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幕 令人作呕的患者

生活总归还是得继续，回想先前在放射科的些许时光，犹如幻梦一场，梦了无痕，徒增几许悲伤，中途虽然也有一些风光，但整体而言，算不上精彩难忘。

人就是这样，当你尚在咿咿呀呀学语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融入到你的生活中，你会害怕所谓的黑暗，害怕受到惊吓；当你由婴儿步入幼年时，你开始害怕分离，害怕今后未知的旅途；当你由年幼步入少年时，你害怕死亡，害怕自己的一生会很短暂便匆匆结束。而当很多年一点点消逝之后，这个时候的你才忽然明白，原来自己的一生能是这么的漫长。那些曾经让你担忧和害怕过的东西，它们已经成为这个世界上永恒存在的东西了已经刻在了你的记忆里，无法抹去了。

于是，这个时候的你开始变得沉默不语，变得不再那么的惊慌失措，相反，你逐渐喜欢上一个人独处的日子，就那么闭着眼睛，静静享受着岁月带给你的变化。甚至有时候，你能在如水的夜色里哼唱着曾经无数次伴你入梦的歌谣，那些音符在时间的河流里被冲刷的洁净而清香。悠扬的旋律甚至能让你想起曾经无数次雨后的黄昏，还有冬天里那飘摇而落的雪花。

如今在医院里待的时间长了，我总感觉人的一生是那么的脆弱不堪。每当我一个人穿着白衣走在医院里时，偶尔能听到些声音，一些让人听了心里隐隐作痛的声音：什么五床的赵大爷昨天走了，什么昨天刚送来的车祸病人今天早晨就没了生命迹象……这不能不让人觉得“人生苦短，稍纵即逝！”

那天一大清早，我刚来到医院，就看到田姐正在给患者做检查，还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只是没有家属。田姐看到我来了，说道：“小宇，你去给他做好登记！”

我走进报告室看到电脑上的患者信息时不禁有些咋舌，暗想这老爷子是受了多重的伤，要拍这么多的部位，从颈椎、胸部正位片、双侧髋关节、双侧腕关节、双侧肘关节、双侧膝关节还有就是双侧的踝关节。做好登记之后转身走进操作间，田姐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解，说道：“这老爷子是让他的孩子们给打的！”

“什么？被自己的孩子打的？”我惊声说道。

“对，起初我也不相信，老爷子只是说儿女不孝顺，也没说其他的什么，可刚在你没来之前，老人的儿女在这儿大吵大闹，对老爷子各种辱骂，这不得不让人感到心寒！”田姐沉声说道。

“唉，这老爷子已近暮年，还要遭此被儿女虐待的事情，当真是不幸。”我低声说道。

“这老爷子自己一瘸一拐的来的医院，来到这儿的时候，老爷子已是气喘吁吁了，刚刚刘大夫给他做的临床体检，这膝盖怕是出状况了，老爷的双侧的手腕也肿胀的厉害。”田姐说道。

“这特么是什么儿女？老爷子都这么大年纪了，即使有错也不能这么对待他啊！”说着我走进检查室小心翼翼地为老爷子摆好体位。

随后，当为老爷子做完全部的检查之后，看着那触目惊心的影像片子，不得不让人再一次的“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影像结果显示，老爷子的左侧膝盖髌骨骨折，已经出现错位的现象，而且老爷子的肋骨也断了两根，右肘部的骨质也出现了骨裂现象。

说实话，看着老爷子那孤苦伶仃的身影，而且还遭受了这么严重的外伤，这不得不让人感到心生怜惜。老爷子没有家属陪着，我又于心不忍，只能跑到急诊科推了一辆轮椅过来，将老人送去了外科门诊。

等再回到科室的时候，韩宁已然坐在了科室里，吃着早餐。我走上前说道：“哟，这不是韩哥嘛？怎么？又送饭去刚回来啊？”

韩宁看了我一眼说道：“你特么能不能消停点，一天天的，让我吃饭都吃不清静！”

田姐听后不禁笑了：“你这是在刺激他呢还是在消遣自己呢？”

我有些不解，说道：“姐，你怎么这么说？莫不是这次不一样，是别人给他送来的饭？”

“没错！正是这样！”田姐笑着说道。

“我的天呐，宁哥，你翻身农奴把歌唱了啊？可以啊！”我拍了一下韩宁的胳膊大声说道。

“滚蛋。你特么吓我一跳，能不能闭上你那张嘴！”韩宁有些气急。

田姐看着有些气急的韩宁不禁说道：“看看你们现在的日子真自在，每天什么都不用考虑，看你们都是无忧无虑的。”

“姐唉，你不能这么说，韩宁的确是无忧无虑的，我可不是这个样，人家韩哥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模样不错，对象没说（得），这我和人家可没办法比！”我故作一脸委屈地说道。

韩宁刚想再说什么，刘大夫转身走了进来，问道：“刚刚那老爷子的诊断结果出来了吗？”

田姐说道：“出来了，在这儿呢！”

“唉，有骨折的情况吧？”刘大夫问道。

“折了两根肋骨，左侧膝盖的髌骨骨折，右侧肘部也出现了骨裂现象。”田姐说道。

“唉，这老爷子命苦，自己的儿女一分钱的医药费也不给拿，就把老爷子一个人扔在了我的门诊那！”刘大夫叹了口气说道。

“那怎么办？这没人垫付医药费，老爷子怎么看病？”我问道。

“还能有什么办法？先办理欠费，开绿色通道，先给老人家治病为首要任务唉！先前老爷子去过县人民医院，因家属拒绝垫付医药费，那的大夫拒绝看病，没办法，老爷子又自己一瘸一拐的走着来到了咱们医院，总不能再让老爷子这么离开吧?”刘大夫说道。

“同为一个县里的医生，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看看咱们这儿的大夫，再看看县医院的大夫，唉，世风日下啊！”我不禁沉声说道。

“行了，不跟你们说了，我那还有个难缠的主呢，一会儿要来你们这儿做个钡餐，这可是个“明白人”！”刘哥说道。

“怎么了？”田姐问道。

“这人是个因腹痛来院检查的病人，住院证上写着，肖某，男，42岁，当我问了他的病史之后才得知，这患者上腹痛一年，给他做了体格检查，上腹部轻压痛，无反跳痛。可当我刚想问什么，这位姓肖的患者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医生，我觉得吧，我应该是得了十二指肠球部溃疡，但我没有黑便，应该没有出血，腹痛可以耐受，应该没有穿孔，检查方面呢，我想做个胃肠钡餐就可以了，其他的没必要做了。”刘大夫说道。

“我去，这患者厉害了，刘哥，你们两个的角色能互换了！”我调侃着说道。

“通过对他的检查，我反而觉得不是简单的十二指肠球部溃疡，倒像是胃、胰腺均出了问题，这肖某倔强的厉害，还给我来了句，我可是经常看养生书籍的，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医生乱开检查可是出了名的。”刘哥说道。

“笑话，这要是兵书看多了还会排兵布阵上战场了呢！”韩宁听后说了句。

刘哥没再说什么拿着老爷子的影像结果转身走了出去。

就在刘哥走后时间不长，刘哥刚刚口中说的那位肖某就来到了放射科门前，“咣咣咣”大声敲了几下门，喊道：“有人吗？人呐？”

韩宁见状有些烦感，这人也太没素质了，说道：“叫什么名字？”

“肖**，我要做个钡餐检查，是在你们这儿做嘛？”

我听后低声说了句：“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我转身走了出去，看着那肖某，一脸的清瘦蜡黄，面色苍白，一看就像是得了什么病。我问道：“你吃饭喝水了嘛？”

肖某看了我一眼，说道：“你不用问我这个，我既然做钡餐，我知道做这检查不能吃饭喝水！”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是你给我做？”

“对啊！有什么问题？”我问道。

“那你要给我看仔细一些，我跟你们院长可认识，如若不然，别怪我投诉你！”肖某沉声说道。

我草你个爹的，什么玩意儿，我特么和局长还认识呢。哪来的小犊子。我故作平静地对其说道：“哟，你还认识我们院长呢啊？我们这儿的机器就这样，若是你想看得更仔细，那你 给我们院长说让院长给我们换台更好点的机器，那样可以帮你查的更仔细！”我说道。

只见我说完这句话，那肖某看我的眼神有些异样，没再搭理我，转身走进了胃肠室。

而后当让肖某喝下钡餐，胃大部充盈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肖某的胃部已然出现了龛影也就是常说的胃小弯处充盈缺损，这不排除占位的可能。

做完检查之后，给他写好报告，可谁料想，这肖某拿到报告单的一瞬间，神情变得尤为惊恐，脸上的表情也是变了又变，对于这常看养生书籍的人来说，胃部Ca这应该难不倒他。

我打开电动门，让这肖某拿着报告单去找刘哥，谁知这肖某连走路都成问题了，双腿发软，双手颤抖，就差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这的确让人感到哭笑不得，刚刚还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现在看到报告怎么成了这副德行，其实也不能怪他，毕竟谁都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医学上的Ca就如同是给病人下了死亡的判决书，除非是这患者自己能够想开看淡，不然，若是和眼前的这个肖某似的，命运的天平是无论如何不会倾向于他的。

好不容易把这个肖某送走，刚回到科室没多久，又来一个患者，这次是一个脚受伤的患者，看着临床诊断是左脚远节趾骨外伤半月有余。

韩宁为其做好登记之后，走到检查室将电动门打开，而后一个坐着轮椅的中年男子被人推着进了检查室。起初韩宁也没太在意，因为拍脚的影像片子需要患者把鞋给脱了，只是这名患者看了一眼韩宁说道：“大夫，能不能不脱鞋？我没有洗脚。”

韩宁听后说道：“不脱鞋没办法给你拍啊！”

于是那患者很不情愿的把鞋给脱了下来，当他脱下鞋子时间不超过半分钟，韩宁就转身走了出来，而且还做呕吐状。见此情景，我不解，还笑着说道：“我靠，不至于吧，宁哥，一顿饭就吃出情况来了？要不要待会儿去做个彩超啊？”

韩宁白了我一眼，低声骂道：“卧槽，你去试试，妈的，这哥们儿的体位我摆不了，你去看看！”

我以为是什么情况，没多想，转身走进了检查室，只是没想到刚一靠近那哥们儿，迎面而来的是一种近乎大蒜和着烂泥还有一种农药的气味儿，着实没把我给呛死，这特么太臭了。

我不禁问道：“你这不是没洗脚的缘故吧？是特么有脚气啊！”

没办法，我只有强忍着作呕的欲望为其摆好了体位，转身小跑出了检查室。韩宁看着我说道：“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这哥们儿有脚气，还好我早晨没吃饭，不然非得连胃酸都给吐出来。”我说道。

“快，赶紧的给他做，做完了，赶紧开门通风，消毒！”韩宁沉声说道。

其实这种外伤之类的场景在放射科的确是很常见，但像今天这样能把整个检查室“熏染”的如此乌烟瘴气，也还是第一次见，那种气味当真是和那喝了百草枯的人所呕出来的味道差不多，没办法，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总不能因为患者身上散发着的气味太过腐臭就拒绝为其做检查吧？

医院的环境就是如此，在这里可以看到人性的丑恶，可以看到一种叫做“不为人知的黑暗”，但弃医从文的鲁迅先生也曾这样说过：“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故此，我深信，越是纷扰的环境，越能考验一个人的信念。

即使在这条漫漫学医路上，没有人与之同行，没有人理解，但只要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这些路，最初对医生的那份憧憬便又会冉冉而生。

当前方的道路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变化，世界开始颠倒，云朵变成了问号，真正重要的不是质疑未来的存在，也不是得到周围的认可，而是确认你当下的努力是否配得上你当初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