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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五回庙会门前看神通 方丈家里辩佛法
我和老婆杨婷婷听小琳说压轴戏出来了,都不由得扭转头看向关帝庙。
这时,庙门里出来一队人,都穿着明黄色的衣服,上身是对襟扣纽扣的长袖,下身也是明黄色的练功裤,腰里扎着红布带子。为首的一个人举着竹竿,竿头上顶着个龙头,原来是舞龙的出场了!
这队人马出来,舞着龙,先绕关帝庙门前的广场转圈。接着又从庙里出来一队人,穿着同样色样的衣服,只是颜色全是大红色,舞着的龙也是大红。
两条龙在广场上翻来滚去,时而追逐,时而交叉;每队的人都配合得很好,整个龙身游走得非常流畅。舞了几圈,鼓声响起,又放了一阵鞭炮,两条龙首尾相连,舞出了广场,蜿蜒而去。
小琳告诉我们,这是先去乡政府门前舞一阵,再去乡里的工厂门前,表演舞龙,最后去乡里的富人、成功人士门前舞龙。所到之处,不勉强,随便人家赏钱,也不争多少,随意给。被龙舞上门的人家也乐意给钱,有龙上门,一是图个吉祥,二是说明自己在乡里是成功人士,身份的象征,所以都乐善好施。舞龙队赚来的钱,都归庙里支配,用于宗教事业,也做慈善事业,救济贫苦,灾年救灾。
小琳刚讲完,关帝庙里又陆续出来两支舞狮子的队伍,两只狮子也是一红一黄,在关帝庙前的广场上表演狮子滚绣球。有一个人举着粗竹竿,上面顶着一个大绣球,两只狮子争相追逐绣球,你争我夺,非常热闹,周围的围观群众纷纷拿出手机拍照。两只狮子憨态可掬地舞了一会,也跟舞龙的一样,一路舞着,去乡里各处拜访去了。
阿黄看见狮子从身边舞过,喔喔喔地对着狮子一通吠,杨婷婷蹲下来拍了拍阿黄的头:“傻阿黄,狮子个头那么大,你要和它干架呀?你打不过它的,还是别叫了!”阿黄真聪明,杨婷婷一说,它果然不叫了!
我笑道:“阿黄真乖,姐姐一说你就不叫了,听姐姐的话,有巧克力吃!”
杨婷婷踢了我一脚,正要说话,阿黄听我一说,竟然站立起来,用爪子去抓杨婷婷跨着的包!
杨婷婷连忙往后闪,对阿黄说:“死阿黄,我就这一个包拿得出手,你抓破了有钱赔吗?”说着,从包里拿出几颗巧克力,丢给阿黄,阿黄津津有味地低头吃了起来,尾巴不住地摇,表示感谢。
这时忽然人群骚动起来,就听见旁边的人说:“‘马皮’出来了,‘马皮’出来了!”杨婷婷老家在农村,但从小就到城里上学,住在姨妈家,没见过这样的庙会,就问小琳,什么是“马皮”?
小琳笑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都是这么叫,就是一个人,念咒语,再服用符水,然后把烧红的铁条穿进两个腮帮子里,游行。据说是请神灵附体了,不疼的。表演完了,用香灰把腮帮子上的洞一塞,也不发会炎,也不要吃药,很快就好了,疤痕是有的,但是不痛苦!”
老婆听得半信半疑:“真有这回事?
小琳手朝关帝庙一指:“姐你看,已经出来了!”
只见一个彪形大汉,上身赤膊,一点衣服也没有;下身是练功裤,腰里扎着红布裤带,黑色裤子,脸上画着油彩,颇有点像京剧的大花脸,看上去很威严。手里一手拿着一根细长的铁条,一手拿着火把,在烧铁条,嘴里不住的念念有词,大概是念什么咒语。功夫不大,铁条的一头烧红了,他大喝一声,把铁条慢慢地穿进腮帮子,从另一面的腮帮子穿出来!然后脸上就穿着铁条,举着双手在广场上慢慢地游行,所到之处,人们纷纷拍照。这大汉后面跟着一个女的,手托铜盆,也不说话,听随围观的人打赏。
老婆杨婷婷问我:“你见多识广地,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叫‘马皮’?”
我想了想,说:“为什么这么叫,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天宫四大元帅中有一位马元帅吧,请神灵附体这种事没法用科学解释的,但是它确实存在着。我以前见过请神附体的人,说话声音和平时根本不一样,问他什么事,都懂。而且在请神的状态下,你打他也不疼,还会法术,可以给人治病、驱鬼。等他醒来,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都不记得了!这‘马皮’大概就是请神附体了,火红的铁条穿进腮帮也不疼,为什么?不知道!”
老婆白了我一眼:“问你等于白问!”
我笑笑:“要么你问二师兄去?他社会经验足,也许知道呢?”
老婆说:“对!这倒是个主意!等我遇到他问他!
正说到二师兄,我电话响了,一看,是二师兄打来的。我一接:“喂,二师兄吗?找我何事?”二师兄笑笑:“你上哪去了?新娘也不见了,莫非你把新娘拐跑了?哈哈。”
我说:“胡说八道,新娘带我们两口子来看庙会呢,不信你自己过来看,就在离乡政府不远的关帝庙,你过来吧!”
二师兄笑笑:“我就不去了,你赶紧回来,你师兄来了,要见你!”
我觉得奇怪:“我只有你一个二师兄,哪里还有什么师兄?
”
钱兴国笑道:“是这样的,本乡一个有名的和尚回来了,和小琳是亲戚。他在广东做方丈呢,岁数不大,才二十多岁,本事不小,化缘盖了座大庙,自己收徒弟,做方丈。他是开车赶回来吃小琳的喜酒的,路途远又堵车,回来晚了。他口才非常好,谈到佛教一套一套的,我们都答不上话。我知道你也爱好佛学,就打电话给你,过来和他切磋切磋,杀一杀他的傲气!”
我哭笑不得:“二师兄啊!你怎么变着法子整我啊?中午你挑唆赵四和我拼酒,现在又弄出个和尚来跟我谈佛教,人家是专业的,我怎么能跟他比?他年纪轻轻能做到方丈,必定有过人之处,你这不是出我的丑吗?
”
二师兄笑笑:“嘿嘿,我相信你可以的!赶快过来,我已经把你名字告诉他了,还有那些你对联的事迹。他对你也很感兴趣 ,赶快来吧,不能怯场丢了我们的脸!”
挂了电话,我把情况告诉老婆和小琳,老婆说:“反正现在闲着也没事,庙会也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去会会这个和尚,也让我见识见识真和尚是什么样子!”
于是我们三人一狗往小琳家走,阿黄摇头摆尾地抢先带路。一路上我问小琳,这和尚是个什么情况?
小琳说:“这是我的一位远房表哥,也是本乡人,法名叫聪会。今年才二十六岁!这个表哥到也奇怪,小时候就不爱上学,却对佛经感兴趣,很小就去关帝庙玩,泡在那里不肯走。到了七八岁的时候,这四乡八镇的和尚庙他都去过了。送他上学,书念不下去,哪个庙里做佛事他一准去,也跟在那些和尚后面磕头。和尚们见他可爱,也教些简单的佛教经文给他,谁知他一学就会,背颂如流!后来被一位游方和尚看上了,收他为徒,要带他去广东。家里人拼命阻拦,他以死相逼,家人只好答应让他去了。谁知道他到了二十岁,渐渐出名了,佛教知识学了一肚子,还会看相算命,还给佛学院的本科生讲课。名气大了居然化缘盖了一座不小的庙,自己做方丈收徒弟了!”
我问:“他会算命,给自己算过吗?”
小琳点点头:“算过,他说自己是和尚转世投胎,就应该出家。跟小时候他妈请来的瞎子给他算命,说得一样!”
我说:“哦?那么他守戒吗?”
小琳说:“守呢,他只吃素,一点肉也不吃;荤油、鸡蛋、牛奶也不吃,所以长得瘦。坐到酒席上他只吃素菜,其他菜不碰,也不肯找老婆结婚,他妈妈都急死了!多少亲戚劝他也没用,现在父母也不管他了,由他去!”
我问小琳:“他为人怎么样?”小琳点点头:“人倒是不错,对人很热情,每次回乡,都带些广东的土特产分给亲戚。佛珠啊、佛像小挂件啊,经常送人。就是为人很倨傲,非常固执,总觉得自己是对的,老以佛学大师自居!对家里的长辈们说话,也居高临下,整天想点化人,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进去。亲戚们一开始很不习惯,慢慢的也就没人和他争辩,他说什么,大家都不说话!对了庄老师,一会我表哥跟你说话,你千万看在我的面上,不要和他争执,我先谢谢你了。”
我笑道:“没事,真正悟道的人都是心平气和的,不会发火。他个性这么强,只怕是火候还不够!对了,他平时回来请你们去饭店吃饭吗?”
小琳点点头:“请的,他的信徒不少,他很有钱,听说上千万身价的老板站他面前听他训,也不敢回嘴。他请我们去饭店,他也不吃肉,吃些素菜,当然我们是吃肉的。但是吃得不舒服!”
我问:“他请你们吃饭,你们怎不舒服?”小琳说:“吃到饭,他老是给我们训话,这个螺蛳不能吃,一个螺蛳一条命;这个鱼籽不能吃,许多条命。我们一边吃,他一边说,这饭还吃得舒服吗?”
我一听笑了:“看来这个聪会有点食古不化,作为一个佛门弟子,道理是说得不错,一个螺蛳一条命。但是你又请人吃饭,又让人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岂不是让人活受罪?你聪会请客,所有人吃肉杀生的罪过,都是你聪会承担,因为这些动物的肉是因为你请客,才被人吃的。看来这聪会小小年纪做到方丈,还能守戒不吃肉不结婚,他还是有慧根的。只是他个性太强,显然的火候不到家,佛家有这么句话:‘道至深时意转平’。修佛就是修心,首先要调伏自己身心柔和慈悲,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好,怎能渡人?
”
说着话,我们走到了小琳家门口,远远地看见一个光头青年坐在小琳家大门对面、河边旁的一张桌子边,在喝茶。小琳爸爸和钱兴国两个人在陪他说话。
小琳高兴地走上去说:“表哥,谢谢你大老远地赶回来吃喜酒,怎不进去坐啊?今天怎么穿了便装?”
那个聪会笑笑:“表妹你订婚我能不赶回来吗?小丫头片子都出阁了,我也替你高兴啊!”小琳嘟囔了一句:“你也比我大不上几岁,就喊我小丫头片子。”
聪会笑笑:“我今天穿便装,是为了不惊世骇俗,乡里办喜事,有的人忌讳和尚尼姑呢。至于我为什么不进去,里面都是些俗人,赌钱、喝酒,我跟他们有什么好谈?”
钱兴国这时候笑道:“聪会大师,你穿便装别人也认得出你的身份,头上戒疤烫着呢!你不喜欢和俗人谈,不俗的人现在来了,这位庄老师满腹才华,或许能跟你对话,你们聊聊吧。
”
这时小琳请我和杨婷婷坐下来,她自己也坐下歇会。
我掏出中华烟分给聪会,他说守戒不抽,我就分给小琳爸和钱兴国。分完了我点上烟对聪会说:“大师是佛教高人,平时都做什么功课?”
聪会笑笑:“饥来吃饭困来眠,何必说与众生听?”我答:“饥来就要去吃饭,困来应当去睡眠,必须说与众生听,云在青山月在天。学佛就是为了渡众生,只管自己修,不去渡众生,学佛有何用?”
聪会吃了一惊,问我:“你也学佛?”我笑笑:“我对佛学感兴趣,但是尘缘未了,不够资格学佛。”
聪会说:“我听你说的,是句内行话。云在青山月在天,是一位修行者向大师请教,悟道的大师回答他的话,能把这句话弄懂,离悟道也就不远了。我问你个问题,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我说:“这个是禅宗的一个话头。学禅宗的人,往往是参话头悟道的,参话头就是盯着一个问题时时刻刻地想,以求证悟。曾经有个徒弟问一位大师,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大师答:‘待案山点头时,我为汝说’。案山,是风水中的一种说法,指的是庙门前面对着的一座山,形状像是条案,这在风水中,是上乘风水。案山就是座山,山怎么会点头?所以大师就是告诉徒弟,祖师西来意是不可说的,因为真正的佛法,不可用语言形容!一用语言说,就偏离了真意,佛法只能用语言、譬喻来启发,要自己去参悟。一用语言表达,就着相了,就不是佛法的本意了!祖师西来意,是指的达摩祖师东渡传授佛法到中国,你如果非要问我,如何是祖师西来意?我就告诉你,无意!”
聪会吃惊了:“你刚才讲的,是佛教书籍上有记载的,怎么祖师西来无意呢?请你解释一下。”
我说:“佛说:‘吾四十九年住世,未曾说一字。’《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说法者无法可说’,佛自己都说,其实他并没有讲一句佛法,为什么呢?所有的佛法,都是佛面对不同层次的听众时,因人、因事随机说法,也就是因材施教,并没有一个固定的东西,叫做‘佛法’。佛还说‘若世人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按照这个道理,各种佛法都是权宜之计。佛法好比一个人要过河,需要筏子,竹筏也好,皮筏也好,木筏也好,都是过河的工具。过了河就应该舍掉,难道还背着筏子前进?竹筏皮筏木筏就是佛说的小乘法、大乘法、一乘法,只有深浅的不同,最后是殊途同归。佛法都是个空的,祖师西来有什么意?传法?法本来是个空,传衣钵?出家人修佛,是为了得到衣钵啊,还是为了成佛啊?所以,祖师西来无意!”
聪会点点头:“你作为一个在家人,信佛,顶多是个居士,能悟道这么深,不简单!我再问你,《金刚经》中常有这样的句式,‘须菩提。于意云何。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尘。是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须菩提。诸微尘。如来说非微尘。是名微尘。如来说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这样的句子怎么理解?”
杨婷婷这时插话:“对呀,怎么又是世界,又非世界,又名世界,到底是不是啊?”
我笑笑:“我以我自己为例吧!佛告聪会,如来说庄文,即非庄文,是名庄文,按金刚经的说法,这话对不?”
聪会说:“对!!!”
我说:“如来说庄文,是指我这一世的报身,也就是这个肉身、臭皮囊。那么如来说庄文,怎么又即非庄文?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个真正的庄文!”
老婆杨婷婷大吃一惊,说:“老公你不要吓我啊!”
我说:“没事,你听我讲完。为什么说世界上没有一个真正的庄文?因为我这个肉身是不断的变化的,不固定的,也就是佛讲的无常。我小时聪明调皮,长大了爱读书好卖弄文采,现在心宁静下来,开始向佛,你说哪个是庄文?小时聪明调皮的是庄文?长大了爱读书好卖弄文采的庄文?还是现在心宁静下来,开始向佛的是庄文?正因为没有一个固定的肉身是庄文,说以如来说庄文,即非庄文;正因为没有一个真正的庄文,所以假名我这个变幻的肉身,暂且叫庄文。”
老婆说:“我还是似懂非懂。”我说:“那好吧,再从科学的角度来说,用物理化学来衡量。如果用显微镜看我,我的细胞不住地生灭、生灭;把我放在以微克为单位的称上,我的体重是不住地变化的,没有一个固定的体重,可以称为‘庄文’,你说是136斤三两56微克的是庄文?还是一会儿体重又是136斤三两84微克的是庄文?再从化学来分析,细胞不住地生灭,显微镜下,我就好像一个变形金刚!一会儿这里细胞多了几个,凸出了一块,一会儿那里细胞死掉一批,凹进去一块,哪个外形才是真正的庄文?正因为没有一个固定的形体、体重可以称为‘庄文’,所以佛才把这个变幻无常的身体,暂名为庄文!”
这时候小琳说:“哦,我懂了,一切都是无常,没有什么是固定的,不要执著于外相,认为是不变的,对吧?”
我点点头:“大致是这个道理吧。”
聪会也点点头:“你这个解释得别有新意,但是对的!我再问一个问题,你怎么看活佛济公的神通?”
我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句话,其实也有来历的:明末破山禅师,于战乱年间,在造反派李立阳营中度日。因李立阳嗜杀成性,为了救度一方生灵,禅师要求他戒除不必要的杀业。李立阳见禅师严持戒律、不食酒肉,就对他说:‘你只要吃肉,我就不杀人。’禅师马上与李立阳订约,不惜大开酒肉之戒,使许多人得以活下来,一时传为美谈。其实这两句话,后面还有两句!”
小琳好奇地问:“还有哪两句?”我说:“完整的应该是四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有人若学我,将身下地狱!济公活佛,也就是道济禅师,是个了不起的罗汉。因为佛教是严禁使用神通的,神通打破物理世界的规律,容易诱使修道人片面地去追求神通,最易走火入魔,前功尽弃!道济为了救度众生又不得不用些神通,所以故意装疯卖傻,掩盖自己有神通,是一种权变之法。目的是救人度人,不是为了炫耀自己。道济吃狗肉,不过是个障眼法,不是真的吃狗肉,破戒、满足口腹的享受!好比医生不应该对病人撒谎隐瞒病情,但是有的病人得了不治之症,你告诉他真话,吓就能把他吓死。只有变通,先瞒着他,让他配合治疗,最后病情会好转。现在有些和尚不学好,不守戒律,大吃大喝,拿济公做幌子,说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却忘了自己没有济公的道份!”
听到这里,聪会看了我半天,然后说:“你这个人不简单,也是与佛有缘之人!这样吧,我家离这不远,请去我家里坐一坐,我泡广东功夫茶请你们喝茶,聊天,如何?”
我不敢擅自做主,看着老婆,杨婷婷点点头:“反正现在离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就去坐会吧。”
于是我们两口子、小琳、钱兴国、聪会方丈五个人往聪会家里走,小琳爸不去,说要帮忙弄晚饭,阿黄摇着尾巴跟我们一起走了。
走过几条巷子,到了聪会家。聪会家里没人,他热情地把我们让到客厅,大家围着一张大茶几坐下。
他拿出一套茶具,茶叶,先抓茶叶一大把放在瓷盖碗里泡洗一下,然后把洗过的茶叶放进茶壶泡。泡了一会又把茶壶里的茶一杯杯地倒在茶几上一溜排的小茶盅里。茶盅极小,二师兄端起,一杯一口,喝完把杯子放下,聪会又给他斟满。一会儿的功夫,二师兄就喝了三杯,聪会也不嫌烦,给他斟三次。
我喝了一小杯,环顾四周。这个客厅已经完全佛化了,其实就是一座佛堂!中间挂着释迦牟尼佛的立像,旁边还有一副对联,是手写的毛笔字;佛像下面有香案和香炉烛台,烧香用的;旁边的墙上挂着各种菩萨像,屋里还挂着经幡,木鱼等佛教用品随处可见。
我看了看对联,问聪会:“这是你写的吗?”
聪会点点头:“请指教。”
我摇头:“指教不敢当,只是这对联,意思有点不对。”
聪会问:“哪里不对?”
我说,你写的是:“一人出家九祖升天,如有不实佛祖妄言。这对联不妥,因为出家的人,并不一定得道成佛。在庙里修行一辈子也没开悟的人,比比皆是、如麻似粟。而且出了家的人也可能还俗,如果一个人出家,就九祖升天,那么天上恐怕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如果改两个字就可以了:‘一人成佛九祖升天,如有不实佛祖妄言。’因为一个人修成佛,必须经历三大劫,就是几十亿年的转世、修行、再转世、再修行,才能成佛;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修佛的人做了无数的好事善事,才能成佛,这样祖先因为他的功德,升天,是对的。”
聪会说:“其实升天也没什么大不了,人天小果,有漏之果。”
我知道他说的意思,按佛经讲,人不一定要修佛,如果活着做了许多善事,死后也有资格升天,享受福报。但是这个福报总有用完的一天,然后还要堕落的人间,所以聪会说人天小果,有漏之果是对的。但是,要做到死后升天,也是要做无数的好事,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这聪会口气有点大!
这时我问聪会:“听说方丈大师在佛学院讲课,是讲些什么内容?”
聪会一听,得意地说:“听我上课的都是本科生!讲解各种佛经,《金刚经》啊、《圆觉经》啊、《楞严经》啊等等。”
我又问:“佛经的注释有好多版本,你们用哪种?”
聪会说:“我们之前用的是南怀瑾先生的版本,但是现在不用了!不瞒你说,这个佛学院,主要就是南怀瑾捐建的,但是我发现南怀瑾非常推崇儒家,老是用孔子的一套来讲佛经,孔子算什么?所以我不用南怀瑾的书讲课了。为这事南怀瑾的弟子还找过我,问我为什么不用南师的书?我说不用就是不用,不理他们!”
我吃了一惊,聪会提到我最崇敬的南怀瑾,我不能不说话了。
我问:“聪会大师,你读过儒家孔子的书吗?”聪会说:“知道一点,远远没有佛法讲得透彻,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我惋惜地摇摇头:“你错会了南怀瑾先生的良苦用心了!”
聪会说:“这怎么讲?”
我答:“看佛经,注解是一方面,还是要看原文吧?原文是文言文,如果不从儒家这个根基抓起,佛经上的古文都认不全,怎么弄懂他的意思?南师让小孩子先学国学,是非常有道理的!万丈高楼平地起,不把根基打好,怎么学佛?一个是文字先要弄通,再一个,孔子这人怎么样,先不去评价,他不是完人,但是孔子学说,绝对是圣人之言!孔子文化中的精华部分,是中华民族最基本的伦理,如:仁义礼智信、忠孝勇悌廉,这些是基本的价值观!如果一个人不忠不孝,不守信,人还没做好,能去学佛吗?一个人,人格基本完善了,才有资格谈佛法。所以南怀瑾先生提倡儒学,是非常有道理的,儒学是做人的根基。好比一个人吃三个烧饼,饱了,那么他能不能前面两个烧饼不吃,直接吃第三个,把肚子填饱?显然不能!”
聪会无言以对!
我又问他:“聪会大师,佛教有一本记载历代大师学佛、悟道的事迹的书,叫《指月录》,你应该知道。里面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说释迦牟尼佛有一次遇到一位古佛,在他之前成佛的。这位古佛就劝释迦牟尼佛:‘众生刚强难化,你何必去操这个心苦苦度人?’释迦牟尼佛无言以对。这就有个大问题了!释迦牟尼佛在许多佛经里一再强调,学佛要走大乘佛教的路线,就是要勇敢地入世救度众生,行菩萨道,不这样做,成不了佛。那么问题来了,劝释迦牟尼佛的这位古佛,显然没有像他这样普渡众生,但是他在释迦牟尼佛之前成佛了,那么两位佛的修行路线有冲突了,谁对谁错?”
聪会愣了半天,答不上来,站起说:“我去打个电话,还有些事跟宗教局联系一下。”
于是我们识相地告辞。临别,聪会一再对我双手合十,说有机会请我去他的庙里随喜,就是参观。我愉快地答应了,临走,我送聪会一句话:“《金刚经》讲,‘应无所住生其心’,所以学佛的,先要学谦卑,不能自高自大,觉得自己是大师。学无止境,明明是诵经、参禅、做佛事,而不能认为自己是在做佛事,这才符合佛经大意。”
聪会听完,双手合十,对我深施一礼。
出了他家门,老婆杨婷婷问我:“你问他的那个问题,两位佛走的修行路线不同,你自己有答案吗?”
我老实回答:“没有!佛教的经书,有‘了义’,和‘不了义’之分,了义就是佛经提出问题,又把问题解释清楚的;不了义,就是只提出问题,而没有答案,你自己去悟!”
老婆对我笑笑:“你好狡猾!”