是否健在，家里几个儿女，现身居何处，全都一清二楚。您放心，我选得全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他们不会轻易背叛我们的，否则的话，代价太大。”

“不错！就依你的计划行事。”

“让我也跟一个队伍吧。”一侧的毛子突然插了句。

众人纷纷疑惑的扭过头去，不明白他此举何意。

“小羽养的闪电一直冲着西北方向咆哮，我怀疑挟持小羽之人逃向西北方了。”

“可茫茫天地间，只知道一个大致方向就去找人，岂不如同大海捞针？”身旁的玥瑶显然对这个提议不太认可。

“找不到也要试一试，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兄弟，不想再失去另一个。”毛子并没有看向玥瑶，而是死死盯着一言不发的乔木，一双明亮的黑色双眸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着精光。

“可以，你去吧，带上闪电，乔丰已经没了，乔羽不能重蹈他的覆辙。”乔木缓缓开口。

墨墨第一次听到“乔丰”二字，显得十分诧异，两人相处这么久，竟然不知道乔木还有个兄弟。

但此时的墨墨已与之前截然不同，她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并没有细问，而是冷静的冲着鲁智吩咐道，“你安排几个最好的人手跟着他们，再选几匹良驹，西北蛮荒之地人迹罕至，沿途更是危机四伏，一定要确保他们的安全。”

俞墨族长两次提到“他们”一词，显然已将玥瑶包含在内，鲁智心领神会，见众人不再有其他异议便起身告辞，加紧安排诸多出行事宜。

待鲁智走远后，四个人又详细讨论起西北之行的诸多注意事项，墨墨更是忍不住提醒道，“我之前偶尔听那人提及过一事。”

自从初二双方对质以之后，墨墨便决口不再提“俞枫”二字，更是再也没有喊过一声哥哥，凡涉及到俞枫的事情，全都用“那人”代替。

“他说他有一位多年的挚友，现居住在兰若古城之中，我在想，若真是那人掳走了小羽，他一定是逃往兰若古城了。”

“嗯，我们一定会将兰若古城当作一个重点区域详细排查的。”

乔木将一本厚厚的古籍递给毛子，古籍的里面夹杂着大量写满了小字的单页。

“这是我曾偶然所得的半本《川江志异》，里面详细的介绍了西北蛮荒之地的人文地理和奇闻轶事，我想应该对你的此次出行帮助极大，里面的单页是我结合其他书卷所批注的详释，能帮助你更好的理解西北的人文地貌。”

“好！”毛子接过古籍，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有它在手，我一定将小羽给你带回来！”

“辛苦了！”乔木起身走向毛子，在他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两下。

四个人又闲聊了一会，毛子与玥瑶便起身告辞，木墨两人也只是象征性的挽留一下，便目送他们离去。

“为何从未听你提过乔丰这个人？”墨墨挽着乔木的右臂，堂堂的欧阳族长只有在这时才会表现出小女生特有的娇羞状。

“人已经不在了，提他还有何用？”乔木悲哀的叹气道，显然这是一个他不愿触及的回忆。

两人重新陷入沉默，过了许久，直到蜡烛几乎快要燃尽，欧阳族长方才摇了摇嘴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我这里有一封短信，正午时分才收到的。”墨墨从怀中掏出一封蜡黄的信纸，娇嫩的玉手异常的苍白，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乔木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赶忙接过短信读了起来。

片刻之后，乔木眉头紧皱，将手中的信纸窝成一团。

“你是怎么想的？”乔木问道。

“我不知道，我一点也不想去，他是个魔鬼，我不想再见到他！”墨墨无助的摇着脑袋，先前那个雷厉风行的族长形象荡然无存。

“我认为要去，这是你的一个心结，你若不解开它，它会跟随你一辈子的。”乔木转过身去与墨墨面对面站着，他盯着墨墨苍白的面容，两手紧紧握着面前女子的肩膀，试图给她传递更多的能量。

墨墨还是摇了头，显然此事对于她而言就是梦魇般的存在。

“我陪你一起去！这件事情我们躲不过去的，迟早都要面对！长痛不如短痛！不如我们把话说清楚，跟他们来个彻底了断！”乔木当然想让墨墨正面面对此事，他不想墨墨一辈子都背负着这个沉痛的心结。乔木知道，纵使墨墨每晚都会在他的臂膀中安睡，可还是会时不时从梦中惊醒，面露惊恐、一声冷汗。至于梦境的内容，乔木从来没有问过，墨墨也从未主动提及过。

终于，墨墨缓缓点了点头，显然也不准备在逃避下去，准备直接面对。

“不用害怕！我们手上有兵符，九禁十三军尽听我们指挥！更何况会面地点是夏侯家安排的，由他们做主持，司马家不敢过分为难我们。”

“我了解司马老太爷，他可不是个宽容大度之人，还有那个司马秉恒，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司马秉恒再厉害，在冰城不还是被我打的落花流水？放心吧，你忘记我叫什么了吗？“智多星”的称号可不是随便冒出来的。”

“嗯。”墨墨点了点头，紧紧将乔木搂在怀里。

“你且将你知道的情况详细叙述给我听，我们要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与此同时，刚刚走在路上的毛子与玥瑶也在激烈的争执着。

“你为何不将乔木的身世告诉他？”

“告诉他又有何用？他知道自己是南宫后人又能怎样？能改变目前的现状吗？”

“但总比瞒着他好，他现在很危险！你之前不是也说过吗？四大家族对南宫后人讳莫如深，人人得而诛之，这四个字在贤仁城中就意味着死亡！”

“可目前还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啊！”毛子辩解道，“你想过没有，我若是告诉他了，后果会怎样？”

“怎样？”

“他一定会刨根问底，到那时，我该怎么回答他？我是不是也要告诉他，二百年前，是欧阳家的祖先连同着其他三大家族，将南宫一氏逼至绝路，继而瓜分了南宫家的天下？”

“呃。。。”这一层意思倒是玥瑶所没有想到的。

“乔木跟俞墨之间的误会才刚刚消除，欧阳家族又经历着新旧族长交接的阵痛，外面还有其他三大家族虎视眈眈，这个时候最需要什么？”

“什么？”玥瑶发现中原人的思维跟南疆人果然不一样，中原人擅长将一件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最重要的是，他们还能找出令人无法说服的理由，堂而皇之，义正言辞的将问题复杂化。

“最需要的是稳定！只要欧阳家族能平稳度过当前的内部动荡，我相信以乔木跟俞墨的才能，数年内就能追上司马与夏侯两家。”

“希望如此吧。”玥瑶干巴巴的回应，显然毛子的说辞并没有真正说服她。

毛子却并没有意识到玥瑶的应付，继续滔滔不绝，“我们当前要做的，就是尽所能的替他们分担一些。我此次提议去西北找小羽，就是不想让乔木再分神想这件事儿，想让他全身心的投入到与其他两家的抗衡之中。你想啊，俞墨的不辞而别定是彻底激怒了司马家，我觉得，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一场巨大的血雨腥风，希望他们能安然度过。”

“是啊，希望我们都能安然度过。”玥瑶将身子贴紧身旁的男子，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一旁的男子身体一僵，随即伸出手臂，将玥瑶紧紧的揽入臂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