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三关

夏侯家有个不成名的规矩，家里的下人们全都知道。每个月月末的最后一天，是夏侯婆婆会见那个神秘人的日子，雷打不动，风雨无阻。至于这个规矩是何时形成的，没人能说的清楚，只隐约记得大致是三年前。

所以，每当月底临近之时，下人们便会早早起床，小心翼翼的打开那个平日里紧闭的茶室，用以通风换气，又仔细的将屋子内外打扫干净，因为夏侯婆婆是个极为爱干净的老太太。细心的侍女还会放上几盆鲜花，有百合，有吊兰，还有紫藤萝，因为老太太对这些花花草草也十分喜欢。圆木桌上一定会放着六盘精致的水果和点心，还有一壶热腾腾的姜茶。

今天是大年初八。

那个神秘人竟少有的迟到了九天，这让侍女们十分不适应，因为她们早已习惯于每个月的月底打扫那间平日里从未对外开放的茶室。

今日神秘人的突然到访，令侍女们多少有些手忙脚乱，她们快速而又娴熟的打扫着卫生，摆放着花卉，熬制着姜茶。有新来的侍女忍不住瞟了眼那个迟到的男子，他的脸上戴着一块纯白色的面具，唯有两只眼睛处如黑洞般深不见底。他身材高大，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寒意，让人不敢接近。

侍女们刚刚忙完，夏侯婆婆的身影便出现在小径的拐角处。

“久等了吧。”婆婆慈祥的问道，冲着侍女们挥挥手，下人们识趣的匆匆离去，最后离去的那人还不忘将茶室的房门关严。

“没多久。”男子丝毫没有任何音调的话语从面具后缓缓传出。

“你现在的“鬼声之术”是越来越娴熟了，若不是跟你相熟多年，甚至连我都快要辩不出你的真声来了。”婆婆面露赞赏之色。

“那是婆婆教导的好。”戴面具之人自来熟的给自己倒了杯姜茶，将挡在嘴巴前方的面具一把撕破，急不可耐的饮了一大口，随即面露赞赏之色，“好茶好茶！我早就馋这个了！婆婆熬制姜茶的手艺越来越高超了。”

“为何迟到？”婆婆的脸色随之转冷，刚才的慈祥之态荡然无存。

戴面具之人显然早有准备，“是为了给您备一份厚礼。”

“哦？说来听听。”婆婆来了兴趣，将戴面具之人手中的半杯姜茶蓄满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欧阳俞枫被自己的亲妹妹撵跑了。”

“这个我已经听说了。”婆婆面露失望，“还有吗？”

“欧阳俞枫自然不会轻易让位，期间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争执。”

婆婆屏气静听，示意面具之人不要再卖关子。

“双方僵持之时，欧阳小枝出现了，与乔木过了几招后，一口亲在了乔木嘴巴上。”

“我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婆婆的语气更加冰冷。

“且听我把话说完。”戴面具之人哈哈一笑，笑声古怪至极，令人听后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将乔木的嘴唇咬破了，鲜血横流，却一点也没滴落在地，而是全都被小枝的画卷吸收了。”

“然后呢？”婆婆显然没有理解戴面具之人想要表达的意思。

面具之人微微一笑，提醒道，“舌尖之血，号称纯阳之血，欧阳小枝得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嘴唇上的鲜血，你认为她的目的是什么？”

“玲珑密匙！”婆婆将手中茶杯重重放到桌上，溅出无数的姜茶也毫不在意。

“不错！”戴面具之人接着说道，“你还记得那本残卷上的说法吗？”

“召唤北境雪山中的十万亡灵！玲珑密匙与南宫之血缺一不可！而纯阳之血的功效，显然要比普通的血强上数倍不止！”婆婆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显然是激动至极。

面具之人重重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欧阳小枝已经找到二百年前南宫遗迹的确切位置了！”婆婆苍老的双手甚至有些微微颤抖，“她手中又有玲珑密匙，若想开启遗迹中的机关，就只差南宫之血了。”

“不错！找到了南宫遗迹就等于找到了那十万亡灵，而召唤出十万亡灵就等于坐上了王者宝座，一统中原，指日可待！”戴面具之人幽幽的说着，却丝毫没有动心的迹象。

“看来欧阳家要咸鱼翻身了啊。”话虽如此，婆婆却面露调侃之色，丝毫没有焦虑之态。

“什么咸鱼翻身？小枝能有今日的进展，还不全是拜您所赐！我听说当初就是你冒着整个家族的反对将玲珑密匙的消息透露给欧阳一氏的，如今看来果然深谋远虑，您当初种下的种子终于要开花结果了！”

“可惜当时你我并未相识，不然，以你的才略魄力，也一定会站在我这一边的。”婆婆谦虚道。

“其实，我也十分好奇，当初您为何敢如此坚决的做这么大的决定，要知道，这个决定可是改变了许多人一生的命运。”带面具之人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没有十成的把握我敢做这个决定？欧阳小枝的身世你不了解。”犹豫之色在婆婆眉间一闪而过，可能是今天的消息实在太过震撼，让她变得不再谨慎。

“她是雪族后裔！”婆婆轻轻吐出这句话，却如一记惊雷劈在了面具之人的头顶上方。

“啪”的一声脆响，面具之人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浓黄的姜茶流了一手而没有丝毫察觉。

“雪族后裔？就是那个二百年前被南宫一氏屠杀殆尽北境雪族？”

“正是。”夏侯婆婆重重的点了点头，“你有这种反应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当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比你还要震惊几分。”

“他们不是在二百年前就已经被南宫一氏给灭族了吗？怎么还有后人留存于世？”

“其间的曲折我也不甚清楚。我只知道，雪族人长寿是整个泽西大陆出了名的，相传他们能寿逾六百年而不死，就是因为体内的脊柱与我们不同。正常人身上只有三十二节脊柱，而他们体内却有三十五节，于是就有传言称，吃一节包治百病，吃两节延年益寿，吃三节长生不老！”

“然后当年的南宫一氏就将他们族人杀死，吃他们的脊椎？”戴面具之人急切的问道，毫无起伏的语调中第一次透露出丝丝的颤抖。

“比这还惨！之前还是杀死之后才吃，可南宫族长吃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身体并无起色，还是虚弱多病。于是就又有人提议说应该吃最新鲜的。什么最新鲜？自然是趁着人活着，硬生生从体内挖出的脊柱最新鲜啊。”

“怎么会有如此庸腐之人！”面具之人右手握拳，重重砸在桌面上。

“为何不可能？你还年轻，不会明白一个权势滔天的将死之人对生命的向往！为了长寿，他甚至还派出最精锐得力的手下去蓬莱仙岛寻找长生之术！可惜造化弄人，贴身的精锐都派出去了，身边心怀叵测的歹人就趁机作乱，他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别人颠覆了政权，死无葬身之地，连带着子孙后代也受苦蒙难。”

“夏侯一氏是那场政变的受益者，为何听您的口气，竟对南宫一氏的灭亡万分惋惜呢？”面具之人疑惑的问道，嘴角却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是啊，为什么呢？”夏侯婆婆嘴里喃喃低语，端起凉透的姜茶一饮而尽。

面具之人并没有抓住这个问题不放，而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下一刻，他的语调已不再有任何起伏，“我们下一步怎么办？绝对不能让小枝将密室打开！不然，她就是十万亡灵的统帅了！”

“说起这个，我差点忽略一个问题，小枝为何要取乔木的鲜血？莫非乔木是南宫后人？”

“不好说，我详细查过乔木的身世背景，他出生于北境的三关村。。。”戴面具之人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婆婆打断。

“那就错不了！乔木就是南宫后裔！”听到“三关村”这三个字，婆婆原本混沌的眼神中精光四起，“你刚才说的那个村子我知道，三关村嘛，玲珑密匙就是在三关村内重现人间的！”

“那您为何如此确定乔木就是南宫后人？”戴面具之人问道。

“那你知道那个小村子为何叫三关村吗？”婆婆反问道。

“愿闻其详。”戴面具之人的语调极为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相传当年南宫覆灭之际有残种趁乱逃了出来，而早在内乱之前，南宫家的大公子就托人暗中在北境永冻之地建了间密室。密室内没有任何黄金珠宝，而是藏满了各种孤本秘籍，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子孙后代日后能够打开密室，重振南宫昔日雄风。”

“可你还是没说清楚为何取名“三关”二字。”戴面具之人对这个问题紧抓不放。

“一关一重天，三关佛与仙！古书有言，武道大成之人，只要渡过三关的考验，就能长生不老，得道成仙！”

“又是这种鬼话，这世间哪有永生不死之人？”戴面具之人面露鄙夷。

“我就见过，而且不止一个。年轻人，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要用你狭窄的视野去评判天地的广阔。”

戴面具之人摇摇头，显然不想在这种虚无飘渺的话题上浪费精力，“我还是比较关心下一步具体应该怎么办？”

“自然是阻止她啊！而且这事儿必须是你亲自去办，不能交由旁人。”

“明白！”戴面具之人点头道，“可茫茫北境，地广人稀，找她犹如大海捞针啊。”

“无妨，附耳过来。”

两人一番低语后，戴面具之人面露喜色，随即重重的点了点头。

再之后，屋内便陷入了沉静，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两人只是你一口我一口的品着姜茶，仿佛这姜茶就是世间绝顶的美味。

终于，戴面具之人将杯中的残茶一饮而尽，起身告退。夏侯婆婆也不谦让，只是摆了摆手，算作回礼。

戴面具之人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一手扶着门框，笑眯眯问道，“其实，你早就怀疑乔木是南宫后人了对不对？”

“当然，岂止是他，我还怀疑你也是南宫后人呢，雨山先生。”

“我？哈哈，我若是南宫后人就好咯，天生的王族血统！”雨山笑着离去，徒留夏侯婆婆在茶室中默默的喝着姜茶。

“观儿，出来吧。”婆婆默默的扭了下座椅旁的木把手，一间小巧的密室在身后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儿。只是此刻小男孩儿显得极为不悦，撅着小嘴，鼓着腮帮子，一副生气的样子。

“怎么了？这么不开心？”婆婆慈爱的摸了摸男孩儿的脑袋。

“这次你们说话的时间也太久了，我在里面都快憋死了！”小男孩儿一屁股坐在木椅上，对婆婆递上来的姜茶不理不睬。

“这是功课嘛！功课哪有不枯燥的！”婆婆开始苦心劝慰。

“骑马射箭也是功课啊！可一点也不枯燥！”小男孩儿极力辩解。

“整天就知道骑马射箭，你可知茶室里的权术之争要比战场上的打打杀杀凶险百倍？”

“知道！纵使战场上的兵士将领们再威猛厉害，也不过是棋盘中的一颗棋子罢了，而在茶室里饮酒喝茶的，却是下棋之人，是掌握着别人生死的船舵手！”小男孩儿一口气说完，显然平日里经常被灌输这样的思想。

“不错！”婆婆拍了拍手，面露赞赏之色，又一次递过去姜茶，却再一次被拒绝。

她也不生气，乐呵呵道，“我家观儿果然长大了。说说看，你对今天的这番谈话有何见解？”

“雨山此番前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从你这里领命，好前去阻止欧阳小枝。你刚才故意将小枝的真实身份泄漏给他，就是想看看他的表现。”

“那你觉得他表现如何？”婆婆饶有兴趣的问道。

“很奇怪！他的震惊太过强烈，要么是真的不知道，要么就是刻意装出来的。这个人城府深、心机重，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不错！那你觉得他是南宫家的人吗？”婆婆又问道。

“应该不是，但他临走之前问你的那句话实在是可疑，说明他心中有鬼，想借这个问题探探你的真实想法。”

“你觉得我的回答如何？”

“很好啊，你又反将了他一军，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小男孩儿说的头头是道，最初的怒意也渐渐消退。

“你天资聪慧，一点就透，确实是个当族长的好材料！不过，火候还是差些，需要多磨练才是。想当初我第一次让你在密室内旁听的时候，你竟然在里面睡着了。”

“那次我是真的困了嘛！”小男孩儿扭着身体开始撒娇，转念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奶奶，你说那个雨山到底是不是南宫后人？”

“我怎么知道！”两手一摊，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

“。。。”小男孩儿万没想到无所不能的奶奶竟是如此表现，他没有进一步深追雨山的身世，而是端起放凉的姜茶大口的喝着。

“要不我们测一测他？”婆婆好心提醒。

“怎么测？我想不出来。”小男孩儿开始耍赖，明显不想再动脑子了。

婆婆也不再强迫，开始耐心指导，“现在可以确定乔木是南宫后人。那么，我们不妨设个局，安排雨山亲自去杀乔木。如果他下的去手，就暂时摆脱了南宫后人的嫌疑。”

“如果下不去手，又让乔木跑了呢？”

“你这小鬼都能想到的问题，我会想不到吗？”婆婆慈爱的刮了下小男孩儿的鼻头，“放心吧，我自有办法，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夏侯婆婆搓着手，脸上洋溢着期待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